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王郎中。”刑部尚書陶周風捋着鬍鬚,笑逐顏開,“免禮,免禮,快快起身。頭一天來衙門,就帶來如此熱鬧氣象,甚好,甚好。”
書令孔攸與司刑、司僕、司關、司計四司及其餘人等一道向王郎中施禮,內心都五味雜陳。方侍郎調任後,刑部侍郎一位一直空而未補。王太師又調走了一位郎中,將自己的兒子安到這個位置,如斯直接,誰能看不明白。
因爲陶尚書的大愛無疆,這兩三個月內,刑部已經有十幾樁案子被大理寺拿走了。大理寺主簿蕭範正要拿走又一樁案子,此時正在衙門內,就在屏風後看熱鬧。
仁慈大愛的尚書加上一個二世祖未來侍郎,刑部的將來還有什麼值得期待?
廝見完畢,陶尚書着人領着王郎中在衙門內轉轉,熟悉一下。王大公子道:“且慢,某方纔在街上見得一樁冤案,已將被告帶來,宜速速審之。”
孔攸等人正要含蓄地問王郎中,前院那個嗚嗚哭泣一直喊着只要葬父絕無冤情的女子要怎麼處置,他竟主動提起了這茬,不由心裡一沉。
陶周風喜悅道:“甚好,甚好!王郎中剛到任,便勤於案情,刑部必有嶄新氣象。”
王硯淡淡道了一句:“謝大人勉勵,下官定會不負厚望。”坦然受之。
正待要出門,廊下忽有一小吏匆匆奔來,在門檻外氣喘吁吁道:“稟尚書大人,各位大人,大理寺來了幾個人在大門外吵嚷,說……說王郎中當街強搶民女,要帶王郎中去大理寺問話。”
衆人心中都又一沉,忍不住偷眼看向王硯。
王硯一揚眉,陶周風詫異道:“竟有此事?必是誤會吧。王郎中啊,不要擔心,肯定是哪裡沒有弄清楚。先隨本部堂出去看看。”
蕭範亦從觀望之處轉出,施禮道:“我大理寺斷不會無故冒犯王大人,必有緣故,許是誤會。”
前院中,那少女仍在哭泣,王硯的兩個小廝正梗着脖子與大理寺的差役叫囂。
“我們大公子乃千年難出其一的青天,你等居然污衊是強搶民女,知道膽字怎麼寫麼?”
“呸!不擦亮狗眼看看!想巴上我們大公子的小娘們能一路排到崑崙山還繞三圈,這等貨色我們大公子用得着搶?明察秋毫你們懂不懂?”
那少女哭得更厲害了。
大理寺官差一揮鐐銬:“休得無禮,再敢咆哮官差,將爾等一道拿回大理寺問責!”
王硯的小廝兩手叉腰:“來呀,爺就在這裡,有種你就來拿!”
刑部衙役正在左右爲難,見陶周風與王硯等人過來,頓時如蒙大赦,高喊一聲:“尚書大人面前,都休得無禮!”
場面暫時清靜。
陶周風掃視一圈,溫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大理寺的差役階下行禮,爲首的道:“稟尚書大人,因接到線報,刑部郎中王硯涉嫌當街強搶民女,卑職奉命請王大人往大理寺一行。”
話末略擡頭,看向了王硯。
其餘在場的諸人亦都在看王硯,連那少女都停止了哭泣。陶周風道:“王郎中,這個事……”
王硯未說話,只負手步下臺階,走向那破車上的少女。
少女抽噎着,握緊手絹,瑟瑟向後縮了縮。
王硯走到車前,居高臨下俯視着她:“你因何隨本司回到刑部?”
少女低頭,王硯的小廝之一幽幽道:“姑娘,說話斟酌着些。”
大理寺差役喝道:“放肆,官府問案,豈容閒雜人等插話!”
王硯神色一寒。
蕭範忙道:“唉唉,有話都好好說。”藹聲向那少女道,“這麼多位大人在此,連刑部尚書大人都在,有話可放心直言,不必害怕。”
少女慌亂地擡頭看了看,一望到王硯的臉,趕緊又低下頭:“這位大人……說民女有冤情,方纔將民女帶至此處。”
蕭範又和氣地道:“哦,那你是否真有冤情?”
少女剛張了張嘴,王硯的一位小廝又遠遠幽幽地道:“姑娘,我們公子不單是刑部郎中,更是太師的大公子。你若有冤,可要說明白了。”
少女頓時猛擡起頭,抓着手絹的手指深深掐進肉中。
蕭範一皺眉,大理寺的幾個差役臉色都已鐵青:“放肆!難道區區家奴都可在刑部院中胡言?”
陶周風臉上都有點掛不住,剛動了動鬍鬚,王硯的小廝極其乾脆利落地打了自己兩個嘴巴,撲通跪下:“諸位大人老爺,小奴才無禮,自扇兩掌,先滾遠了。待各位大人老爺正事辦完,再來請罰。”砰砰磕完幾個響頭,哧溜奔到遠處再跪倒。
王硯仍是面無表情負手站着。少女顫聲道:“民女、民女有冤!”伏在車上,連連叩首,“民女有冤!求王大人爲民女做主!”
蕭範神情複雜,嘆息一聲。
差役之一道:“姑娘無需畏懼,即便王子犯法,亦與庶民同罪,你……”
王硯雙目一眯,忽而再向車前跨一大步,一擡手,扯開了卷着屍體的草蓆。
在場衆人又都失聲。
屍體露在外面的皮膚皆帶着大小不等的傷痕,臉上與額上傷痕,更是觸目驚心。
王硯又看向那少女,沉聲道:“打死你爹的,究竟是何人?”
少女爬下破車,撲倒在王硯腳邊:“是……是尤公子……他爹是大內尤公公……他、他看到民女與我爹……就……就……求王大人替民女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