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3、逃跑

往後的27天,我乖乖聽候差遣,習得一手好字,深得徐娘歡心,而那死淫賊就如同人間蒸發一般,再沒與他見過面。

我坐在牀頭,數着布袋裡的賞錢以及月俸,心裡樂開了花兒。

數完還不忘掂量掂量,這些想必是足夠成爲上路的盤纏了,這時代的貨幣不比現代的鈔票,拿在手裡我還嫌重。

形狀也和我當初在電視上看到的方孔圓形銅板不同,這裡的錢幣正面突起,鑄有文字,筆畫像只螞蟻,兩個小口像鼻孔,聽阿英說,這叫蟻鼻錢【1】,是從貝殼狀的錢幣演變而來。

我是不去研究這錢幣的演變過程的,不過若是將來回去,倒可以和表妹說說,或者帶幾個回去讓她瞧瞧,炫耀她表姐我也是去古代旅遊過的人。

想着離回家的日子越來越近,我這一個月的苦也沒算白挨,就是不能和太華夫人還有小彌兒告別,心裡有些過意不去,要是有相機,一定要與他們照張相,留個念。

我還有些想念太華夫人的蜜餌餅,回去了一定要做給表妹她們嚐嚐,說這是春秋戰國時候,王公貴族吃的食物。

想着想着,天幕已然降臨。

我收拾好細軟,一直坐到三更天,等到大家都睡了才躡手躡腳地出門。

府裡的地形早已摸清,夜晚走起來也並非難事,加上今天是十五,月亮特圓,可作爲路燈使用。

一路上,風平浪靜,沒有人發現我的蹤影。

我在一棵參天大樹邊上停下,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麻繩,一端打上圈,另一端用力向上拋擲,人矮的壞處就是我需要多花好幾倍的力氣纔將那麻繩拋過粗樹枝。

等固定好之後,我背好包袱,一腳踩在打圈的繩子上,利用滑輪的原理,拉動另一邊的繩子,將自己升到橫出來的粗樹枝上。

看美劇時,覺得他們這動作挺簡單利索的,咋到我身上就這麼吃力呢?我幾乎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纔到達樹上,只能怪身子太小,力氣不夠大。

趴在樹上,我累得跟條狗似的,大口喘着粗氣。等平復下來,便去收那繩子,再將繩子繞着樹枝捆上三圈,完全固定好後,拉住,正要發揮我少年攀巖比賽二等獎的本事,卻被樹下一個冰冷的聲音給嚇住了。

“上哪兒去?”

我立馬收起繩子,坐下來指着天空說:“大人,這麼晚,您也出來賞月啊?”我面帶微笑,心卻在淌血。

我說你早不出現,晚不出現,爲何偏偏在這緊要關頭出現!

他什麼時候出現的?出現多久了?還是他一早就盯上了我?問題是,他盯上我幹嘛呢!

他一國大官,日理萬機,沒事總盯着我幹嘛呢!

我欲哭無淚,只能可憐巴巴望着月亮出神。

嫦娥姐姐,您趕緊帶我走吧!

“賞月?賞月需要爬到樹上?”顯然,我的謊話不成立。

“有句話不是說‘站得高,看得遠’嘛,我站得高,才能看清月亮長啥樣啊。”我繼續編。

“那你可看清那月亮長何樣?”

“看清了,看清了。”我訕訕笑道,那麼大的月亮看不清纔怪!

“既然看清了,那還不下來?”

“是,大人,婢子這就下來。”下來你個頭啊,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我站起身,拉住繩子二話不說就往牆外翻,只是才做了一個躍身的動作,“若是跳的方向不對,宮裡的那位只怕……”

我又放下繩子,“你說什麼?”

“你家夫人得了惡疾,想見你。”

不知是怎麼了,我的心咯噔了一下,也不管自己站得有多高,一股腦往下跳,我以爲自己會摔傷或殘疾什麼的,卻不料落入了一個溫軟的地方。

擡起頭,原來我被他接了個正懷。

我掙脫他的手臂,正想說聲謝謝,卻忽然想到此刻的處境,心想莫不是他想騙我下來而故意編的謊話?

我彈開三步,問:“夫人好好的,怎麼可能生病?你騙我的是不是?”

他盯着我,好似要將我看穿,然而話語不悲不喜,“你若不信,大可以再爬回樹上,至於你家夫人的掛念只怕……”

聽他這麼說又好像不是在騙我,莫非真的生病了?

我忙上前抓住他的袖子,也不管是真是假,就問:“她不是在楚宮麼?大王不是應該很寵愛她麼?好好的又怎會生病?太醫呢?太醫怎麼說?”

他皺着眉頭,看了我一眼說:“隨我來。”

我心裡有些着急,就跟了上去,也不再管逃跑的事情。

我雖與太華夫人無親無故,可人家好歹救過我,又有一飯之恩,我花屏並非忘恩負義之人,她如今得了病,想見我,我沒理由爲了一己之私,棄她於不顧。

我跟着他出了正大門,上了一輛馬車,心裡想着太華夫人的病情,沒在意與我同坐一車的那人。

馬車晃晃悠悠不知過了多久,等車停下,天也有些發亮了。

我撇去那些禮數,率先下了車。

楚宮,巍峨的宮牆,守衛的士兵,我擡眼望去,原來我此刻腳下站的,就是2500多年前,楚國的土地。

我從未去過任何宮殿,包括故宮博物院。

站在兩千五百多年的古老宮殿前,我險些以爲自己是在做夢,南柯一夢,醒來後我又是一個普通的上班族。

“走吧。”直到那個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我才恍然這一切並不是在做夢,是真的,都是真的,這一個月來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真實實存在着的。

我跟上他,走進楚國王宮。

在這巍峨的宮殿裡,住着這個國家的國主,國主的愛妃姬妾,還有被他們擄來的亡國夫人。

雕欄畫棟,九里迴廊,一層一層,一重一重,不知不覺,我竟也能走在歷史的長河之中。

“前面便是你家夫人的住處,我等在這裡。”

我沒去看他,順着他說的方向而去。

站在一處荒涼的宮殿前,心裡莫名地苦澀,她過得不好,她果然過得不好。

楚王將她擄來卻讓她門庭冷落的待遇,我頓時感到氣憤,氣沖沖地不等任何人通報,直接闖了進去。

“夫人!夫人!”我四處喊,整座宮殿只有我一個人的迴音。

這都什麼嘛!和冷宮根本沒任何區別!

“屏屏,是你麼?”這虛弱不堪的聲音……

我循聲望去,只見簾子隨風吹動,露出半張憔悴不堪的容顏。

“夫人,是我!”

我立即衝到她面前,握住她顫抖的雙手,“怎麼會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鼻頭泛酸。

“是舊疾,加之生了彌兒,我這身子只怕是撐不了幾年了。”她倚靠在牀頭,臉色蒼白,卻還能對我笑。

“太醫呢?爲何不找太醫來治?”我急道。

她微微搖了搖頭,“我雖爲亡國人,卻無亡國之心,權王待我情深意重,若不是爲了彌兒,我早已與他一同殉國。”

原來竟是個忠烈女子!

“今夜喚你前來,只求你能答應我一件事。”

“夫人對屏屏恩重如山,有什麼事儘管吩咐。”我總覺得她像是在交代臨終遺言,心裡堵得慌,卻又不得不答應。

“今日是彌兒的滿月之日,我已求伯大人做彌兒的太師傅,你在令尹府,替我好好照顧彌兒。”

她把孩子抱給我,我瞧了一眼,小傢伙看上去長大了一些,此時正在熟睡。

“夫人,您自己的孩子還是自己帶吧。”

她搖了搖頭,“我時日無多,何況你看……”她指了指四周,荒涼一片,連個服侍的人都沒有,這個楚王,真不是個東西!“彌兒跟着我只會受苦,就當是我最後的心願,屏屏,算我求你……”

“不,夫人不必求我,屏屏答應就是了。”我抱過孩子,輕輕地撫摸他的小臉蛋,似感到外物侵襲,他別過頭,皺了皺小眉頭,然後繼續睡。

“謝謝。”她微微一笑,然後閉上了眼睛。

我略一緊張,去探她鼻息,還好,她還有氣,只是太累了,睡着了而已。

我放下孩子扶她躺好,替她蓋上薄被後又抱起孩子走出了這座荒涼的宮殿,心裡說不盡的滋味。

雖爲亡國人,並無亡國心,身處楚宮中,心向權國魂。

這樣的亂世女子,令人敬佩而又心疼。

小彌兒,真羨慕你有這樣一個忠貞不屈的好孃親。

我抱緊了懷中的嬰孩,回到了殿外,那人還在原地等我,如此夜色,襯得他更加儀表非凡。

令尹大人……伯大人……原來他姓伯,來了這麼久,我卻不知他的本來名字。

“走吧。”他看到我還是這般冷言冷語,不對,是所有人,除了文姬。

我跟上他,也許,今後逃跑的計劃須作改變,我不再只有一個人,手裡還抓着另一個生命,這個生命還小,我賭不起,也不敢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