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家記二

居家記(二)

居家記(二)【當前比分0:1】

南宮墨這才追到二樓樓梯轉角,視野裡只來得及瞥見蘇行之那襲藏青色的衣角消失在門口,轉而去喊樓下和店小二不曉得在爭論什麼的林思賢。

“快,把蘇行之追回來。”

他跟自己很熟麼,用這種命令的語氣?!林思賢古怪的瞟了一眼,無視他,繼續和店小二的交涉。

“難不成我堂堂林家堡的二少爺會賴你這點錢麼?”

“林二少自然不會,你麼,小的就不清楚了。”

店小二那白眼珠比黑眼珠多的鄙視眼神惹火了林思賢。

“少給本少爺狗眼看人低,不就是出門忘帶錢了,你要不放心就跟本少爺回家拿錢去,不就幾個臭錢,稀罕不死你們了。”

“只怕小的一旦跟您出了這門,就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這店小二嘴毒的狠,又是一記衛生眼。大堂裡已有多人關注這裡,除了段秋的事上,從小含着金匙出生的林思賢還沒受過這等窩囊氣,少爺脾氣一出來,當下揪過那店小二的衣領。

“你是說本少爺企圖騙你出去加害於你了?”

“這可是您說的,小的什麼也沒說。”

周圍人來人往,若不是顧忌剛纔暴露了身份,這一拳要揍下去林家堡的聲譽也就毀了,林思賢不會那麼簡單放過這個敢藐視他這個有着十八年蔘湯漱口經驗的富家少爺。

臭着臉上樓,與南宮墨擦肩而過。後者看了半天戲,估計是追不上蘇行之,跟着回了房。

此時正值肖雲景唯唯諾諾說三句丟兩句的把‘情敵事件’的來龍去脈向花綾訴苦完畢。

“沒天理啊啊啊啊,我歷經千辛萬苦上刀山下火海把那小子救出來……”

“是順便救出來。”歸無涯插嘴道,對剛纔前者的離間計咬牙切齒。

“我也沒指望他怎麼感激,給個幾百兩就夠了。”

這還叫沒怎麼指望?

“可是,可是至少不能以怨報德跟他老子搶吧,他就不怕雷劈嗎?”

雷公要是顯靈,第一個劈你。

“綾兒,你要替爲師作主啊,爲師不能這麼血本無歸陪了夫人又折兵啊,起碼那筆營救費你要幫爲師討回來啊啊啊啊——”

“師父……這不還什麼事都沒發生呢麼……”花綾無奈的看着杞人憂天的肖雲景往自己身上蹭,歸無涯手裡端着的藥碗有着立刻粉身碎骨魂不怕的衝動。

“哼~”冷笑一聲,歸無涯伺機報復,“只怕掌門師父你在這裡哭訴,他們那兒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了。”

“胡說,小秋不是那樣的人。”

肖雲景突如其來的堅定語氣令人一震,儘管剛纔委屈的哭天喊地,現在看看那雙透着信任的大眼睛,其實這人還是挺可愛的,前提是他沒有繼續撲花綾身上抱怨。

“還要追加精神損失費!”那叫一個理直氣壯,如果傅雨學不是肖雲景的兒子,簡直讓人懷疑這傢伙是不是存心下圈套讓人鑽趁機玩敲詐!

“哼哼~”這回歸無涯冷笑兩聲,繼續打擊,“雖然掌門師父您僥倖贏了林思賢,那是因爲段秋跟了你那麼多年的緣故,換言之,是他對你的深厚感情幫你勝了林思賢,畢竟那林二少除了他家的錢可取外一無是處。可是傅雨學就不一樣了,先不說他保監會前委員長的身份和他家連鎖店遍佈全國各地的米鋪,就憑他是掌門師父您的兒子這一點,段秋看他的眼神就會不一樣。”

肖雲景思索了一下,小心的問道,“小秋會殺了阿學?”

“啊?”分析的頭頭是道的歸無涯的思路,被生生掐斷,“什麼?”

“你不是說的麼,因爲阿學是我兒子,對我有深厚感情的小秋不能接受年少無知的我犯下的這個終生錯誤,但是他又在危機時刻救了阿學一命。恩,應該這麼說,在坐牢期間他想了很多,從過去到現在,從現在到未來,三思之後決定拋棄成見接受阿學,可是出獄後,他看見阿學就彷彿看見我和雪凝甜蜜依偎在梅花樹下,他發現他沒有那麼寬宏大量,所以,最終,他決定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悄無聲息的結果掉阿學,再快速跑回來睡到我的身邊,吻醒我,讓我以爲他一整夜都在我的身邊,給他做不在場證明。”

“……”

藥碗最終不堪這個無中生有的‘噩耗’,一頭栽向大地的懷抱,誓死‘要留清白在人間’。

“我、的、意、思、是,傅雨學很聰明的繼承了您的優點,他擁有您有的,您卻沒有擁有他的,他聰明、年輕、充滿活力,而您老就會想着錢!”頓了頓,唯恐變色的肖雲景打擊不夠似的,歸無涯惡劣的最終敲定道,“是個人都會選擇前者。”

“綾兒,給我把他變成豬!”

“……”用自己修煉上千年的法力去變豬,實在是太暴殄天物,花綾還沒自降身價到陪肖雲景玩這種無聊的遊戲,看向在門口旁聽了好一會兒的林思賢和南宮墨,不見蘇行之的蹤影。以‘踏雪無痕’的無上輕功著稱的人,如果不想,那的確沒有人能追到。

南宮墨想起剛纔樓下的見聞,如今首當其衝的是這個問題,“你們身邊帶錢了嗎?”

衆人齊搖頭。

“你搖什麼頭?”南宮墨斜了肖雲景一眼,財迷出門只會摳門。

“我沒錢當然搖頭了。喂喂,你們那是什麼眼神嘛~都說了京城人多,扒手也多,藏寶圖都被偷了,我哪還保得住錢袋。”本來還打算向你們拿點去給小秋買衣服的。

幾乎同一時刻,大家都想到了富甲武林的林家堡二少爺。誰知後者翻了個白眼,諷刺的盯着歸無涯,“現在本少爺連那丁點可取的錢財都忘在家裡了,當真是一無是處了,你說是吧,歸、公、子!”

霎那屋內烏雲密佈,暗流涌動。

“咳咳,我去找蘇行之。”歸無涯終於是捨得離開美人牀邊了。

林思賢嘁了一聲,悶悶不樂的坐了下來。

另外兩個也不用去問了,剛出獄的人身上能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南宮墨環顧四周,突然想到了某個慫恿他們南宮家絕後的可惡女人,“你那個女徒弟呢?”

經這一提醒,打從進客棧開始,肖雲景還真沒見過蓉蓉的身影。

此時此刻,某女正躲在暗處奮筆疾書。

“x年x月x日xx客棧,第一仗,掌門師父敗,程咬金勝,當前比分0:1。”

蘇行之回來的時候,就見衆人齊聚在大堂,滿臉愁容在見到他的霎那立刻欣欣向榮,正翹首企盼他的回來。

“小蘇小蘇,你帶錢了沒有?”肖雲景第一個激動的跳起來。

一聽這話蘇行之就瞭解情況了,迎上某財迷期待的眼神,聳聳肩,搖搖頭。

“那你去、去賺點!”到了嘴邊的‘偷’字被硬生生嚥了下去,丫難得機靈一回,“不然我們就要洗碗還錢了。”

蘇行之難以置信的看了某幾個人一眼,他不認爲這羣傢伙會乖乖任人宰割,說他們吃霸王餐還可信點。

肖雲景也很鬱悶。

憑他們這一行人吃完腳底抹油,也沒人能追得上,偏偏這裡有個勤政愛民的偉大帝師,誓死要捍衛百姓的權益;那,如果對方心甘情願不收費,這位帝師就沒話說了吧,偏偏我們可敬的保監會前委員長說什麼也不讓段秋出面,於公,他不允許百姓在自己面前被愚弄,於私,他不能眼睜睜看段秋賣笑,還給肖某人扣上一頂‘沒良心’的帽子;肖雲景氣得哆嗦,又無力反駁,向可愛美麗的小徒弟投去希冀的眼神,後者很無辜的眨了眨眼,說‘師父您也看到徒兒現在的樣子了,今後要多做善事,不可以再助紂爲虐了’,敢情他肖雲景費盡心思擠破腦袋替他們想辦法卻成暴虐無道的商紂王了?

最後的最後,只有把希望放在曾經的天下第一神偷蘇行之身上,可是他肖雲景忘了一點,神偷早金盆洗手了……

“我不要洗碗……”肖雲景可憐兮兮的去看段秋,後者無限憐憫的笑着,那雙青蔥似的十指擺明了不可能幹這種粗活。

“哥……”

南宮墨同情的瞟了一眼,整個右手包的像糉子,我們不能虐待傷殘人士!

“阿學……”

賞了一記乾淨利索的刀眼,肖雲景在傅雨學面前壓根兒沒一點威嚴。

“蓉……蓉?”這位又不知道閃哪兒去了。

瞧花綾那大病初癒弱柳扶風的樣,肖雲景總是很莫明其妙疼愛這個有名無實的小徒弟。

“無涯呢?”

聞言,蘇行之本就寫着‘鬱悶’二字的臉色更難看了。

他承認自己中途跑出去很不禮貌,可他還就不信那傢伙追不到他,尤其是他故意放慢了腳步。這個小鎮並不大,如果有心找人(那人還故意站在妓院那麼顯眼的地方),找不到都說不過去。總之,某個人可以因爲自己的師弟發燒細心照顧忽略蓉蓉的存在,就是不能在大庭廣女之下大大方方的走出來喊自己回去。

肖雲景現在後悔不該甩下顏宇寧和孟懷瑾先走一步了,早知道淪落到洗碗的境地,他就應該死也要拖着孟書生,因爲只有孟書生他好欺負欺負,雖然現在對方有個大靠山……不過,要是顏宇寧也在,就是一座移動錢莊麼,他們根本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失策啊失策,早知道就把孟懷瑾的那張賣身契高價賣給顏宇寧了,雖然鼠目寸光了點,總比他堂堂一派之掌洗碗刷碟強多了,最打擊的還是免費給人當傭工。

客棧後院的廚房門口。

一盆白花花的泡沫面前,肖雲景挽起了袖子。

一陣噼裡啪啦後,夾帶着掌櫃的罵聲傳出,飯桌前的一行人心安理得的吃着他人用勞動成果換來的飯菜。

“一個洗十個碗摔九個,一個洗到現在還在洗第一個碗,你們兩個,存心找打是不是?摔碎的碗全算在你們頭上,這些天黑前要是洗不乾淨,就送你們去衙門。”掌櫃氣呼呼的罵完離開。

肖雲景認命的拿起掃走畚箕收拾地上四分五裂的碗碟,嘴裡嘟噥,“我已經手下留情撿有暇姿的碗碟砸了,這樣還不肯放人?他就不怕我砸了所有的碗麼……還是小蘇好,小蘇最好了,陪我一起同甘共苦,不像那些傢伙……小蘇?小蘇?那碗你洗到現在了……”

“恩……”繼續洗第一個碗中。

“不是本掌門挑撥離間哦,要知道無涯對綾兒好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恩……”

“雖然綾兒已經名草有主,但是我看無涯還是沒有放下。”

“…….”

“所以,該出腳時就出腳,不要跟他客氣,與其等他說‘對不起’,你不如先一腳踹了他,有骨氣,也有面子。”

丫你到底想幹嗎?

深知自己弟弟有仇必報有便宜必貪有機會必搗亂個性的南宮墨,唯恐肖雲景因爲歸無涯在房裡時對他的一系列批判伺機惡整回去,這不,他一過來就聽到這段對話了。

“少在那邊胡說八道,去外面吃點東西。”南宮墨一個凌厲的眼神讓肖雲景乖乖閉嘴,有機會逃離洗碗刷碟的命運他還不拔腿就跑。

“南宮大人,這點事還是讓小的代勞吧。”蘇行之奪過南宮墨拿起的髒碗,畢恭畢敬的送人坐到一邊的小矮凳上。

“別把我和那個白癡相提並論,除了我們身上留着相同的血,其他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南宮墨笑了笑,“還有,我已經辭官了,別大人前大人後了。”

“您的手不方便,還是我來吧。”

“怎麼,你也嫌棄我這個廢人?”南宮墨苦笑的看了看斷指的右手,隔着衣服微微揪緊了懷裡小心珍藏的那片衣角。

“不是。”蘇行之停下了手裡的活兒,想起那日大殿之上的割袍斷義,不禁問道,“掌門提出讓花綾給您接上斷肢,你爲什麼不答應呢?”

南宮墨彷彿早料到蘇行之的提問,脣邊含着一抹淡如清茶的笑,“我跟你講個故事吧。有一個老和尚帶着一個小和尚下山化緣,途中遇到一條河,河流湍急,水深至腰,且無渡船。一年輕美貌的姑娘也欲渡河,奈何河上無舟可渡,一籌莫展。老和尚大發慈悲,背那姑娘渡河。對方遲疑片刻,思忖唯有這樣纔可渡過河去,於是答應了。待三人都渡河之後,老和尚放下女子,與小和尚徑直走了。行數裡之後,小和尚終於還是憋不住心中的疑問,問道,‘師傅,男女授受不親,況且出家人要遠離女色,爲何你要背那女子過河?’老和尚回答,‘我們都已經走了這麼遠了,我都已經放下了,難道你還沒有放下?’”

人生在世,豈能萬事如意。

蘇行之扯了扯嘴角,誰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恰是不懂其中千迴百折悱惻悽愴的旁觀者,更放不下這場戲就這麼落幕了。

“小羽的話你不用放在心上。如果你不能放下,別人做什麼都是多餘的。人一輩子就這麼一回,不管前世有什麼糾葛,來世許下什麼諾言,都不如這一生淋漓盡致來個痛快。莫錯今生…….”

蘇行之不明白爲何像南宮墨這樣一個身居高位彷彿生來就高人一等的人,會對企圖曾經傷害他自保的自己施以如此溫暖的關懷。

“人生來是平等的,別人沒有資格鄙視你,你更沒有理由厭惡自己。你是人,不是別人的工具。老是往壞處想,是得不到你想要的。”

南宮墨的笑總是淺而淡,眼眸裡是濃得化不開的溫潤。能夠維持南宮家與皇室的微妙平衡數十年之久而不傾倒,如果說憑藉的是他與朱琛胤之間的情人關係,未免太過侮辱了這位帝師。

說不上來這種奇怪的溫馨感覺是什麼,或許就是人格魅力吧,蘇行之想,這個人一眼就把自己看透了。

是的,他的自卑,他的掙扎,他的猶豫。和歸無涯的感情遊戲,他總是把自己放在‘因爲被需要’和‘所以被利用’的位置上,他們需要的是‘曾經是影守一員’的這個身份,自己只是碰巧是這個身份的所屬人罷了。不管是在皇帝的陣營,還是羅剎門這裡,他還是逃脫不了工具的命運。

是的,他一直是這麼想的,沒有人來點破過他,沒有人來告訴過他,他是個實實在在和他們一樣的人。

“……莫錯今生……”注視着遠處一個身影橫衝直撞的跑向這裡,南宮墨把一個成色上好的玉佩放到前來準備教訓蘇行之偷懶的掌櫃手中,“這點足夠抵我們的食宿費了吧。”

“你……”蘇行之目視着南宮墨離開,竟一時無語凝噎,彷彿什麼東西哽在了喉頭,揪心的難受。

歸無涯一看見蘇行之這幅欲哭還休的尊榮以及那追隨着南宮墨離去的脈脈視線,不會真被那個不積口德的財迷說中了吧……心底竄起一股無名之火,燒得他頭腦發脹眼紅氣喘。

迷亂的吻,霸道的舌,**。

被桎梏在對方懷中的蘇行之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攬在他腰際的手隨着吻的深入一分分收緊了力度,彷彿要將他整個嵌進身體。

即使這把火將自己燒成灰燼…蘇行之想,或許他該相信的他願意。

回首看了眼相擁而吻的人,南宮墨微微笑了笑,寒風吹起他紮在腦後的青絲,在空中打了幾個旋,服貼又迴歸了原位,一如他的主人,幾番燦爛過後,最終還是歸於了平靜。

吵鬧的大堂傳來不知何時又現身的蓉蓉的笑聲。

“掌門師父,你騙人的技術也太爛了啦,南宮墨和蘇行之再怎麼樣,也不會有人信的啦~”

“哼哼~你是沒看見剛纔無涯跑進去時那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彪悍景象呃~”

“那是歸無涯笨~”

“?”

“也不想想,兩個受在一起能發生什麼嘛~”

南宮墨決定認真考慮一下,要不要跟掌櫃的說一聲那玉佩只擔負他一個人的食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