雖景和一副謙和模樣,可吳大用又哪裡真敢把他當子婿輩瞧,搶上兩步行了一禮,口中道:“臣吳大用見過吳王殿下。”景和在吳大用要彎下腰前堪堪將他托住,含笑道:“吳大人,何許如此多禮。”吳大用口中道着:“要的,要的。”卻是將腰挺直了。景和眉間不爲人注意地一皺,臉上依舊帶些笑容,與吳大用分賓主坐了。
內侍上茶畢,吳大用不待景和開口,先與景和道:“臣聽聞聖上降旨,不使皇后過問殿下婚事,皇后殿下到底是您的嫡母,就將她這樣拋開,與殿下賢名不利啊。”景和聽着這話,以己度人,不免對吳大用心中失望,靠着椅背,似笑非笑地瞧了眼吳大用:“即是父皇的旨意,與我何干?”
吳大用知道景和誤會了自家意思,以爲他同那些人一般看着他失勢就疏遠了他。雖是問心無愧,倒也尷尬,假意咳了聲:“殿下,您可知聖上是個什麼意思呢?”
景和微微笑了起來,皇后即是依舊深得聖心,那麼那道宮中不再過問吳王婚事的指印便是衝着他來的,自從乾元帝這道旨意下後,從前在他門前走動的人便少了許多,只怕他這位岳丈也是怕他不得乾元帝喜歡,故而來試探一二。因他瞧不上吳芳蕤,自然更禁不住叫吳家冷淡,因而道:“吳大人,父皇賜婚旨意已下,令愛若是不嫁與我,也只好青燈古佛了此一生。是以父皇是個什麼意思,又有什麼要緊呢?”
吳大用聽着景和出言諷刺,心上微怒,可一想着自家前景是與眼前這人捆在一處的,若是他失了勢,他的岳家想片葉不沾身也是難上加難,只得道:“臣說句大膽的,殿下如今還能信着誰呢?正如殿下所言,聖上即已賜婚,自此以後,臣與殿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是殿下有閃失,難道臣還能不受牽連嗎?”停了停又說,“若臣下能爲殿下分憂,臣自當盡力。”
景和聽着吳大用這句,禁不住將眼光移到了牆上,吳大用不見景和說話,順着景和的眼光看去,卻見雪白的牆上掛着一幅洛神。那洛神只用濃淡墨勾染,婷婷嫋嫋,衣帶凌風,羅襪生塵,整張粉面上,只畫了一雙似笑非笑,似怒似怨含情目,拿焦墨點的雙瞳彷彿會隨着人的走動轉動一般。
吳大用一眼瞅着畫只覺畫風妖異,心上不由自主地一冷,只看得一眼便將眼轉了開去,可只過得一息,就覺着啦洛神的眼睛落在自家身上一般,禁不住又看了那洛神一眼,這一回彷彿。耳畔忽然聽着景和道:“這幾個人,還請吳大人查一查。”這話叫吳大用回過神來,轉過頭時,正看着景和遞過一張紙來,上頭寫着:宮正司宮正樓氏、 承明殿宮人杜鵑、朝雲。
吳大用將紙往袖中一收,想了想,還是問道:“臣有一事不明,請殿下賜教。”景和微微頜首。吳大用便道:“此三個皆是宮人,殿下在宮中探查也方便些,如何使臣在外頭探查,豈不是事倍功半?”
景和輕輕嘆息一聲,又將眼光投在了那張水墨洛神上,少刻才道:“你先去查罷。”卻原來景和疑心自家這回的虧是玉娘設的局,那朝雲頭一回去見玉娘,可是領了厚賜的。若不是玉娘主謀,宮正司宮正審案哪能這樣草草了結。可如今玉娘即是皇后,乾元帝又偏愛信重她,她若是要在其中做些手腳,誰敢不順着她。幾乎能說是易如反掌。是以只能先從宮外查去,待得查出些頭緒,再來宮中複查覈對,也是有一樣的。
吳大用只能答應,又勸解了景和幾句,只說是便是叫皇后誕下皇子,到底年紀極小,到他成年,總還有十幾二十年。這許多年過去,他們同心合力的,能做下多少事來,便是那孩子佔着嫡子的名分,也佔不了多少便宜去。且那些年過去,乾元帝對着謝皇后如何,可還不知道呢。景和聽說,將眼光從洛神圖上轉了開來,落在了吳大用臉上,臉上倒是笑了笑。
又說,自乾元帝下旨許馮氏等人常常進宮陪伴,梁氏雖不知玉娘在謝家情狀,可她是個機敏的,擅能觀人顏色,從前進宮時,馬氏並馮氏婆媳兩個對着玉孃的態度,恭敬有之,親熱卻少。梁氏起先以爲是馮氏馬氏兩個出身平凡,畏懼權勢,所以不敢親近。可後頭又進宮了兩回,梁氏便也看出,玉娘對着她們也是平平,不然也不能平素都不召見,心上早有計較。
是以接着乾元帝的旨意,梁氏便與謝懷德商議道:“老爺,想妾等從前進宮,殿下見我們,總是勉力支持,強自忍耐。如今即是懷相不好,當以靜養爲要。病中見着家人,哪有不喜歡的?與家人分別,自然更添憂傷。一喜一憂,心緒波動,只怕與保養胎胞不利。”
梁氏話雖說得動聽,謝懷德卻也聽明白了,不過是玉娘不大喜歡見着家人,就不要去討嫌了。想及玉娘是叫謝逢春與馬氏扔在甘露寺,一十四書才接回來,接回來卻是爲着送她去採選搏富貴的,因此心上有怨也是常理,如今這個當口,正是要緊的時候,萬不能惹得她不喜歡,聽着梁氏這話,不獨不喜歡,反倒是深以爲然,只是其中真情卻是不能說與梁氏知道的,只做個聽進梁氏話的模樣,點頭笑道:“這話有理,你是個什麼主意呢?”
梁氏就笑道:“妾能有甚主意?妾以爲,若是殿下喜歡,妾等一旬進宮一回,陪着殿下說回子話,解解悶,想來也儘夠了。若是殿下想見妾等,一大家子都在京中,殿下下旨將妾等宣進宮去也容易,您瞧呢。”
謝懷德略想了想,也就點頭,因與梁氏道:“母親自聽着殿下有孕,格外看重,日日往小佛堂去不說,連着皇覺寺也去了幾回,又許了許多願心,求佛祖保佑殿下能誕育太子,要聽着你這話,怕是要惱你怕辛苦躲懶。只當不知道,都由我去與母親說,母親素來疼我,便是不肯答應,也不能怪我,自然更怪不到你身上去。”
梁氏就笑說:“老爺果然聰明,妾正是這個意思呢。”謝懷德也笑道:“你巴巴地與我說了這麼久,自然是要借用我了,不然,你與大嫂的事,如何不與大嫂去商議,也就是我善解人意,纔不用你點穿,還不謝我。”梁氏笑着斟了一盞茶,雙手奉與謝懷德道:“妾以茶代酒,敬過老爺。”
謝懷德接過茶盞,喝了口,瞧着房中無人,又與梁氏正色道:“你這回見着殿下,萬不可將母親的舉動告訴她。若是見着殿下憂慮,你勸勸她,晉王是叫聖上關過的,又有那樣的傳聞,除非聖上兒子死絕了,不然都與大位無緣;吳王,從前是有賢名,可經了這回,都知道聖上不喜他,誰又敢看重他呢?是以殿下這一胎平平安安就好,皇子還是公主倒是不緊要。說句殺頭的話,殿下身邊還有五殿下呢。”
梁氏點頭應允,又與謝懷德道:“殿下那樣聰明的人,還能不知道嗎?妾只怕多嘴多舌地惹她不喜歡呢。”謝懷德將手上茶盞往一旁的几上一擱,將梁氏的手一握,嘆了口氣道:“殿下雖聰敏,到底身在局中,難免看不清。我們做家人不能給她助力,勸解她幾句還使得。”梁氏滿口答應,含笑瞧着謝懷德,心上滿足,自覺謝懷德爲人聰明練達又有些良心,能嫁着這樣的人也算不枉了。
果然如謝懷德所料,馬氏聽着謝懷德與她言說怕騷擾着玉娘,不叫馮氏與梁氏常進宮去,頓時就發了怒,指着謝懷德道:“你妹子在宮裡舉目無親的可憐,七災八難的,好容易懷個太子,聖上疼她,許我們去陪她,這是天大的恩典,你竟還做夭,不領情,也不怕天譴!你從前可不是這樣的人,莫不是你媳婦教的你?!你這糊塗東西,就是你的媳婦也是你妹子幫着挑的,你們怎麼好辜負她!”
謝懷德忙笑道:“母親說哪裡話來?梁氏倒是想着日日去呢,是兒子怕殿下辛苦,若是傷及太子,後悔可就來不及了。”馬氏到底是生過四個孩子的人,也知道若是懷相好,折騰些也無妨;若是懷相不好,可真是要加着十二萬分的小心,是以聽了謝懷德這話,自然遲疑起來。
謝懷德瞅着馬氏臉色鬆動,便又道:“我知道您巴望着望着太子,聖上只怕比您更盼望呢,整個御醫署都緊着殿下一人呢,您又急什麼呢,要是叫殿下知道了您這樣慌張,豈不是給她添惱?您只管放寬心。”馬氏聽了這幾句,想了想方道:“一旬一回也太少了,五日一回罷,也好叫我放心。”謝懷德知道馬氏再不能讓步,自然答應。
要說最爲玉娘懷胎喜悅的,除着乾元帝與承恩公府,景寧也好算一個。自他曉得玉娘有孕,日日下學了就往椒房殿跑,因保姆告訴不能衝撞着皇后,景寧玉娘遠遠的,張了雙眼盯着玉娘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