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無花空折枝

深秋時節,霜寒露重。

莊子瀅獨坐在房裡,大開門窗,望着庭中幾株已開始泛紅的楓樹,目光呆滯。

自從定下這門親事後,她便越發不會笑了。

可她卻怎麼也不明白,苦苦追尋多年才得來的結果,真正到手之後,卻並未給她帶來喜悅,反讓她覺得空落落的。

楓紅如火,她卻總覺得周身冷得可怕,像是徘徊在冰窟邊緣,隨時都會掉進去一般。

“娘子?”這個時候,前來服侍她梳洗的婢女香蘭端着銅盆走了進來,見她仍舊伏在窗邊發呆,便喚了一聲,“掌門說,蕭公子一行已經下了船,就在門口了,得好好給您梳洗打扮。”

“打扮什麼?”莊子瀅懨懨道,“我不管什麼樣子他都不會喜歡。”

“怎麼能這麼說呢,”香蘭放下銅盆,走上前,拿起妝臺上的木梳,道,“要不是喜歡,飛雲居千里迢迢下這聘書,又是爲什麼?”

“我怎知道爲什麼?”莊子瀅撇撇嘴,站起身來,將香蘭舉着梳子的手按了下去,“他什麼時候到?我要去見他。”

“那也得好好打扮,”香蘭說着,便將莊子瀅按回到妝臺邊的座椅上,拿起被隨意擱在桌角的一支玉釵,道,“娘子,這是下定時蕭夫人給你插上的髮釵罷?你爲何不戴呢?”

“我……”莊子瀅將幾欲脫口而出的“我不想嫁”生生嚥了回去,便即抓起那支玉釵,推開香蘭,快步跨出門檻,向前廳奔去。

“娘子!”香蘭趕忙追了出去。

莊子瀅從後門溜進前廳,隔着玄關的木格朝廳內望去,正看見戴着黃色包頭巾的媒人拿着禮書清點聘禮,大大小小的箱子從屋內擺到了屋外,滿目皆是緞檐紅的顏色。

聽到來人報出聘金八千貫的數額,莊子瀅險些駭得站不住了,本朝厚嫁之風盛行,聘禮已是如此巨數,真不知父親會給出什麼陪嫁。

而就在這時,立在屋門一側的蕭璧凌瞥見了她。

莊子瀅受驚似的退了兩步,回身便拉開後門跑了出去。她剛一出門,便被趕來的香蘭拉住,道:“娘子,你怎麼了?”

“我……”莊子瀅也不知自己心裡在想些什麼,只盼着能立刻逃走纔好。

“能借一步說話嗎?”蕭璧凌清朗的話音從身後傳了過來。

香蘭見狀,看了看這二人,便縮回了拉着莊子瀅的手,道:“娘子,你們先聊着,我……我去幹活了。”言罷,即刻轉身快步走開。

莊子瀅則低着頭,踏着飛快的小碎步,沿着迴廊走出前院,直到一處無人的偏院之中,方纔停下腳步。

蕭璧凌不緊不慢跟在她身後,見她坐下身來,便即停下腳步。

“你娶我作甚?掛在牆上當擺設呢!”莊子瀅擡起頭來,雙目圓瞪,道。

“我只是在等一個見面的機會,”蕭璧凌在迴廊另一側的長椅上坐下,平靜說道,“然後,再把話說清楚。”

“什麼都不用說!怎麼來的就怎麼回去,”莊子瀅揚手將玉釵拋出,正好拋在他懷中,道,“我不嫁,你也不用娶!”

“你是說的氣話,還是出自真心實意?”蕭璧凌平靜問道。

“不願!”莊子瀅說完,身子便蔫了下去,囁嚅說道,“我以前以爲,我會想的,可當真到了這一天,卻覺得很可怕……不,不對,我剛纔看見你的時候就明白了,其實我早就不喜歡你了……”

蕭璧凌聽罷點頭,如釋重負般長舒一口氣。

“可能……只是因爲得不到罷,”莊子瀅黯然道,“今天的事,完全不是我想要的結果,我甚至想逃婚……卻是有心無力。”

“這樁婚事成不了,”蕭璧凌道,“而且,在你出發去往齊州的途中,便會遇上埋伏。”

“爲什麼?”莊子瀅愣道。

“你不必管爲什麼,”蕭璧凌道,“即使沒有這樁婚事,齊州也會有另一樁喜事,這不過是將各大門派引出城的陷阱罷了,你只需事先做好防備,屆時我自有辦法讓你脫身,此後回到廬州,你大可質疑飛雲居目的,當能順理成章退婚,而且,過錯全在我與父親,你的名譽,絕不會受半分損害。”

“這……這又是哪一齣?”莊子瀅仍在發愣,“你確定嗎?弄出這麼大的動靜,蕭莊主會不會把你趕出去?”

“這你不必擔心,”蕭璧凌道,“其實……還有一件事情。”

莊子瀅聽着,不覺心念一動:“什麼事?”

“有個人想見你。”

莊子瀅身形驀地一滯,眼眶忽然有些溼潤。

她想起一個人來,一個足有一年多未見的人。

這一瞬,竟有如隔世,多少年來,腦中那些虛虛實實的幻象,通通浮上眼前,彷彿歷經過一場幽長的夢境,在這一刻徹底甦醒。

“我想見他……的確……是想見他,”莊子瀅神色惘然,“以前的我真是太奇怪了,明明最重要的人就在這邊,還要把自己逼成這樣。”

“去年段逍遙下山之後,幾乎在江湖之中銷聲匿跡,加之天元堂與重華觀俱毀於妖人之手,他幹過的那些荒唐事,也沒人還記得了,”蕭璧凌看了看她,心中頗爲感慨,“不過,看他當年待你,的確諸多挑剔,要如何了結這件事,終究還是看你如何做想。”

莊子瀅低着頭,咬着一側脣角,眼中隱隱還有淚光,良久,適才囁嚅開口:“那只是在你面前這樣,真的……他十分疼我,待我千好萬好,可偏偏……是我總以爲自己忘不了你,是我總想着……”話到此處,她驀地擡頭,充滿期待朝他望來,“你真的能找到他?我能見見他嗎?我……我想……我有好多話想告訴他……”

蕭璧凌略一頷首,緩緩起身道:“我誤你多年,今日送來的這些東西,就算是日後,給你二人的一份賀禮,”說着,他拱手施禮,“抱歉,往後……只願各自安好,我也不想你再因我之事而煩心。”

“再也不會了,”莊子瀅重重點頭,“記住你答應我的事……我……”

“不敢忘。”蕭璧凌拱手施禮,予以迴應,隨即便轉過身去,沿着來時的路,一步步走遠。

他說的話,有許多是莊子瀅不能明白的。

這場婚事背後的局,是他押上性命的賭注,同時,也是蕭清瑜唯一一搏的機會。

恐怕對於蕭元祺而言,也是如此。

誘人上鉤的局,遠不如迫人上鉤來更得有把握,明知輸贏對半分,也不得不迎難而上,比起無法抗拒誘惑而落入圈套,來得還要可悲。

船隊下了運河,一路往北而行,此時蕭璧凌心下已沒了負擔,只覺得這回去的路,比起來時要快了許多。

他還惦記着承諾沈茹薇的琴絃,早就派人前往江南,求得上好的蠶絲絃。

至於請期之事,他也不打算再過問。

回到齊州當日,正下着雨,天色整日都悽迷昏暗,叫人分不清時辰,如煙如靄,將天地的顏色都沖刷得褪了色。

蕭璧凌本就心情沉鬱,看見這場雨,便更覺得心頭壓抑得喘不過氣來,於是剛回家中,便找了個由頭出門,緩慢行於街市,在行色匆匆的來往人潮中,顯得格格不入。

秋雨如煙,雖不似夏日雷雨那般猛烈,也足夠把沒有打傘的他淋得渾身溼透,雨水沿着他棱角分明的輪廓滑下,由下頜滴落,沒入衣襟,一襲白衣已無一寸幹處,緊緊貼在身上,被可他卻似毫無察覺一般,只是自顧自往前走着。

沈茹薇自見了許玉蘭一面後,人便不知去了何處,他苦心覓得的琴絃送去尋仙樓後,也只得暫交許玉蘭保管,六禮只差二禮,大事將至,縱能料遍每一種結果,然無那人在身側,仍是令他心中惶惶愈増。

而在這時,一道人影穿過路口,沿着街邊商鋪屋檐下狹窄的道路,快步奔來,到了蕭璧凌身後,立刻撐開了手中那把褐色的油紙傘,高高舉過他頭頂。

蕭璧凌驀然回首,映入眼中的,正是那張令他日思夜想的明麗面孔。

沈茹薇與他四目相對,將傘高高舉過他頭頂,因個頭差距,顯得似乎有些費勁。

“你沒走?”蕭璧凌愣道。

“我來拿你答應給我的東西。”沈茹薇莞爾。

“交給許姑娘了,”蕭璧凌不自覺露出微笑,淡淡說道,“還在下雨,你寒疾未曾痊癒,何必跑出來?”

“你若不想應付這些,就和我一起走。”沈茹薇目光似水般柔婉,話音亦如是。

“事已至此,想退也退不得了,”蕭璧凌道,“你不必摻和進來,早些離開吧。”

“自師父走後,我已經沒有親人了,”沈茹薇的話音被雨聲蓋過了一半,“我所在意之人,玉蘭算一個,你也算一個。如今你二人都在局中,我能逃到哪去?”

“你把我排在後面了。”蕭璧凌脣角微揚,話裡雖似有介懷之意,笑容卻是會心的,“不過還好,起碼沒被刨除在外。”

他想接過沈茹薇手中的傘,兩手相觸,寒涼皆已刻骨,而她也不肯鬆手,便由他握着,直到從血骨之中,漸漸漫起溫暖。

蕭璧凌伸出另一隻手,撫過沈茹薇同樣冰涼的臉頰,柔聲說道:“我雖父母雙全,卻生來孤苦,若非有你,也不知繼續苟活於人世,還有何意義。可眼下縱無此劫,往後亦是刀山火海,我此番所爲,只是想讓往後行事,能少些顧慮,多些底氣。”

“只盼莫如瓶沉簪折,落得一無所有。”沈茹薇凝視他雙眸,緩緩吐出幾個字來。

忽而風起,捲起密如絲線般的細雨,裹挾着飄入傘下。沈茹薇因着裙襬被雨水打溼,便將身子向他又靠攏了些。

蕭璧凌渾身溼透,無法擁她入懷,便只能微微彎腰,在她脣瓣輕輕一吻,繼而額頭相貼,兩雙如畫明眸相對,眼底柔情繾綣,流轉萬千情愫,難以割捨。

親迎之日最終定在了十月十九,因新娘不在齊州,也當提前出發,遷往臨近的別苑暫住,等候行親迎之禮。

過了九月,其餘各大門派的首要人物,亦陸續踏上了前往齊州赴宴的道路,這些人雖不解這背後真相,但因處於與鏡淵相爭對峙期間,不敢怠慢,也帶了不少人馬上路,或是有相交甚篤的兩派,爲此結伴而行。

蕭璧凌曾在金陵數年,周素妍身爲扶風閣如今的掌門人,自然也收到了喜帖,她雖不知這廝到底在搞什麼名堂,卻也從沈茹薇的話裡聽出了些許端倪。

她當然可以選擇不去齊州,畢竟婚禮必不能成,賓客不到,也不算無禮。

只是少了一路人馬,也是給鏡淵留下更多的人手,好集中對付其他門派,而若鏡淵成功,那麼只剩一個扶風閣,也必然無法獨善其身。

這也不光是對蕭璧凌一人而言,勢在必行之事,而是對於所有曾參與雪山與泰山兩場聚義的各大門派而言,都不得不行之事。

未免敵人留有後手,門內必是要留人的,雖說方錚旭曾在位之時,扶風閣聲名一度衰微,可週素妍也在此期間,爲日後執掌門派培養了許多得力幫手,在方錚旭死後,門下實力也越發壯大,漸漸有了些向秦憂寒在位時那般聲勢靠攏的苗頭。

沈茹薇寒疾未愈,柳華音祖孫因此暫且不能離開金陵,便被安排留在門中。至於蘇易,周素妍料定這是個要壞事的主,便索性給這廝封了穴道,關在房裡,由多名弟子看押,免得再生變故。

隨後,便與宋、陸二人各自交代一番,一同踏上了前往齊州的路。

由於腿腳不便,周素妍大多時候都待在馬車裡,諸事由隨行的謝嵐打點。

一行人一路到達滁州,大體還算太平,翌日出了城後,通往濠州的路,便都是荒山野嶺,因此更需格外小心。

到了午後,他們將車馬停在路旁樹蔭下小憩,謝嵐同幾個師兄弟同去附近的溪邊打水,卻在蹲下身的一刻,覺出一絲異樣。

“慢着,”謝嵐攔住身邊的兩位少年人,伸手拈起了溪畔一叢焦黑之物,卻發現那是被燒焦的青草,根莖還紮在土中,“這是溪邊的草,在這裡放火根本燒不起來,何況就只有這一點點……”

“只是被燒灼過的痕跡,也未必就是火。”身旁一名少年人蹙眉,若有所思道。

謝嵐凝眉,朝溪水中望去,看了許久也不見有魚,過了一會兒,她聽見頭頂傳來一聲鳥鳴,便隨手拾起一顆石子,彈指而出,將那隻鳥兒打落在地,隨即將它腦袋按到溪邊,喝下溪水,只消片刻工夫,那鳥兒便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這……”另一名少年抓耳撓腮道,“可這溪水是活水,就算有人下毒,也須得算準時辰,用量也……”

“除非,上游有人不斷在往水中投毒。”謝嵐站起身,道,“水是喝不得了,不要輕舉妄動,先回去稟報周閣主……”

話音剛落,身後便有勁風一閃,謝嵐側身避讓,回身卻已看見同來的兩名少年,方纔問話的那個便已倒在了地上,面色發黑,顯已斃命。

“閣下有如此好身手,怎的不現身較量,非要躲在暗處偷襲我等?”謝嵐握緊手中竹筒,放眼望向四周,卻找不見一個人影。

“阿嵐,來者不善……”剩下的那名少年還沒把話說完,便見謝嵐踢起腳下一塊草皮,向上一挑,只聽得颯颯聲響,不知何物便落在了那塊草皮上,一齊重重落地。

只見那草皮已變得焦黑,上頭扎着兩根極細的銀針。

“殷昊,當今江湖之上,有哪些門派擅長用毒?”謝嵐一面留意着那銀針來處,一面朝身旁少年問道。

“那些江湖宵小,多半都會這些三教九流的功夫,只是身法能迅捷至此的……似乎還沒聽過。”

殷昊說完這話,謝嵐的臉色卻忽地放鬆了,她足間輕點地面,當即騰身而起,躍上身旁一棵枝葉繁茂的高大老樹,旋即便從中傳出一聲慘呼,落下一個人來,摔在地上,手足俱被折斷,口中哼哼唧唧發出哀嚎。

謝嵐緊隨其後下樹,穩穩落在此人身旁地面,冷哼一聲道:“我當是什麼高手,這輕功身法的確高超,只是不知你這種只學了一兩招的東西,怎麼還有種出來賣弄?”

那廝只是滿地打滾哀嚎,一句整話也說不出來,謝嵐也不與他廢話,只是對殷昊說道:“先這人帶回去見閣主,王輝的屍首也不知中的什麼毒,只怕一時半會兒還碰不得,一會兒報由閣主,再行處置罷。”

“那上游下毒的人呢?”

“還不知對方來了幾人,身手如何,且不要貿然行動。”謝嵐說完,便要將地上那人提起來,然而不等靠近,便被殷昊扣住胳膊,猛地向旁一拉,只聽得一聲巨響,地上那人竟從胸腹炸開了一個洞,血液濺到之處,青草皆成焦黑,場面詭異至極。

謝嵐看得愣了一瞬,便即一把扯上殷昊的衣袖,向衆人落腳之處狂奔而去。

等回到了那兒,看見四周皆是一片安靜祥和,剛好與正站起身來的宋雲錫大眼瞪小眼。

謝嵐愣了片刻,忙道:“出事了,有人在溪水裡下毒!”

“王輝怎麼沒回來?”周素妍蹙眉,“出事了?”

“他遭人暗算,屍首上皆是劇毒,我們不敢輕易觸碰。”謝嵐鬆開殷昊的衣袖,說道。

二人將剛纔見聞對衆人描述過一番,周素妍漸漸露出恍然之色:“輕功卓絕,擅長用毒,那就和鏡淵脫不了干係。”

“閣主知道這樣的人?”謝嵐眉心越發緊蹙。

“柳華音有個宿敵,與他同出一脈,他輕功上乘,那廝應當也差不離,”周素妍道,“不過這種本事,頂多便是偷襲,當是他們想將我們的人消耗一些,再出手擊破,你們就坐在這兒,哪也別去了,歇一會兒再啓程。”

“可應當不是那鬼燭纔是,”宋雲錫蹙眉道,“只是從那廝手裡學了些許皮毛,未準只是在探路而已。”

謝嵐點頭,就地坐了下來,道:“我們抓到的那個,應當只學了點皮毛,至於上游是否還有其他人,便不得而知了。”

於是也不多做停留,衆人稍稍休整片刻之後,便整裝啓程,就在謝嵐將周素妍扶上馬車之後,卻聽到身後不遠處傳來一聲高呼:“等等我!”

謝嵐不覺回頭,卻瞧見一人正一路朝着大隊人馬飛縱而來,定睛一看,赫然是柳華音。

“他怎麼來了?”周素妍從馬車中探出頭來,對柳華音蹙眉喝道,“你不好好待在金陵,來這湊什麼熱鬧?”

柳華音聽到這話時,已然到了人羣中間,他停下腳步,望向周素妍的眼神,卻是迷茫而失措的。

周素妍立刻意識到了什麼:“出什麼事了?”

“阿易他……沒跟上你們?”柳華音後退兩步,將衆人打量一番後,臉色越發蒼白,腳下也險些站不穩了。

“他怎會跑出來?”周素妍若是雙腿完好,此刻必然要立刻從馬車上跳下來。

“這……”柳華音面露難色,可見這麼多雙眼睛都盯着他看,也着實隱瞞不下什麼,便低聲說道,“你們又非不知,他自回金陵之後便一直不肯見我……那天,你們離開之後,門中有位小兄弟來傳話,說是阿易有話要告訴我,我……我未設防備,被他竊了隨身的藥物去,便……唉……”

柳華音心中有愧,說着耳根便紅了起來,他低下頭,只聽得宋雲錫急切問道,“那他可有傷人?”

“有我與祖父在,人自然沒事,可卻沒能攔住阿易。”柳華音閉目。

周素妍惱了,直接甩開挑着馬車門簾的手,靠在椅背上,閉目扶額,牙根隱隱傳出摩擦的聲音。

蘇易執念已深,前些日子又被沈茹薇的話所激,想來如今不管做出什麼樣的事,都不算誇張。

“不管他了,啓程。”周素妍想着避免夜長夢多,便索性早些出發,可就在這時,衆人卻看見周遭的樹蔭下落下許多青灰色煙塵來,那煙塵之中,隱隱還帶着一絲腥臭之氣。

“屏住呼吸!”柳華音斷喝一聲,當即足下生塵,疾步縱上前去,手中不知幾時捏了一隻青瓷小瓶,打開木塞,赭石色的藥水傾瀉而下,隨着他足下疾行的步伐,逐漸蜿蜒展開,如同一條長蛇。

“早聞神農谷一脈的‘星羅步’冠絕天下,如今親見,的確如同傳聞,堪稱是輕功中的頂尖之學,名不虛傳。”周素妍隔簾望着這一幕,不覺感嘆道。

他引燃一隻火摺,徑自丟入那赭石色藥水的痕跡中,只見火光在藥水間竄起,與此同時,一股散發着異香的煙霧從中升騰。火舌舔過適才落下的青灰色煙塵,轉瞬將之吞噬,過了片刻,才漸漸熄滅。

“看來,今日是真遇上對手了。”從密林高處繁盛的枝葉中傳來這樣的聲音,謝嵐聞之,見不遠處有枝葉攢動,便要提氣去追,被周素妍從馬車中伸出的手摁下了身形。

“追不上的,”周素妍道,“來人只是施毒,一來證明人手不多,二來,多半有着足以脫身的手段,你別冒失,以免着了他的道。”

周素妍一行前腳離開金陵,沐劍山莊這頭緊跟着後腳,也很快出了城。

與此同時,也有一小波人從齊州向各方賓客赴宴之路而去,走的卻並非大路。

蕭元祺並非無所防範,他雖不知蕭清瑜歸來的目的所在,卻也循着鬼燭來歷這條線索,順藤摸瓜對韓穎如今所處境地判斷出了個大概。

若說他是無情之人,卻也的的確確曾爲了韓穎一張臉,予以多年榮寵,對蕭清瑜亦疼愛有加,在蕭璧凌返回齊州之後,多多少少也有過些許補償之舉。

可若要說他有情,他卻也能在知道韓穎欺瞞真相之後,狠心將枕邊人出逐,並無半點悔意或是疼惜,也會爲了引出鏡淵這條大魚,或是爲了壓制蕭清瑜的目的,將親子視如棋子,冷漠非常。

再說玄澈,他自從在雲夢山栽了個大跟頭後,便明白了孤軍難戰的道理,他將幽冥谷、星海派等人聚齊,也是爲了有足夠的實力能與各大門派相抗,只不過,夜明宮這邊便如同一塊挖不動的頑石,無論他如何絞盡腦汁,裘慕雲皆是穩坐如山,絕不同流。

從如今形勢看來,齊州在廬州的北面,金陵的西北方向,而金陵與廬州兩路,當在淮南路交匯,也就是說,若是出發的時辰與腳程相當,護送新娘莊子瀅的人馬,興許還能在宿州遇見周素妍等人。

而鏡淵想要避免對方人手齊聚,便必須趕在這之前出手。

六合門的送親車隊浩浩蕩蕩離開了壽州,連着經過幾個村落,到了郊外林中暫歇。正值晴空萬里,到了午時,雖不似夏季炎熱,烈日卻也灼目得很,莊子瀅想着蕭璧凌的囑咐,下了馬車便靠着最信任的幾個師兄弟坐着,哪也不敢去。

而當初差點娶了她的徐幹雲則坐在人羣之外的角落裡,悶着頭不吭聲。

“莊師妹,”同行的師兄好奇問她,“這一路上,你總是這麼板着臉,照理來說,多年心願達成,當是件喜事纔對啊。”

“就是就是,那天我看那姓蕭的進了後院,可是說了什麼難聽的話?小師妹,咱們這些師兄弟都同你一塊長大,若是那廝欺負你,你可一定要告訴咱們,好給你出一口氣。”另一名青年說笑道。

“你們胡說八道些什麼東西,”莊子瀅撇撇嘴,道,“我自己的事情,跟你們纔沒什麼關係。”

“你這丫頭,話可不能亂說。”剛巧莊定閒正下馬從另一輛馬車中將莊夫人攙扶而出,聽到這話的莊夫人,眼中似乎有了慍色。

她是個賢淑婦人,不會武功,也從不摻和門中大小事宜,一心相夫教女,這幾日見莊子瀅總是一副心事重重之態,只恐她還惦記着段逍遙,心一直懸着。

莊子瀅不擅掩藏心緒,未免多說多錯,只好低下頭去。

“丫頭,”莊夫人不顧丈夫攔阻,當下上前幾步,挽着莊子瀅的手,道,“你可不能再想着不該想的人,念着不該唸的事,這麼多年來,孃親可一直盼着你能有個好歸宿,你可千萬別……”

“夫人,此事便不要再提了,”莊定閒走上前,對幾個露出看熱鬧的表情的年輕弟子道,“好了好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別擠在一處湊熱鬧。”

莊子瀅站起身來,退後幾步,有些侷促地四下張望一番,見徐幹雲仍是如方纔一般悶頭不言,便小跑幾步到他身邊,抱膝坐下身去。

“怎麼了莊師妹?”徐幹雲扭頭望了她一眼,不解問道。

“這裡……好像清靜一些。”莊子瀅咬咬脣道,“讓我坐一會兒。”

徐幹雲點點頭,略想了一想,爲求避嫌,還是向一旁讓開了些許。

“去年那件事……對不起。”莊子瀅壓低聲音道,“其實,婚禮上的意外……我是知情的。”

徐幹雲聽得一愣。

他心性淳樸,即便上回被當衆拒婚,也並未因此對莊子瀅有所怨懟,可聽到這樣的消息,仍舊有些震驚。

“對不起。”莊子瀅說完這話,飛快低下頭去。

徐幹雲一時無言,過了半晌,方壓低嗓音問道:“那這一次呢?”

莊子瀅沒有答話,始終低着頭,她的雙手食指絞在一起,整個人都顯得十分侷促不安。

“不過,這也沒什麼。”徐幹雲說着,卻忽然蹙起眉來。

這附近,的確安靜得有些出奇了。

莊定閒同幾位年長的門人也陸續站了起來,有序調遣着隨行人員整頓,似是準備出發了。

然而就在這時,周遭原本一片寂靜樹林裡,乍然驚起一片鳥雀,嘲哳嘶鳴,四散飛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江南煙柳第三十六章 雲起巫山夢第四十章 又添風霜第四十九章 大夢誰先覺第一百零四章 心眼第一百四十七章 情豈如朝暮第一百章 紅塵紫陌第一百三十二章 悲風入荒冢第五十五章 何以渡紅塵第十七章 殊途堪同歸第五十九章 空悵惘第九十五章 雲開月漸明第七十九章 踏破鐵鞋第九十九章 滄海一粟第一百三十一章 還君明珠第四十七章 蓬山此去無多路第二十一章 玲瓏七竅心第八十章 殺局第一百一十二章 士別三日第四十四章 浮生不堪剪第八十二章 讖言第二章 屋漏偏逢雨第一百二十一章 但使願無違第一百零二章 燈影夢猶寒第十五章 妨人不需危第九十二章 解毒第一百一十一章 秋風悲畫扇第八十八章 囚籠第一百二十三章 嬿婉及良時第二十五章 別後無門第四十九章 大夢誰先覺第七十九章 踏破鐵鞋第五十二章 凌波不過橫塘路第四章 遇禍不單行第九十五章 雲開月漸明第四十六章 不共彩雲飛第二十五章 別後無門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轉紅塵三千里第五十一章 此去無限路第九十章 有刀潛殺人第一百零六章 月中天第九十章 有刀潛殺人第一百二十八章 痛飲從來別有腸第三十九章 恩仇第四十二章 萍蹤渾無定第一百三十五章 死生未必同父子第一百四十七章 情豈如朝暮第五章 好夢易銷魂第八十二章 讖言第一百三十一章 還君明珠第四十六章 不共彩雲飛第一百三十二章 悲風入荒冢第一百一十章 一別桃花夢第六十一章 舊好隔良緣第五十六章 蓮花落第一百三十二章 悲風入荒冢第六十六章 疑是故人來第一百零一章 狹路相逢第一百四十五章 破綻百出第九十八章 夢裡長歌第一百二十一章 但使願無違第一百零三章 了結第一百零六章 月中天第六十七章 因果第八十四章 棄子第八十八章 囚籠第五十三章 鏡中水月第四十二章 萍蹤渾無定第九十三章 魂夢不相逢第一百零四章 心眼第十六章 意外事難量第一百三十三章 中招第一百四十七章 情豈如朝暮第三十六章 雲起巫山夢第一百三十三章 中招第五十六章 蓮花落第九十三章 魂夢不相逢第七十九章 踏破鐵鞋第四十四章 浮生不堪剪第三十九章 恩仇第八十九章 昭然夢生華第一百二十章 危樓第一百二十章 危樓第十八章 線索第六十八章 尋蹤第二十章 初現端倪第九十一章 不關風與月第二十七章 指點第一百四十六章 塵網第二十一章 玲瓏七竅心第一卷 第一章 金陵尋故舊第四十八章 牢獄之災第四十三章 宿命第五十八章 往事只堪哀第一百二十四章 孤風砌冷月第七十二章 迭影第六十六章 疑是故人來第七十二章 迭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