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清遠狠狠地攥緊拳頭,指甲入肉鮮血滴落,但這疼與心裡的痛比起來根本微不足道。
要不是周邊詭異的環境提醒着要他保持清醒,他早就衝上去把那女人撕成碎片了。但現在,他只有死命地壓抑着這種衝動。
寧清遠此時雙目赤紅,面色鐵青,緊咬着脣角,周身散發着狂暴的氣息,就像一隻隨時準備擇人而噬的兇獸。而先前因爲受傷而衰弱下去的氣場,現在越來越盛,甚至比他全盛時期還要強上幾分。
旁邊的人早就察覺了寧清遠的異樣,但卻不知道要說什麼、做什麼。
正道這邊的因爲之前敵對的立場,現在卻要受魔教的保護,而有幾分羞愧和尷尬,大概是覺得即使此刻關心,也讓人覺得虛僞,就索性沉默不語。
而魔教這邊的人卻是因爲這屬於教主的家務事,他們參合進去好像不太好,於是只好紛紛無措地望向莫落依,希望她可以勸解些,讓教主不要衝動行事。
儘管莫落依現在也氣憤得想殺人,但或許是剛纔氣盛時寧清遠拉了她一把,在聽了曲湘蓮的敘述時,她反倒平靜了下來。
只覺得眼前的女人除了可恨之外,大概只剩可憐了。
作爲一個女人她真的是太失敗了,自己的爹孃至少擁有彼此的愛,而她卻除了嫉妒,除了扭曲的人性,把虛幻的想象,當做生存的理由,真的是可悲極了。
一手握上寧清遠緊握的拳頭,一手將寧清遠的頭扭向自己,盯着他赤紅的眸子,聲音輕柔地道:
“哥,不要再生氣了,因爲不值得。她,只不過是一個可憐蟲罷了。”
平淡的語氣,就像一股清風似的吹淡了心裡的暴虐,寧清遠漸漸冷靜下來。
看着莫落依擔心的看着自己的樣子,也漸漸明白了她話裡的涵義,嘴角慢慢牽起,“是啊,不過是一個可憐蟲而已。”
曲湘蓮本來還得意的面孔,在聽見他們兄妹倆的對話後瞬間扭曲。
看到血雨已不再下,而是從地面蒸騰起濃密的霧氣慢慢地往中間凝聚時,曲湘蓮知道已經到了老祖宗復活的關鍵期,容不得半點打擾,只好暗暗咬牙。
待稍後這些人只不過是老祖宗重現人間的祭品罷了,這樣想着,心裡微微好受了點。
寧清遠這邊也看到了霧氣的變化,都暗暗緊張,目光時刻注意着那霧氣的變化。待看到那霧氣隱隱已凝聚形成一個人形時,其他人只是有種不好的預感。
寧清遠和莫落依卻是臉色大變,同時驚叫出聲:“她是要復活遠古邪魔。”
兄妹倆對視一眼,寧清遠是看到眼前的一幕極其熟悉,看到那血色人形時,才驀然想起娘手札中的有關記載。
莫落依卻是不知道爲什麼,看到此景時腦海中似轟鳴的迴盪着一句話,就如同刻入骨髓般得深刻:
“血雨冷霧化魔,天下蒼生塗炭。捨生取義斬魔,九死一生無悔。”
同時先前閃過的破碎記憶連成整個,至此,她的記憶完全恢復了。
一片雲霧飄渺的大殿廣場上,一個女子揹負雙手站在最前面,率領衆弟子在點燃香的祭鼎前向天宣誓。
上方的殿臺上,一個看起來就仙風道骨的老者讚許的點頭,他走到那領頭的女子身前,將剛纔的那句誓言再次叮囑了一便,把一個青白相間的玉牌狀東西交到了她的手上,拍了拍她的肩,感嘆一聲:
“今後,守護雲靈,守護蒼生就是你的責任了。”說完便似如釋重負般的進了大殿。
只有那女子拿着玉牌深刻的沉默着,似過了許久,纔將玉牌收入懷中,轉身面對衆弟子,一拜。
衆人回禮,齊聲道:“宮主請登尊位。”
女子默默起身,向那在殿臺高處擺放的玉椅走去,腳步沉重,待到椅前停頓了片刻,才坐了上去。
面對衆人響亮的恭賀聲,誰也沒有聽到女子那坐前的輕嘆,隨着清風隱隱消散。
莫落依知道那女子就是自己,也知道那預言般的誓言指的就是此刻,同時一個法決也在腦海裡浮現。
低頭看着手中的玉盤,輕聲呢喃:“封魔火玉啊,沒想到……最終還是逃不脫的命運。兜兜轉轉,還是……罷了罷了。”
這些只不過是受眼前之境的觸發,而自動浮現在腦海的。她記起的當然不止這,她還有和哥哥分開後的一切。
那時候的她呆在原地等了許久,也沒等到哥哥回返,天黑了又亮,當時的她又冷又餓,半夜的時候發起了高燒,渾渾噩噩得一直到了第二天中午,暴曬的太陽使她很快就昏迷了過去。
她以爲她會那樣死了,卻還沒有想到會有清醒的那一天。
可惜,或許是燒得太厲害,她忘了爹孃,忘了哥哥,忘了曾經的一切。
把她撿回來,並救了她的就是她現在的師尊,白凡。
師尊說是因爲自己長得像他的女兒所以才撿回了她,並給她取名叫白亦羽,後來她就成了師尊的關門弟子。
因天賦出衆,修爲突出,師尊在閉死關時將宮主位傳給了自己,同時也將保護天下蒼生的責任交給了她。
當時的她因爲失去記憶,過去對於她來說是一片空白,又因爲師尊一直灌輸給自己的以守護雲靈宮,保護蒼生爲己任的思想,她只感覺自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道器,一個守護天下的,標誌着責任的一件物品罷了。
而且由於當時師尊的看重和極高的天賦,本就因爲年齡小而不合羣的她,更是受到了排擠冷遇。雖說沒有實質上的欺壓,但那種被隔絕於人外的感覺,真的是孤寂到麻木。
這也就造就了她後來清冷的性子。雖然她外表看起來冷若冰霜,但心裡其實是渴望溫暖的,但整個雲靈宮給她的卻只有十足的冰冷。
於是,她偶爾也會易容下山,不爲融入,只爲旁觀。因爲以她當時的心境,根本就無法融入進普通的平凡生活中。
她只是以一個旁觀着的身份,看着塵世中人們努力的生活。看着他們的歡笑、淚水,希望、絕望,看着他們擁有親情、友情、愛情,看着他們在不同境遇的百態……
然而只是看着,如同看戲一般,卻無法融入,無法感受。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那個叫莫落依的女子。只因爲自己看着混沌發呆而誤以爲自己沒錢買而熱情的請自己吃的那女子。
女子臉上的笑容很真,語氣很是熟稔,或許在一般人看來,是熱情的有點過分了,但是對於自己來說,女子就如同一團火般的,帶着鮮明的色彩,闖進了她黑白的世界。
雖然那一次偶遇對於那女子來說,就如同萍水相逢,是擦肩而過的一件極平常的事,或許很快就被遺忘。但對於那時的她來說,卻是極新奇的一種體驗。
於是,她每每下山都會在遠處觀察那女子,看着她或許樂於助人到自以爲是的行事,看着她爲了追求所愛而如同飛蛾撲火的行經,那份認真,那份努力,打動了她。
偶爾她也會易容成那女子的面容下山,但卻無論如何也學不會那種真,就如同戴着面具,卻怎麼也不是面具所刻畫的人物。
但即使這樣,也帶給了她極大的滿足。讓她覺得自己是一個人,而不是物品。那所謂的雲靈宮、天下蒼生的責任,在她易容成那女子時也暫時的卸下了,那份輕鬆是無法言說的。
直到墨琴師姐發動宮變。
墨琴師姐比她大了八歲,在她被師尊撿回來之前,是最受衆人寵愛的。因爲天賦好,曾被認爲是下一任宮主來看好,卻不想出現了她這個意外。
因爲她的出現奪走了師尊全部的注意,她的天賦遠遠掩蓋了墨琴師姐的光芒,於是她被記恨了,被墨琴師姐聯合其他人排擠了。
這一切她都知道,甚至還知道墨琴師姐在一個門派外的男子的挑撥下,聯合門內的某弟子給自己下毒。但是,她不在乎。
這宮主之位,這天下責任,對於她來說,更像是包袱,是枷鎖。師姐想要,拿去就是了。
至於自己的性命,對於一個乾枯的樹來說,砍不砍又有什麼不同嗎?而她就是那棵樹,雖然外表還是蒼翠挺拔,但內裡早已乾枯。
如果說自己的死亡,能讓師姐感到滿足,也未嘗不是一種意義。
所以她順從地將他們送來的參着毒藥的食物,微笑着嚥下。由着他們在自己易容成莫落依準備外出時,被圍攻,被打落懸崖。
沒有人看到她飛落崖下時,嘴角的微笑,有多美,多安心。
她,終於可以卸下那些責任,安心的休息了。從今以後,雲靈與蒼生,都與她再無干系。
莫落依垂下眼簾,掩去裡面的複雜,再睜眼時已是一片清明。
而隨着記憶的恢復,她身上的氣質也發生了些許的改變,如果說,她先前是清新的百合的話,此時的她就是冰山的雪蓮,但卻不再冷傲,而是平和悠遠了些。
既然,連死都無法逃避,那麼,唯有迎頭面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