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他,我終於能夠肯定,我還在2500多年前,只是,他爲什麼會在我房裡?還悠閒地坐在案前看我練的那些字。
“喂,問你話呢,你怎麼會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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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視線冷冷地掃向我,我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往後挪了挪,我差點忘了,這裡是他的地盤,所有房間都是能夠自由出入的。
可是,我明明被他關在柴房,又怎會回到自己的房間?
我仔細回想,只記得小彌兒發燒了,我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後來喂他喝我的血,之後發生了什麼,就都記不得了。
小彌兒,對,小彌兒呢?我環顧四周,只看到我和死淫賊兩個人,忽然有些害怕,小彌兒他不會是……
我立馬跳下牀,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他面前,只是才起身,眼前一陣暈眩,又摔倒了。
我掙扎着想要爬起來,卻見他悠然踱步到我跟前,低下身子,他身上散發着令人舒心的檀香味,我一時間愣了神,等我反應過來時,他已將我抱起重新扔回了牀上。
對,他的動作是扔,而不是輕拿輕放。
我在牀上滾了一圈,全身的骨頭如同散架,我惡狠狠地瞪向他,沒想到儀表堂堂的令尹大人居然行事如此粗魯,而且是對女同志,沒品,真是太沒品了!
“小彌兒呢!你把小彌兒弄哪兒去了!”既然他這般對我,我對他也沒什麼好客氣的。
他眉頭緊鎖,答非所問:“還想被關到柴房去?”
我哼哼鼻子:“這裡輪不到我做主。”
“你若是乖點,我便將那孩子的下落告訴你。”
我登時擡頭,他的意思是……小彌兒沒事?
驀地,我的嘴角微微上揚,心裡也跟着舒了一口氣。
他想讓我乖點,本來我是不想違背自己的心意受他擺佈的,可想着之前的教訓,小彌兒又在他的手上,我不得不——惟命是從!
女人都是天生的演技派,我頓時720度轉變,坐起身,跪到他面前,懺悔道:“大人,婢子爲之前在衆人面前冒犯大人表示深刻懺悔,今日之事也讓婢子深刻反省以及領悟到自己的錯誤,婢子保證,今後再也不會讓同樣的事情發生第二次!倘若再犯,您就是將婢子千刀萬剮,婢子也毫無怨言!”
我說這麼多,無非就想小彌兒過得好一些,至少比我過得好一些。
寂靜,迴應我的只有寂靜,我就知道,以他的性格,怎麼可能輕易饒過我?
我卑躬屈膝至此,從小到大沒受過如此委屈,如今卻要爲一個本身與我毫無干系的娃娃踐踏尊嚴成這樣,只爲報太華夫人的救命之恩。
就在我以爲希望快要破滅的時候,頭頂上的人終於發話:“拿實際行動來證明吧,若是讓我看到了你的悔意,我便讓你去見那孩子。”
我不能再賭了,唯有乖乖點頭,“婢子往後都會聽大人的,絕不會再惹事,倘若不然,一切聽憑大人處置。”
我會忍,一直忍到小彌兒平安長大。
他似乎是相信了我,沒再提任何要求,他的袍子帶動着一陣風,離開了我的房間。
直到他離開很久很久,我的心情才得以平復,這種走在鋼絲上的感覺真的能夠牽動人的每一根神經。
這一次,我是真的吃到苦頭了。
“怎麼坐在地上?趕緊過來吃藥了。”我聞聲擡頭,進來的是阿英。
她手裡拿着一個端盤,木質的,上頭放着一個同爲木質的碗,碗裡冒着熱氣,她說是藥,我聞到了中藥的味道,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小時候,我最怕的就是吃藥,尤其是中藥,不是因爲味道難聞,而是每回聞到中藥的味道,我就會想起我那跑路的老爸。
他向來身體不好,需要長期服用中藥。猶記得那年,老媽在廚房替他煎藥,我坐在旁邊畫畫,可是他呢,居然趁機收拾東西和別的女人跑了,老媽追了他好幾條街,就是不見他回頭。
老媽兩手空空地回來,打翻了藥罐,藥汁全部灑在那張畫上,其中一個人的臉從此消失,那幅畫也成了廢品,一個晚上,我躲在房裡,只是哭。
“喂,喊你喝藥呢,怎麼傻頭傻腦的?”阿英的聲音把我拉了回來,我吸了吸鼻子,問:“喝什麼藥?”
“醫師【1】說你失血過多,這是調理血氣的藥。”
“哦。”我想起來了,我好像是失了一些血,可那些血是我暈倒的原因?難道不是餓昏了頭?
一想到沒飯吃,我的肚子又叫了起來。
“咦?你沒把稀粥喝了?”阿英訝然。
我更加奇怪,“稀粥?什麼稀粥?”
她指了指案上一個青銅容器,打開蓋子,“就是這個,在我煎藥前,大人就吩咐我把這個端來了。”
我身形一頓,莫非他剛纔坐在這裡看書是爲了等我醒來喝粥?
怎麼可能?他怎會有如此好心,折磨我還來不及呢!
“粥都涼了,我再去熱熱,你先把藥喝了。”阿英又合上了蓋子。
“好。”我點了點頭,她端着冷掉的粥離開後,我拿起那碗藥,走到更衣間便倒了。
這藥,我真的喝不下。
*
往後的日子,我在令尹府安然度過了每一天。寒暑交替的一年後,終於又見到了正在蹣跚學步的小彌兒。這一年,我約莫九歲。
“大人,喝茶。”我手持木質茶壺,手法熟練地爲他上茶。
他不作任何表情,只是微微頷了頷首,優雅地托起杯子淺嘗了一口。我放下茶壺,又拿起青銅製的酒壺,給另外一邊的人斟上酒,一樽,兩樽,三樽……來的都是他的門客,十九歲的令尹大人,門下已收了近十名門客,各個不同。
“有勞了。”就拿這個和我說話的人來說吧,爲人儒雅且謙卑有禮。
“哈哈,大人府中的丫頭真是一個比一個機靈!”這一個粗聲豪氣的,爲人耿直爽快,從來都是出言不諱的。
“依我看,這丫頭再過幾年,就要比過文姬姑娘了。”這是頭一個拿我和文姬比,並且誇我比得過文姬的人,我暗自偷笑。
我偷瞄了此人一眼,發現他也正在看我,這個人年紀和令尹大人一般大小,看人的眼神卻很溫和,比那張撲克臉順眼多了,我朝他微微一笑,他也笑。
“說到文姬,大人,您真的打算……”
“咳。”他咳了一下,“你先下去。”他雖沒看着我說話,但我知道這話是對我說的。
我乖乖地向衆人一一施禮,隨後離開了亭子。
離去的時候,我沒想太多,因爲他們的事從來不關我的事,一年來,我只關心小彌兒過得好不好以及太華夫人的病情如何了。
還有,未來的路。
我始終不想放棄,放棄離開這裡,只是還在等一個時機,可以全身而退的時機。
下午,一如既往地去西苑報到。
這一年來,琴棋書畫,除了畫能畫好,其他都不行,包括跳舞。我實在做不來那些撩人的動作,舞步錯亂不說,還時常摔倒,可是徐娘就是不肯放過我,逼着我學。不對,與其說是徐娘逼我,不如說是他在逼我,如果我一日學不好,他便減少我與小彌兒見面的次數。
無奈之下,我只能咬咬牙,一日日挺過去。
途經西苑,在長廊內遠遠看去,一抹曼妙的身姿翩然起舞,她跳得十分出彩,令人望而卻步,彷彿能勾走每一個人的魂魄,也許,這也是我不願學習跳舞的原因之一。
那是她的喜好,卻不是我的。我看她跳舞,一方面是被她的舞技所折服,另一方面,她頭上戴的,是我一年前失手畫下的簪子。
沒想到,他真的把簪子打造成了白玉的,並且在上月文姬及笄之日親手爲她簪起。
那一簪,彷彿一切都已成定局,我再無希望拿回來。
我暗恨自己的過失,卻在同時聽到那邊傳來的啜泣之聲,我望去,她已停下了舞步,跌坐在地上。
我納悶,卻只能看到她的背影,那是一個落寞的背影。
我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她不是跳得很好麼?整個令尹府甚至整個楚國,恐怕都無人能及,她還有什麼好哭的?
“看什麼呢?”阿英總是這般神出鬼沒。
我遙指文姬,說:“你的偶像好像在哭。”過了一年,她對我嘴裡冒出的現代詞彙不再覺得奇怪,大多直接無視。
我本以爲她會跑去安慰文姬,誰知她突然垂頭喪氣道:“唉!”
我奇怪:“你嘆什麼氣?”
“大人對文姬那麼好又怎麼樣?這個國家是大王的,大王一句話,還不是逃脫不了命運。”阿英難得感嘆道。
我微微一愣,“命運?什麼命運?”
“申國使者前來求親,可大王並無女公子,唯有在大臣們府中逐一挑選,封公女頭銜,嫁往申國聯姻。”
我終於明白,原來她哭是因爲不得不離開自己心愛的人。
“可是,爲何偏偏選中文姬?”
“文姬各方面均是卓越出衆,大王能選中她也是無可厚非。”
的確,論比才情、相貌,的確無人能及。
我沒有繼續問下去,只是遠遠看着那個可憐的女子,亂世中,女人的作用往往會比男人大,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還好,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