傘下之人
又是一個夜幕落下,元家的院牆上,撐起了一頂黃紙傘。春雨細如絲,等閒不肯斷,雨滴在傘尖上墜成了落珠,大珠小珠連成了線。
大大的黃紙傘下坐着兩個人,一紅一白,無論從正面看還是從背後看,這都是極好的畫面,頗有些一傘一雙人的意境美,然而他們此刻正在做的事卻並不怎麼美。
因爲他們在聽牆角。
雨聲打亂了此間的聲音,但練武者的聽力要比普通人好得多,透過那株晚桃的縫隙,屋內燭影搖曳,一對璧人還在互訴衷腸。
燕三白微有些尷尬,於是一直望着那株桃樹上翹起來的一枝花,來打發時間。李晏今晚也頗爲沉默,過來許久,才聽他說道:“多謝。”
“嗯?”燕三白轉頭不解。
“你本可白天便了結這件案子,但卻多給了那麼多時間,此刻還在這裡陪我。”李晏的星眸直視着燕三白的眼,讓他不由的怔了怔神,纔回答道:“查案的人是我,哪有我陪你之說?”
兩人大眼對小眼,互相看着。
纔不過說了一兩句話,燕三白就覺得尷尬至極。與人對視是他常用的法子,因爲這能很好的判別對方是否說謊,也是一種禮貌,以前燕三白從不會覺得尷尬,因爲很坦蕩啊,只有對方會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就臉紅了轉過頭去。
可是今次……
燕三白覺得,這大抵是兩人靠的太近的緣故。一把傘,雖然這傘很大,但爲了不淋溼,靠近是必然的,於是兩人肩膀挨着肩膀,在這寒冷的夜裡感受着彼此的體溫 。
燕三白想轉頭了,要很平靜很自然的轉過去,若讓自己的尷尬使得李晏也覺得尷尬,那就真的太尷尬了。
然而李晏緊接着又說了一句話,讓他沒辦法平靜下來。
“燕兄若是女子就好了,我把你帶回宮,祖奶奶一定很歡喜,這樣她就不會每年都催促我找王妃了。”
燕三白大窘,“王爺莫要這麼開在下的玩笑了。”
“本王看起來像在開玩笑嗎?”李晏笑道:“你生的那麼俊俏,若是女兒身,定是傾城之資,武功高,文采好,又溫柔體貼,誰不想娶?恐怕辦個擂臺,整個大周的青年才俊都要爲了你打起來了。”
“王爺,在下也是會生氣的。”燕三白無可奈何,但他就算表現得再生氣,在李晏眼裡,也沒有什麼說服力。
看着那瞪大了眼睛稍顯窘迫的樣子,李晏忽然便想伸手摸一摸他的臉,一股衝動自心底升起。他是個想到什麼就要去做,快意人生的人,於是他的手幾乎是在那種念頭誕生的剎那就伸了出去。
可是這時,燕三白卻恰好轉頭,那張俊俏的臉從李晏手下溜走,只有耳後的黑髮,在李晏指尖悄無聲息的滑過。
燕三白察覺到異樣,又回頭看,看到李晏捻了捻手指,不由心生疑惑,“剛剛……”
“剛剛沒什麼。”李晏收回了手。
燕三白雖然還是狐疑,但沒有多問,跟李晏說話常常會讓自己陷入這種窘迫的境地,雖然他自己有顆不動明王心,不過還是少去挑戰的爲好。燕三白這樣想着,李晏卻又問:“燕兄可有什麼紅顏知己?”
這一問有些突然,燕三白頓了頓,“爲什麼這麼問?”
“那天你聽到琵琶聲,好似深有感觸的樣子。”
“哦……是啊。”燕三白不愧是誠實善良小郎君,直接點頭承認了。
李晏不由眯起了眼,嘴角卻勾着笑,問:“她是誰?”
燕三白對他的表情卻渾然未覺,他的目光透過雨簾,好似飄到了遙遠的過去。這樣遙想着,嘴角露出一點溫暖的笑意來,“她叫蘇梅,彈得一手好琵琶,在我看來,世間無人能比,不過王爺你一定是不認識的了。”
“哦?那她一定也長得很漂亮了?”
燕三白回憶着那張被風塵遮掩的清麗側臉,儘管他知道那另外半張臉上有着怎樣可怖的傷疤,但他還是很肯定的點了點頭,“嗯,她很美。”
李晏莫名覺得心堵,眼前的雨絲變得煩人起來,“那燕兄年紀也不小了,準備何時迎娶這位蘇姑娘?”
然而燕三白卻忽然陷入了沉默,好半天都沒有說話。李晏瞧出點不對勁,問:“怎麼了?”
燕三白這纔開口,輕微的聲音在雨幕裡飄出老遠。
“她已逝世多年了。”
李晏沒想到會是這麼一個答案,先前那份心堵頃刻間便煙消雲散了,但心情卻也不怎麼暢快。儘管得知那女子已死,但李晏對她的好奇卻更盛了一分,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能讓燕三白一直銘刻於心呢?
但他怕觸及燕三白的傷心事,說了聲‘抱歉’便沒有追問。
燕三白笑笑,“她的死與你無關,你何須抱歉。其實……你們有一點還挺相似的 。”
相似,“哪裡?”
燕三白摸摸鼻子,“逼我吃飯。”
“哈哈……”李晏不禁莞爾,“人無完人,果然不假。這一點上,三歲小兒都做得比你好。”
話題一轉,兩人間的氣氛頓時便輕鬆了不少,誰也不願意再重新提起那些沉重的話題,於是隨意的說着閒話,就這樣過了一夜。
直至春雨終於停歇,天邊泛出魚肚白,零丁一路匆忙的從王府趕來,遞給兩人禦寒的披風,眼神裡滿是關心,可嘴上卻抱怨着:“這種事讓別人去做不就行了,你們怎麼真的自己守了一晚上?燕大俠啊你怎麼也跟着我家王爺一起胡鬧。”
其實零丁的抱怨一點錯都沒有,昨夜還下着雨,要是傳到太后耳朵裡,要捶着心肝罵人的。
燕三白和李晏對視一眼,都沒有說話。
所有事情無論大小,一旦做了就要承擔後果。負責查案的是燕三白,他必須確保昨夜那間屋子裡不會出意外,以他認真的性格,也不會放心交給別人。而李晏,燕三白能或多或少體會到一點他的心情——這也許是他能爲秦桑這位故友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至於究竟會出什麼意外?
就比如現在。
燕三白的眼睛時刻注意着屋子裡的動靜,那兩人已經起身了,元易清自知無法動搖那兩位的決定,便打算在這幾日裡好好對待小月,讓她過得開心一些,於是一大早便起牀,想帶着小月去靈覺寺還願。他們是在那裡相識的,緣分便從那裡開始。
小月腳上還帶着腳鏈,叮叮噹噹的,溫婉的坐在牀畔看着忙這忙那的情郎。
元易清忙着端來熱水洗臉,忙着拿梳子給她梳頭,兩人的視線時而交匯,命運便在那交匯的點上,落一筆美豔的硃砂。
屋內是一派溫情脈脈,早晨的清冷被隔絕在房外,兩人的眼中彷彿只剩下了對方 。
元易清站在小月身後,給她戴上新買的髮簪,一時情難自抑,便讓熱淚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他趕忙擦去,小月卻似有所感應一般轉過身來抱住了他,“不要哭,莫傷心,我們不會分開的。”
“你又說什麼傻話,莫要再安慰我了……”元易清也動情的抱着她,心中愈發疼惜。
“這怎麼能是安慰呢?難道你不想跟我永遠在一起嗎?”小月癡癡的看着他,伸手撫上他的臉頰。
“我想,可是……”
“沒有可是,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永永遠遠都不分開。”小月微微一笑,塗了胭脂的清秀臉龐忽然透出幾分豔色,那白皙的手指輕輕的撫摸着情郎的臉龐,道:“吶,你不會離開我的對不對,董郎?”
元易清沉醉在她的眼神裡,下意識的點頭,可剎那間,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董、董郎?小月,你可是搞錯了……”
“怎麼會呢,你不就是董郎麼?”小月輕笑。
董郎名頭太響,元易清額頭上已經滲出了冷汗,他不知道小月爲什麼會忽然這樣說,他不敢往壞處想,“小月,你怎麼了?是不是不太舒服,要不你再睡一會兒吧?”
小月抱着他的手卻驀地緊了幾分,她把頭靠在元易清肩上,白皙的手輕柔的撫摸着他的背,“我沒事,不要擔心,不要害怕,我們很快就能永遠在一起了,永遠……”
小月的聲音輕柔至極,還帶着笑意,可元易清的心卻不知爲何忽然發毛,覺得她的笑裡蘊藏着些別的意味。他急忙想站起來,可是小月的雙臂已經把他牢牢箍住,溫柔鄉,亦是斷魂蠱。
“董郎,你這是爲何?難道你也想離開我了嗎?”小月的聲音忽然透出一絲冷意。
“小月,你冷靜一點!”
“聽,你把我的名字都叫錯了呢。”小月忽然又笑起來,“董郎,吶,你說,我叫什麼?”
“小月?小月你怎麼了?你莫要嚇我啊……”元易清心裡慌了,他嘗試着把小月拉開,他想立刻去找大夫,讓他看看小月究竟怎麼了。然而小月潔白的藕臂卻像兩根鐵條一樣緊緊的勒着他,爆發出了難以想象的力氣。
元易清忽然覺得背後一陣刺痛,輕柔的聲音再度在他耳畔響起,“乖,董郎莫怕,一會兒就好了……”
元易清大駭,“不,不要!”
然而此刻的小月眼中已滿是瘋狂之色,銀亮的刀光照應在她的眼裡,她看着那刀刃刺破衣衫擠出鮮血,眼裡竟流露出一絲欣喜與解脫。
“哈哈哈哈哈哈……”她笑了起來,眼淚順着她的眼眶滑落,笑着,勝似哭泣。
元易清此刻也是哀莫大於心死,他萬萬沒有想到會變成如今這個局面,他震驚、惶恐,但更想問——爲什麼?!
刀刃被一點點刺進背後的血肉,元易清感覺一陣刺痛直往心窩裡鑽,已是分不清是那刀帶給他的,還是小月帶給他的。他甚至忘了要呼喊求救,只是徒勞的掙扎着,哭着問她爲什麼。
小月忽然心軟,頓了頓,沾了血的手幫他擦着眼淚,“不要哭,真的很快就好了,你難道不想跟我在一起嗎?我們在一起吧好不好?”
元易清一瞬間心如死灰。
忽然,一塊石子破空而來,‘叮——!’的一聲打掉了小月手上的匕首。小月臉色一變,連忙伸手去撿,一個紅色的身影卻攔在了她的面前。
“住手吧。”他說。
小月緊緊抱着元易清,擡頭盯着他,冷聲道:“你讓開。”
“你如果還當我是朋友,就立刻收手。”李晏的聲音同樣的冷,“你用你那雙彈琴的手去殺人,感覺很好嗎?!”
“那又如何?!”小月的眼神忽然間便有些歇斯底里起來,“只有你這樣的王公貴族纔會覺得這雙手只能用來做彈琴這等高雅的事情,你又焉知我彈琴只爲給那些令人噁心的男人取樂!殺人與彈琴又有什麼分別?!”
“有。”李晏毫不猶豫的回答,目光平視着她,彷彿能看到她的心裡,“殺人,你會被處死。彈琴,我還能救。你三年前便遇到了我,應該清楚,你完全可以走另外一條路。”
最讓李晏不能接受的,不是兇手就是她這個事實。而是這一切明明可以避免,可她什麼都不說,甚至自己拒絕了李晏的幫助,而走到了如今這個地步。
而李晏明明有那個能力去救她,可現在卻什麼都不能做,也做不了了。他希望她最後能回頭,可結果,恰恰與希望相反。
聞言,小月的眼神終於柔和了些許,她盈盈笑着,道:“是啊,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幫我,只有你在心裡真正的認可我。可是那又怎麼樣呢,你不是董郎,再好,也對我無益。”
元易清一直驚愕的看着這一切,他起初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李晏來了,這說明他得救了!然而現在,元易清終於聽明白了他們話裡的意思,剛剛誕生的一抹喜悅便瞬間消失殆盡。
他艱難的轉頭看向小月,也不顧背上的傷,沙啞着嗓子,問:“你是……秦桑?”
秦桑對他綻開一個笑容,言語裡似有嗔怪,“是啊,董郎,你不認識我了嗎?”
元易清看着她,木木的,心裡似有什麼東西在快速的崩塌。他忽然搖着頭,半哭半笑的,拒絕着這個事實,“不、不可能!秦桑已經死了!她已經死了!你爲什麼要說謊?你說啊?爲什麼?!”
元易清用力的抓住了秦桑的肩膀,眼眸裡帶着恨意。秦桑卻仍是癡癡的看着他,“董郎,從一開始便是我啊,你難道忘了嗎?我們一起許下山盟海誓,我還用原本的容貌去試探你,你都爲我拒絕了,我真的好開心,好開心……”
“這種事我怎麼可能知道?!”元易清要瘋了,昨天晚上還軟玉在懷,今天怎麼就能變成這樣?
忽然,一隻手搭上他的肩,溫暖的力量從那掌心傳來,讓他奇蹟般的稍稍鎮定了下來。他回頭,就看到燕三白也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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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看到救星那樣,緊緊的抓住了燕三白的胳膊,“燕大人,你跟我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什麼會這樣?我的小月呢?她在哪裡?”
“小月她……”燕三白欲言又止。
秦桑冷哼一聲,“她想跟我搶你,當然是被我殺了。我不過是借她名頭與你相會,她卻妄圖取而代之,三年來,我待她那麼好,她明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卻這般回報我,簡直死有餘辜。”
說着,秦桑又笑了起來,那神情自然轉換,狀若瘋癲,“董郎,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小月,你愛的一直是我啊……你摸着自己的心問一問,你是不是愛我?”
“不,我不知道……你不要問我、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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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進一步,元易清便退一步。昨日的柔情已經成了刻骨的□□,元易清只覺得大腦亂亂的,背後的傷傳來刺痛,快讓他分不清現實和虛幻。他看着小月,哦不,是秦桑,看着她那癡狂的表情,竟似看到了女鬼那般可怖。
秦桑從他的眼神裡看到了那抹恐懼,她卻仍舊固執的向他走去,向她伸出自己的手。可是她進一步,他便退一步。
元易清的退卻像是踩在她的心上,心碎了,盛滿了癡情的眼神便也支離破碎,她顫抖着問:“董郎,你又不要我了嗎?”
所有的前塵舊事都會揭曉~你們看出秦桑的屬性了麼~~~
話說,昨天我沒更,不知道是不是被閻王爺詛咒了,所有的文檔、影音資料都崩了!!!!木有了啊!!!作者君以頭搶地!!!!只有這個時候纔會萬分感謝我自己!沒有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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