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劍驚風
“你現在滿意了?”李晏眯起眼,丹鳳眼裡已揚起殺機。
秋蟬無辜的攤攤手,“王爺,你可不能怪我,誰叫你和燕公子都這麼優秀呢?我家主子就喜歡你們這樣的人中龍鳳,要不然,小女子寧願整日幫你們斟酒彈琵琶呢。”
“你家主子是誰?”燕三白問。
秋蟬一笑,“這麼多案子,足以證明燕公子才智過人,見識廣博,我家主子心裡甚是欣喜。他說,直接告訴你他是誰就太無趣了,難得你能在那麼多次追殺中活下來,日後也請繼續努力。總有一天,你們會相見的。當然,到時候如果王爺也能來,就再好不過了。”
“這裡是大周的天下,本王像是隨便來個小嘍囉就能請得動嗎?”李晏不怒反笑。
“王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當然尊貴。但,”秋蟬勾脣一笑,“我家主子說了,燕公子都來了,王爺還會不來嗎?兩位的羈絆,可比你們想象中的深。”
“什麼意思?”燕三白蹙眉。
“噓——都說出來了,我家主子會覺得無趣的。”秋蟬笑着,給他們做了個揖,“話已帶到,小女子這便告辭了。”
秋蟬轉身,一把摺扇卻擋在了她的身前。
李晏揚聲道:“你不會以爲這麼簡單就可以走了?”
秋蟬回眸,嫣然一笑,殺機於眼波流轉之間顯露,“那要試了才知道。”
話音剛落,一點寒光乍現。唰的一聲,李晏手中的摺扇併攏,手腕一轉,以扇骨拍去。
“叮——”寒光被逼退,兩人分開,才露出原形——那原來是一根銀色髮簪。
李晏身上從不帶兵器,他的摺扇便是他的刃。秋蟬拿的是髮簪,兩人的武器都不能拉開距離來打,所以都是貼身近打,因着那武器的別緻,倒透出幾分雅意來。
秋蟬的武功很高,但再高,也高不過李晏。十多招過後,李晏的一隻手還背在身後,那摺扇或挑或撥,在他手上翻出了花,看似優雅實則殺機無窮。
只見那摺扇在他掌心打了個轉兒,扇柄朝外,李晏看似閒庭信步的往前一步,與秋蟬錯身而過,可實則握着摺扇的手往後一敲,扇柄敲在秋蟬肩上,瞬間卸了她大半的力。
秋蟬被擊打的連連後退五步,伸手捂住肩膀,她能想象,那裡現在肯定已經一片淤血,疼痛蔓延開來,整隻手臂彷彿都快失去知覺。
微微喘了口氣,秋蟬勉力笑道:“王爺可真不懂得憐香惜玉,打得我好疼啊。”
李晏微笑,“你若能長成燕兄那樣,或許我還能憐惜一點。”
話音剛落,李晏又欺身上前,手中摺扇大開,紙質的竟是帶出幾許勁風。秋蟬卻避也不避,似乎已經放棄抵抗。
然而一直在旁邊謹慎觀戰的燕三白不會這樣想,忽然,一個黑點破空而來,燕三白頓時想到那天的神侯弩和飛翎,於是雁翎刀出,一下將那個黑點劈成兩半。
然而剛剛劈中的瞬間,燕三白便暗道一聲:不好!
“砰——!”大量煙霧散開,燕三白寬袖一甩連忙捂住口鼻,李晏那邊的打鬥聲也驟然停止,濃煙之下,誰也看不清誰。
燕三白和李晏連忙退出那煙霧範圍,待濃煙散開,秋蟬卻已經不見了。
但兩人卻並不着急,或者說,剛纔兩人根本就未盡全力,有意放水。
燕三白從腰間取出一個小竹筒,打開塞子微微搖晃,一隻長着金色翅膀的約莫拇指大小的蝴蝶樣式的昆蟲便搖搖晃晃的飛了出來。這便是金縷翅,一種神奇的苗疆蠱蟲,先前燕三白在秋蟬身上放了一隻子蟲,而這一隻,則是母蟲。
“去。”燕三白揮手將它送出,它依舊搖搖晃晃的飛了一會兒,才忽然振翅而飛,朝着某個方向追去。
燕三白和李晏對視一眼,快速跟上。
金縷翅飛得並不快,如果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它有些肥,飛得不是那麼利索,好幾次李晏都懷疑它是不是馬上就飛不動了。
他不禁看向燕三白——它能行嗎?
燕三白摸摸鼻子——別看它這樣,其實它很行的。
可他剛向李晏傳達了一切無虞的信息,前面的金縷翅忽然就在空中姿勢銷魂的拐了個彎兒,直直的撲到了某個院落裡的一株金燦燦的花上,不動了。
李晏蹲在院牆上,轉頭再度看向燕三白,“它在幹嘛?”
燕三白也是覺得臊得慌,“咳,它在吃飯。”說着,他拿出一個銀色的小葉片放在嘴邊吹了吹,無聲的音律藉着空氣傳播,那隻金縷翅不情願的扇了扇翅膀,終於又飛了起來。
“胖胖,快去。”燕三白在後面催促着,那隻金縷翅便在他頭頂飛了一圈兒,又搖搖晃晃的往前飛了。
燕三白不由鬆了口氣,回過頭解釋道:“它就是比較懶。”
李晏一針見血,“這叫好吃懶做。”
胖胖在前面飛,胖胖的主人在後面心塞的追,不多一會兒,胖胖忽然停在一處院子裡,一直打轉兒,就是不走了。燕三白還以爲它又出了幺蛾子,走近一看卻發覺並不是那麼回事兒。
胖胖盤旋的地方在一口井的上空,燕三白過去一看,井是枯的。伸手往下一探,有風在流動,這證明井下有另外的通道口。
燕三白略作思量,便對胖胖招招手,胖胖會意,過來停在他的發間,像女子的裝飾一般。李晏不由多看了一眼,就見燕三白二話不說乾脆利落的就往井裡一跳。
白色衣衫獵獵,下墜的速度太快,胖胖被吹得差點飄出去,急急抓住了燕三白的一縷頭髮,纔像放風箏似的給帶了下去。
李晏隨後跟下,跳下去之後才發覺井很深,大約五六個呼吸才完全落地,腳下不是淤泥,而是堅硬的石板,空氣也不如想象中的渾濁。
燕三白身上的小東西很齊全,隨手拿出一個火摺子點亮。李晏有個精通機關術的長隨,他本身對這個也頗有了解,就着那火光在井壁上敲打了一陣,便很快找到機關所在,打開了左側井壁上的石門。
兩人走進去,就發現這是一個地下通道,通道很長,火摺子的光不足以照亮。他們都是藝高人膽大的,當然不會畏懼黑暗,很快便沿着這通道追下去。然而走得越遠,李晏的臉色便越是沉重起來。
如果他估摸的沒錯,那這條通道會直接通到城外。這裡是他李晏的洛陽城,是大周的洛陽城,可有一夥來歷不明的人居然掌握了一條可以從城外直通城內的密道,其嚴重程度可想而知。
通道很長,大約一炷香的時間過後,李晏和燕三白從位於城外不遠處的樹林裡冒出頭來。李晏的猜測並沒有錯,這條密道從城外直通城內,如果不是燕三白的金縷翅,絕對會是個大隱患。
金縷翅再次振翅前飛,燕三白和李晏跟着跑出樹林,一隻蒼鷹便從他們頭頂飛過。它看到李晏,又轉頭往城牆處飛。
距離樹林不遠處是一個渡口,秋蟬就在這裡與人碰頭,感覺上空有什麼東西飛過,她警惕的掃了一眼,對面前的人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得快些離開。”
對面之人卻似乎不大情願,目光打量過四周足以漫過小腿的野草,忽的一笑,“晚了,來者是客,且讓貧僧手中的棍來會他們一會!”
說時遲那時快,野草中刀光如蛇,閃電般朝他襲來。他咧嘴大笑,手裡的長棍迎風劈去,刀與棍相遇,野草齊齊斷裂。
“棍僧釋迦。”燕三白一眼便認出了此人,他還以爲秋蟬能引出什麼人,卻沒料到竟是這個被下了江湖追殺令的少林棄徒!
“燕三白!吃我一棍!”釋迦雙眼裡全是戰意,打起架來完全是不要命的節奏。刀棍交擊之聲宛如密林暴雨,兩人一時間打得難分難解。
而另一邊,秋蟬再度被李晏給攔截住。但她這次可就不那麼從容了,李晏給她造成的傷還在隱隱作痛,她本來就打不過了,更遑論現在。釋迦那個混蛋,就只顧自己盡興,也不知道燕三白和李晏究竟怎麼找過來的。
秋蟬暗罵了一聲,眼中閃過一絲冷厲,還未等李晏到得身前,素手一揚,十幾個黑衣人頓時從她身後竄出,齊齊朝李晏殺去。
殺機頓時籠罩了渡口前的這篇野草地,草葉顫慄着,被刀光劍影殺得左右搖擺。
李晏眸光一冷,摺扇往腰間一插,雙掌探出直接捏住迎面兩個黑衣人的咽喉,猛地往中間一撞,“砰——”兩人頓時被撞了個七葷八素,緊接着肚子上又被踹了一腳,倒射而出。
李晏電光火石之間奪下兩人手裡的劍,反手就朝身後刺去,動作乾淨利落,待轉頭,又是兩人軟倒在他的劍下。
秋蟬心裡終於生出一絲懼意,這是殺人的劍。她在洛陽待了兩三年,見了李晏不知道多少次,可從來也沒有見識過這樣的場景。
她顧不得許多,直接轉身上船,朝釋迦喊道:“釋迦,不要戀戰,撤了!”
釋迦回頭看了她一眼,卻立刻被燕三白抓住破綻,一刀將他手中的長棍劈成兩半——從棍子的那一段劈下,直如開山,而那刀勢沒有半分衰減,就朝着釋迦的虎口而去。釋迦連忙撒手棄棍,腳步虛點連連後退。
燕三白趁勝追擊,然而這時,三四個黑衣人視死如歸一般的衝了出來,擋在了釋迦前面。
“釋迦!回來!”秋蟬在船上斷喝,釋迦意猶未盡的看了燕三白一眼,終是禁不住秋蟬再三呼喝,轉身躍上了船。
釋迦一上船,船竟也不顧還留下岸上的那些黑衣人,立刻開走。
燕三白和李晏大開大合,以最快的速度解決了這些人,可也已經晚了。船已走遠,而渡口沒有其他的船可以追上。
恰在這時,零丁收到蒼鷹的傳信,帶兵趕到。他只看了一眼便判斷出了此間的形勢,於是立刻把背上的弓和弓箭取下,往李晏拋去。
“王爺,接着!”
李晏扔下劍,一手接弓,一手接箭,右腳在地上劃小半個圓,搭箭,挽弓,整個動作有如行雲流水。
他的表情沉靜下來,細長的丹鳳眼認真的盯着前方的船,而後在某個時刻,雙眼微亮——放箭!
精鐵長箭劃過半空,如隕星一般朝着船電射而去。
秋蟬的瞳孔猛地一縮,“小心!”
彼時釋迦正靠在船舷包紮手上的傷,他雖及時撒了手,但虎口仍然震得開裂了。聽到秋蟬的叫喊,他想也不想連忙往前撲,然而還是晚了一步,那一箭直接洞穿了他的小臂然後深深的扎入後面的木頭柱子上,發出嗡嗡的顫慄聲。
秋蟬急忙奔過來幫他檢查傷勢,摸到釋迦的手心,全是冷汗。然而他眼裡的戰意卻更顯瘋狂,嗜血的顏色攀附着眼眸,神似妖魔。
“這個瘋子!”秋蟬低聲咒罵着。
然而她沒有想到,李晏的攻擊遠沒有結束,一箭接着一箭,直把他們逼得躲進了船艙。秋蟬只得喝令船伕加快速度,直到李晏和燕三白都變成了岸邊的小點,那恐怖的箭纔沒有再次襲來。
誰能想到,洛陽王李晏最擅長的兵器不是刀也不是劍,而是弓。君子六藝,他最善射。
岸邊,零丁看着滿地的屍體,暗自咋舌。自家王爺的兇殘他了解,但這次的對手看起來更兇殘,這麼多人,打不過不會跑啊,還真的全死在這兒了!
李晏把弓箭重新扔給零丁,看了一眼快要消失的船隻,轉過頭問:“現在是如何打算?”
“子蟲還沒有被殺,追蹤仍然有效,只是距離太遠,胖胖可能飛不動了。”燕三白也是不由在心裡嘆了一聲,當初在苗疆時覺得胖胖好養,便選了它,誰知它只是能吃。“如今之計,唯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李晏點點頭,“也好。”
一行人很快回城,至於那些屍體自有別人處理。一進城,李晏就帶着零丁去處理那條密道的事,而燕三白則回了元家。
他實在不放心元易清身上的毒。
然而當他趕到那裡,見到阿蒙時,阿蒙卻告訴他:“燕大人,元公子身上的毒已經解了,只需要再喝一些去毒的湯藥就行,無需掛心。”
“怎麼回事?”燕三白可是親眼看見秦桑死於那劇毒的,發作起來能立刻置人於死地。
阿蒙便從他的藥箱裡拿出了一把匕首,遞給燕三白,“解藥就塗抹在匕首上。”
燕三白接過,看着匕首沉默無語。
這把匕首他認得,就是秦桑用來刺元易清的那把。那個幾近癡狂的女子,最後還是選擇了放手嗎?
儘管結局依舊慘烈,可對元易清來說……終究,心裡能好過些吧。
燕三白擡頭看向屋內,兩個人影重疊在一起,那是元易清抱着已經死去的秦桑。
不,或許元易清終身也無法擺脫背上的那道傷疤了,這愛恨情仇,又哪裡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的呢。
燕三白搖搖頭,將匕首給了阿蒙,轉身走了。
他沿着洛陽城中心的那條長街慢慢的走着,案子已了,想要殺他的敵人也已遠去,可他的心卻始終不能平靜。
今天是李晏待在洛陽的最後一天,城門關閉前他就會交代好一切事務,再度啓程前往長安。燕三白原本是要跟他一起走的,然而心海無法平靜,就連他□□的馬彷彿也感受到了他的心情,變得躁動起來。
城門口,李晏、燕三白和零丁騎在馬上,將要出發。
燕三白卻忽然下定了決心,道:“王爺,在下便不去長安了。”
“爲什麼?”李晏轉頭,在宮裡時說好的,要一起爲太后賀壽。
燕三白略帶歉意的拱手,“在下要去找一個人。”
“夢筆生?”
得到肯定的答覆,李晏若有所思,道:“這天下那麼大,連他的親人都認爲他死了,你又往何處去尋?”
燕三白笑笑,天邊的晚霞照耀着他柔和的側臉,讓他的聲音聽起來也柔和得宛如清風,“無論找不找得到,但求問心無愧。”
李晏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驀地笑了——妙啊,燕三白果然是個妙人。
“那我先代秦桑謝過。”李晏的嘴角揚起一抹笑,依舊是佻達的模樣,也不感傷於離別,“我們有緣再見。”
“有緣再見。”燕三白重複了一遍,然後便戴上斗笠,縱馬遠去在黃昏的晚霞裡。
然而他這時還不知道,接下去等待他的,究竟是一份怎樣糾纏不清的緣。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我寫每個故事的時候都會找一首歌來醞釀情緒,好開腦洞,寫這個的時候聽的是《月華沉夢》,大家可以去搜來聽一下,效果棒棒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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