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斜睇了乾元帝一眼,輕聲道:“您瞧不起人,您怎麼知道像我就不好呢。”乾元帝素來憐愛玉娘,見她有不喜歡的意思,就肯哄她,先在玉娘臉上親了口,又笑道:“你這孩子脾氣見長。好了,以後再生個公主像你,這個就饒了他罷,若真是像了你,我可沒處訴冤去。”玉娘似笑非笑地哼了聲,乾元帝也不惱,反攬着玉孃的腰細細問她可吐過沒有、午膳用了什麼,喜歡哪個菜,午歇過沒有等等。
正說話時,珊瑚已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因看着乾元帝將玉娘摟在懷中,頭也不敢擡,回道:“遵聖上口諭,已將《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化去。”乾元帝正要點頭,卻聽這玉娘道:“那灰可別胡亂倒了,尋個乾淨地方埋了罷。”又轉向乾元帝道:“到底是佛經,您即已化了它,好歹也給個好些的去處,也免得佛祖嗔怒責怪。”
乾元帝正待說他是天子,怕甚神佛怪罪,可一看着玉娘雙眸盈盈似乎帶淚一般,心上一軟,便點了頭。看着珊瑚復又退下,便捏着玉娘尖尖鬆鬆一隻玉手道:“你這孩子,佛經是我叫燒化的,便是佛祖嗔怪也是惱我,與你何干?很不用如此懼怕。”
玉娘垂眸瞧着乾元帝的手,眉尖微微一蹙,太息道:“正是爲着這,我纔不能安心。”這話哄得乾元帝喜笑顏開,把玉娘鼻子輕輕一彈:“算你有些良心。”玉娘又笑道:“我正有事與聖上商議呢,叫您一岔,險些忘了。您也知道楚御醫要我靜養的,可宮務繁雜,我又怎麼歇息得好呢?是以想把宮務交高貴妃與竇淑儀操持,您看如何?”
乾元帝原也覺着玉娘懷着身孕辛苦,想找人來與她分憂。可到底玉娘才立後,就將宮權分出去,怕玉娘覺着臉上無光,纔沒開這個口,這時聽着玉娘自家提起,只覺玉娘絲毫也不戀棧權柄,果然是秉性純良,實在是可愛可憐,自然答應,又補了兩句:“也好,瑣事都交給她們去,你攬個總就是了,你自家下個旨罷。”玉娘自然答應。
次日,旨意便下到了高貴妃與竇淑儀處。說來高貴妃得寵時,一心想着從李媛手上分些權柄來,無如一面是李媛握得緊,一面乾元帝便是寵她,在這上頭也沒鬆過口,只好徒喚奈何。不想如今她母子們都不在乾元帝眼中的時候倒是分着了甘。高貴妃也是明白人,知道乾元帝會得下這個旨意,必是要玉娘好生休養,不想她太辛苦的緣故,可人選上多半是出自玉娘推薦,不然以乾元帝有事有人,無事無人的性情,怎麼想得起她來。一時間,高貴妃對玉娘更生了些感激親近之意,又覺自家後頭瞧着大勢已去,洗心改過,不再與玉娘爲難糾纏,實是明智之舉。
謝皇后有孕,甘願交出宮權,安心養息的消息在乾元帝的授意下,沒幾日就傳遍了朝野、有人就道:“瞧這位能明白捨得的見識,她是得勢的皇后,聖上心上又偏着她,有無宮權有甚要緊,自家放權,還能得個不戀權的賢名。待得她產下皇子公主,要收回還不容易嗎?怪道從前那位不是她對手哩。”
也有人道:“如今這位皇后殿下,不過是個商戶女出身,字還不知道能不能認全呢,能有多少見識?必是聖上愛惜她,有意爲她加美名。”
高鴻與高鵬兄弟兩個,因高貴妃得了玉孃的好處,連帶着他們也恢復了些榮光,便肯替玉娘美言,只道是:“你們知道甚?殿下一貫寬宏量大,待人平和,若不是她親自開的口,這協理宮務的權柄又怎麼能落在貴妃手上?不信的,只拿從前那位比一比便知道了。”
衆人聽了呵呵一笑,有信的,也有不信的。信的自然是知道高貴妃從前的風光,以己度人,自然覺得若他們是謝皇后再不肯再高氏再扶起來。不信的,只以爲高鴻兄弟是拿着謝皇后的好處了,是以替謝皇后分辨,做不得準的。
饒是如此,到底自詡正直規矩的人多些,看着謝皇后這樣肯退讓,不戀棧的舉動,倒肯說一個“賢”字,從前還有幾個替廢后嘆息的,私底下傳說謝皇后“嬖寵惑主”、“妾奪妻位”,如今也少了許多。
倒是清涼殿中的萬貴太妃聽着玉娘閉門靜養的消息,一時也有些摸不清玉娘所圖,因問盧雪道:“莫不是咱們猜錯了?若真是她,到了手的東西,怎麼肯輕易就放出來呢?”盧雪心上也有疑問,想了想才道:“奴婢細想着,到底也有十來年了,或許真是奴婢看錯了。”
原來盧雪從前是內侍少監時,因得萬貴太妃信用,連着永興帝也對他高看一眼,常使盧雪常往東宮送永興帝的賞賜。而彼時,時爲太子的乾元帝爲着籠絡沈如蘭,也是喜歡阿嫮性情,常叫李媛將她召進宮來,一來二去的,便與盧雪遇上過幾回。盧雪得知阿嫮父親是哪個後,便對阿嫮留了意,因此記得了阿嫮形貌。
而那時的阿嫮正是千嬌萬寵的將軍千金,固然沈如蘭將她看得如珠如寶,連着乾元帝與李氏對她也很加以顏色,是以她怎麼能將個內侍看在眼中。是以驀然再見,盧雪驚詫與謝皇后肖似早死了的沈如蘭之女,而玉娘卻是記不得盧雪此人。
待盧雪回到清涼殿,便將此事告訴了萬貴太妃知道。主僕兩個商議了一回,都覺着皇后謝氏來歷可疑。若只說面目相似,不算出奇,雖說像得脫個影一般的少,可也不好說沒有。出奇的是這位謝氏一來就是盯着皇后去的,從前只覺她野心勃勃,如今再看,莫不是爲着護國公李源從前主審沈如蘭通敵一案,這是爲父復仇來了?
可乾元帝賜死沈昭華一事也不是秘密,這位謝氏若真是沈昭華,那她是如何死裡逃生,又是如何以謝氏之名入宮的?乾元帝這個猜疑成性的,瞧着兩個如此相似,當真就沒疑心過嗎?種種疑竇都成謎團。
萬貴太妃也想過試探一二,她如今早對大位死心,唯一牽掛的是齊王受乾元帝磨折,日子辛苦。若是謝氏當真是該死的阿嫮,她捏了這個把柄,就能與謝氏結下同盟,有她在其中轉圜,就能使乾元帝放過齊王去。而今看着謝氏毫不留戀地將到手的權柄拋了開去,自是疑問更深。,倒是不敢輕易動作起來。
卻不想,玉娘將宮務交給高貴妃與竇淑儀正是她的一石二鳥之計,一是,萬貴太妃瞧着叫乾元帝禁在清涼殿中,還能叫朝雲背下扼殺杜鵑的罪名,可見手上依舊有些人脈。那盧雪瞧着自家的眼光頗見驚詫,可見他不是頭一回見着自家這張臉,那麼他在何處看過這張臉,自是不問可知?玉娘想明白這節,知道以萬貴太妃的處境,只怕就是個疑似也要拿來動文章的,是以先發制人,索性做個不戀棧權位的模樣來,好叫他們疑惑,不敢輕易動作。
二則,她是在乾元帝力主之下登上後位,雖乾元帝一直在朝中誇獎她賢名溫柔,可經此一廢一立,說她全然無辜,肯信的只怕也不多,所以順勢搏些賢名,也算是一舉兩得。
又說,自玉娘以養胎爲名交出宮務之後,便是馮氏與梁氏妯娌兩個也一樣不見,是以外命婦們求見的帖子一概駁回時,倒是無人不服。
乾元帝聽着玉娘這樣,倒是嘆息了回,道是:“你是皇后呢,你愛見哪個不愛見哪個,還有人能挑你禮嗎?爲着些不相干的人連着你家人也不見,也太小心了。”
玉娘本就不是謝家人,是以見不見的也是個無所謂,聽着乾元帝這些話反過來勸道:“倒不是我小心,只是我如今動輒就覺着累,見了嫂子們說不了幾句話就想歪着去,又何苦叫她們白來一趟,日後有多少見不着的呢,又何必湊在如今,倒叫人覺着我厚此薄彼。”這話說得乾元帝更覺玉娘知進退,惹人憐愛。
而未央宮中,原每五日一回的妃嬪請安也蠲免了,還不叫她們到椒房殿前磕頭,唯有高貴妃與竇淑儀兩個每隔個三日回奏宮務時才能進一回椒房殿。
這日高貴妃進殿時,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猛然瞧着倒有些昔日寵妃的風采,連着竇淑儀也忍不住多瞧了她幾眼,笑問:“貴妃娘娘可是有什麼喜事?”高貴妃把個帕子掩了掩口,笑說:“一會子見着殿下再說。”
一時到了殿中,玉娘只在榻上歪着,看高貴妃與竇淑儀兩個行了禮,便叫她們坐了,因看高貴妃滿臉的笑意,也笑問:“貴妃可是有什麼喜事?說來我們也喜歡喜歡。”高貴妃聽說,站起身來對了玉娘又是深深一福:“好叫殿下喜歡,您怕是要做皇祖母了。”
玉娘聽說,不由得將身子坐直了些。景淳性喜男色又有些任性妄爲,徐氏又是個品貌尋常的,她原以爲這對夫婦能相敬如賓已是好的了,不想竟是這麼快就有了喜訊,也就笑道:“果是喜事,御醫可診過脈,有幾個月了?聖上知道麼?”
高貴妃笑說:“要說這倆孩子都是糊塗的,徐氏月事已遲了兩個月,她自家懵懵懂懂的還不知道,若不是吐得厲害,宣了太醫才知道,這都快三個月了。妾是頭一個知道的,第一個來回殿下,還要請殿下告訴聖上知道。”玉娘笑說:“聖上若是知道要做皇祖父了,也必定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