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砰——

眠花樓的雅間門扇跌落塵埃。

姐兒們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尤餘披掛着鐐銬在碎瓷爛片椅子腿中掙扎咆哮:“刑部又怎的?不問問老子是誰?!”

王硯挑起一側嘴角:“本司的確不知道你老子是誰。”

同被按住的尤餘的小廝尖聲道:“這事要等我們家太爺知道……”

王硯的小廝道:“這事要是你們少爺的乾爹知道,一定一腳把他踹出去,來給我們大公子敬茶賠罪。”

“認個公公當乾爹,還跟光宗耀祖了一樣。要和我們大公子似的,不單是刑部郎中,還是太師的大公子,還不得尾巴一翹,躥到月宮去?”

太……太師?

王硯一擺手,着捕快將木雕泥塑一般的尤餘牽走,淡淡道:“公務之時,休提家世。”

小廝立刻啪給了自己一嘴巴:“小的多嘴。小的忘記了,大公子從不靠爹。”

“謝王大人替民女之父申冤。”少女跪在堂上,痛哭流涕。退堂之後,又在階下,再度對着王硯叩頭:“大人,大恩大德無以爲報,民女願……”

王硯的兩個小廝從柱子後冒出,將其攔住。

“姑娘,我們大公子一代青天,高風亮節,替人申冤,從不圖報答。不要哭了,好好安葬你爹吧。這些錢也拿着。”

“民女願爲奴爲婢……”

“這話就不要提了,我們太師府哪是平常人能進的地方。”

“爲了親近我們大公子,削尖了腦袋想做丫鬟的女子能排到崑崙山還繞三圈。你這樣的,沒指望。”

王硯昂首闊步穿過迴廊,跨入司刑司,自桌案上拿起從蕭範手中搶下的卷宗。

孔攸隨在王硯身後進屋,侍立案旁,端看王硯神色。

大理寺並未再來要這個案子。但據孔攸揣測,應該絕不是怕得罪王大公子或爲早上的事心虛。

因爲,這樁案子,又是一樁強搶民女案。

嫌犯乃是太后的侄兒何述。

丟失的女子姓黃,乳名綏綏,上月十五與其母黃陳氏去廟中上香,路遇何公子車駕,避讓時被何公子見得容貌。過了幾日,一個晚上,有個家僕打扮的男子登門,聲稱是替何公子下聘,欲納綏綏爲小。黃陳氏婉拒。次日,黃陳氏的姐姐請黃陳氏和綏綏到家裡幫忙做針線,黃陳氏不敢讓女兒拋頭露面,就讓她待在家中,獨自去姐姐家幫忙。傍晚回來時,有鄰居說,看見一個面生後生在附近轉悠,黃陳氏心生警惕,回家一看,女兒仍在。半夜,後巷狗叫,黃陳氏心中不安,攜燭到綏綏房中一看,窗戶大開,女兒蹤跡不見。

黃陳氏與相公立刻到京兆府報官。因京兆尹下鄉巡查暫不在京城,嫌犯身份特殊,不能等閒對待,故將此案轉到刑部。捕快查得黃陳氏與其女當日所遇,的確是何述車駕,那登門的家僕與在黃家附近轉悠的後生衣飾經黃陳氏和作證的鄰居辨認,亦是何府家丁的服飾。

刑部去何府拿人,何府卻聲稱不可能是何公子做的,何公子近日不在京城。

陶周風猶豫想查查是否有其他隱情。黃陳氏與其父害怕女兒已被滅口,哭鬧不絕。大理寺覺得刑部再這樣下去會讓百姓覺得,官府有包庇之嫌,故而提請因涉及國戚,此案轉由大理寺來查。

何公子在京城也是大名鼎鼎,似乎還和王大公子交情不錯。

大理寺此時不吭聲了,應該是在等着看,王硯搶下此案,會怎麼辦。

會怎麼辦?孔攸也很好奇。

王硯面無表情看完了案子,將卷宗往桌上一丟,擡頭看看沙漏:“都這個時辰了,今天先回去吧。”

居然整整官服,擡腿走了。

次日,王大公子再度雄赳赳地來到衙門內,這回換了一匹烏黑的駿馬,額頭一道閃電般的白紋。隨行的小廝亦換了兩個,一般的機靈伶俐。

向陶周風問完了安,王硯主動開口請陶周風給他安排個人做嚮導,在衙門裡轉轉。轉了一上午,王硯提也不提那捲宗的事。快到晌午時,王硯忽然叫過曹捕頭。

“和昨日一樣,備馬,點九人,換下官服,只帶兵器。”

王硯的小廝捧過一個包袱,裡面是十套衣裳,曹捕頭一抖開,似乎是太師府侍衛服色,看一眼王硯,不敢多言,飛奔而去。

一回生二回熟,不出兩刻鐘,捕快們便列隊完畢。

王硯負手掃視他們:“待到了地方,聽我笑聲爲令,立刻進來,拿下我面前那人。明白了否?”

曹捕頭與衆捕快此起彼伏地應。

“明白。”“卑職領命。”“遵大人吩咐。”……

王硯神色一凌,喝道:“聲音大些,齊些!本司再問一遍,明白了否?!”

曹捕頭與衆捕快高聲喊道:“明白!”

王硯一揮手:“走!”翻身上馬。

一道狼煙,又卷出大門。陶周風欣慰地站在廊下捋須:“年輕人,就是風風火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