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地一聲,火盆裡的火苗竄起老高。
“哎喲”“嘬嘬嘬”,圍觀的人羣被嚇了一跳,紛紛發出驚歎聲。
“少夫人,請跨火盆吧。”一個四十來歲的婆子一臉輕蔑地對蒙着蓋頭的新人說道,婆子雖是下人,但所穿衣料不差,可見在府裡頗有地位。
新郎官站在門廊上,微皺眉頭,對婆子的無禮似乎視而不見,也沒有要攙扶新娘的意思,似乎他對這份婚姻並不滿意。
新娘沉默片刻,居然沒有絲毫畏懼瑟縮之態,直直跨過還高燃着的火盆,大方走進門去。
直到主家所有人都進屋,圍觀衆人才開始激烈討論起來。
“我看這新娘子也不是省油的燈,這下張家要雞犬不寧啦。”
“誰叫這張公子管不住自己那玩意兒,讓人家懷上孩子了呢。”
衆人一陣鬨笑。
刁武呸地吐了口吐沫,一副萬事通的樣子向衆人道:“那女的就住我家那片,平日裡就搔首弄姿地沒個正經樣子,定然是想攀高枝,故意勾引那張公子,懷上孩子。不然就張家這家業,怎麼也得娶個名門閨秀做正妻,哪輪得到這浪娘們,做個妾人家還未必肯要。”
“果然是這樣。”衆人紛紛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刁武和衆人又討論了一番,見人漸漸散去,便挑起自家的包子擔,去那鬧市上擺下了。
日頭漸高,天氣有點熱,忙過了那一陣,這會兒人流稀少起來,刁武有些犯困,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突然,他聽到擔子輕響一聲,睜開眼來,卻不見有人。他連忙站起身,只見擔子前面,一個小孩蹲在地上,手裡偷偷拿着一個包子,看見刁武發現他了,跳起來就往人羣裡竄。
“嘿,哪來的小兔崽子!”刁武抄起扁擔就追了上去。
那小孩身材矮小卻極爲靈活,在人羣裡左竄右竄的,刁武竟然一時追不上。
突然,前面“哎喲”一聲,那小鬼居然撞到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刁武大喜,幾步就追上去,一把拎住小孩的後領提起來,就準備好好給這小賊一頓教訓。
“小弟弟,你沒事吧。”一個溫柔的聲音從前面傳來。
刁武聽得骨頭都酥了,擡頭一看,原來是那小賊撞到的女子。女子十八九歲年紀,柳葉眉,杏仁眼,皮膚白皙,黑髮如瀑,一身綠紗衣上繡花精緻,波光盪漾,顯見衣料不菲,她見刁武看她,沒有絲毫羞澀,反而落落大方地朝他莞爾一笑。刁武一時間覺得自己這番惡行惡相未免讓佳人看輕,不由自主把小孩放下了。小孩見刁武放鬆了警惕,身子一扭,又鑽進人羣不見了。
“刁武,你家包子也被這小子偷了?”旁邊賣菜的嬸子道。
刁武剛纔惑於女子美色,一時不察讓小偷跑了,心裡雖然萬分懊惱,但是男人就是這樣,在美女面前怎能失了面子。他只得大方地手一揮道:“罷了罷了,一個包子而已,就當送給小孩子了。”
“啊,這位大哥原來剛纔在抓賊,是小女子阻了大哥的道,應當賠償纔是。阿理,給大哥付包子錢。”女子道。
刁武這纔看見,女子身邊跟着一名粉衣少女,丫鬟打扮,圓圓的臉上笑眯眯地有兩個酒窩,好像年畫裡的娃娃。她拿出一個繡花荷包,笑吟吟地問道:“大哥,包子多少錢?”
“這事又不是姑娘的錯,怎能叫姑娘付錢。”刁武一擺手,轉身昂首挺胸地離開了,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好像戲文裡唱的那些仗義疏財的俠士。
然而俠士今日的生意並不好,直到天色全黑,路上幾無行人,包子還剩下半籠。刁武眼見沒戲,只得挑着擔子垂頭喪氣地回家,今晚的晚飯看來又得吃包子。
“燕娘,我回來了。”刁武挑着擔子回到家,未見妻子答應,卻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個荷葉包裹,一股濃郁的香氣從包裹裡直往外冒。刁武把包裹打開,裡面居然放着一整隻肥燒雞,不由喜出望外。要知道他賣幾天包子也買不起一直燒雞,何況這香味,那可不是一般的廚子能做出來的。刁武簡直垂涎三尺,雖然不知道燒雞是哪來的,但應該是妻子放在這裡,便撕下雞腿,大快朵頤起來。
等到整隻燒雞隻剩下脖子,燕娘纔回到家,看到丈夫吃得滿嘴是油,便擰了塊帕子遞給刁武,坐下道:“我正要與你說呢,喬家元哥兒回來了,給街坊一人送了一隻醉仙樓的燒雞,剛纔我們大家一起道謝去了。”
刁武打了個嗝,又把雞脖子也掰下來啃着,冷笑一聲:“哪還有什麼喬家元哥兒,那是李家元哥兒,這種人入贅女家,連祖宗都不要了,虧他還有臉回來。也是,人家靠着那張臉入贅豪門,毫不費力就能有大把金銀花,可不是比我們這些勤勤懇懇的小老百姓有錢多了,自然要顯擺一下。”
燕娘笑了笑沒說話,從包子擔裡摸出已經涼透的包子吃起來。
這鄰里和刁武差不多想法的人不在少數,本來喬家和這裡所有人家一樣,都是小門小戶。到了待婚之齡,便應該如刁武一般說個鄰家的普通女子成親。奈何人家生了一個兒子長得英俊啊,偏就在那乞巧節上被富戶李家的女兒看中。少女懷春,哪裡顧得上什麼門不當戶不對,兩人一來二往的居然情根深種。李老爺雖對喬元宏的身世不滿,但他向來寵愛女兒,便提出只要喬元宏入贅便同意他們成親。喬元宏不顧爹孃反對,鄰里議論,硬是答應了李老爺的要求,入贅女家。喬老爹開始氣得要斷絕父子關係,後來見木已成舟,媳婦也算尊敬公婆,便也漸漸認下了這親事。不過街坊裡私下說起此事,還是鄙夷者多。
“唉,我可沒這好命,明天還要早起做包子呢。燕娘,你洗完也早點睡。”刁武吃完燒雞,擦了擦嘴,和院子裡還在洗衣服的燕娘招呼一聲,自去睡了。
“哎,你睡吧。我洗完這盆,明天就能拿五個銅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