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於樂敏感的性格很快覺察到了別人對他的不滿,大部分的男孩子都在疏遠他。毛毛反而很聽話,並沒有爲難於樂,這並不像他一慣不守紀律的性格。夾在自己小小的權力慾望和同學們的關係中間,於樂開始反思自己的做法,或許,在羣體中,跟所有人打成一片,搞好關係纔是對的,只要他們不過分,何必那麼較真,那麼死板。有時候雖然形式上看起來很美了,但很多人的心裡卻並不舒坦。也許,自己看重的東西在別人眼裡就是個笑話,是自己太天真了。

放學後,於樂舉着小旗前面走,後面的男孩子們繼續起鬨,“彭程,你走歪了,小心於樂告老師”,他們大聲喊着,似乎在挑釁。於樂回頭看了一眼,無論他們怎麼鬧,只要沒脫離隊伍,他都不說話。盼了好幾周的路隊長,此時在於樂手裡成了燙手的山芋,他並不懂張弛有度的管理,也不會處理矛盾糾紛,終於熬完一週後,再也不想幹這差使了,對當班幹部的事也沒了興趣。

排隊放學的儀式只堅持了半個學期,路隊長的牌子破了,時常下雨,大家也沒法天天排隊走,久而久之的就這麼不了了之了。而於樂花了兩三個周的時間才慢慢緩和了跟大家的關係。

學校裡除了每天的家庭作業外,還有“大作業”。老師說,上面每隔一段時間要下來檢查作業情況,要求大作業不能有一點錯誤。於樂不知道上面究竟是哪面,是誰,不過老師要求了,就必須得做。爲了給領導們留下好的印象,老師們對大作業的要求幾近苛刻。

寫語文田字格本子的字,要扣在書上描;數學每個字都要一筆一劃的寫,等號要用尺子比着寫,儘量向打印機看齊。寫大作業的本子是學生交錢學校統一購買的,價格比商店要便宜點,倒是沒有賺差價。因爲擔心拿回家會把本子弄皺,大作業都是在課堂上寫,寫的時候要墊一張硬紙板在下面,不能在下一頁上留下印痕。

老師估摸着,上面快下來檢查作業了,就會拿出幾節課,把講評完的家庭作業挑出一部分,讓學生在大作業本上抄。家庭作業不合適的話,他們就會寫一黑板的題,答案都寫上了,讓學生們謄抄,不需要學生們動腦去做,答案都是現成的,只要抄得美觀就行。寫這種作業,除了能練練字,其他的都是在浪費時間。

大作業不能有任何的錯誤,一二年級用鉛筆寫,寫錯了用橡皮擦掉就行了。但是三年級開始,老師要求用鋼筆寫,這樣就麻煩了起來。不小心寫錯了字不能劃掉,只能將這一頁撕掉重新寫。如果哪個倒黴的寫了好幾頁,突然發現前面幾頁出現了錯誤,那就得連着把後面的幾頁一起撕掉重新寫。總是這樣也不行,學生們都在想別的辦法,有人用鉛筆刀把寫錯的字一點點刮掉,不小心就摳破了紙。

學生們準備了各式各樣的鋼筆,於樂跟大多數人一樣用的是英雄鋼筆,暗紅色、墨綠色、黑色的圓溜溜的筆桿,銀灰色的筆帽,配着藍黑墨水。於樂最喜歡用墨囊汲墨,捏一下柔軟的墨囊,看着墨水從裡面的小細管裡流出,覺得很好玩。有時候使大了勁,筆尖就劈了,墨水流下來污了作業,有時候用尺子比着劃等號時,也會把墨水引出。

學校門口擺攤的老大爺消息總是那麼靈通,知道學生有了困難,不多久他的小攤上就出現了修正貼,修正液和塗改液。修正貼是一張白色的,上面全是方方的小貼片,摳一塊下來貼在錯別字上,然後在上面繼續寫字就行了。修正液是一個硬硬的小白瓶,晃動一下,裡面好像有一個球,嘩啦嘩啦的響,把頭摁下去,就會有乳白色的液體流出,很快就幹了,有點像白灰,能把錯字覆蓋掉。塗改液像是裝眼藥水的軟塑料瓶,裡面是透明液體,有很刺激的味道,滴在鋼筆字上,墨跡就會消失,很神奇。

用修正貼和修正液在淡黃色的本上會顯得修改的地方特別白,塗改液幹了後本子會起褶皺,效果都不是很理想,老師說他們用這些東西,搞得作業跟得了牛皮癬似的,很難看,禁止在大作業上使用。

沒辦法,學生們只能一頁一頁的撕,二三十頁的本子有時候剩了不足十頁,也不知道學校在哪淘的本子,跟在村子商店裡賣的總有色差,學校發的本子撕完了後,很難買到一模一樣的,而老師又要求用完全一樣的本子……每回這種形式上的大作業,總能給學生們整毛躁了。

於樂上午剛撕了一頁作業,中午吃完飯着急回學校補上,路過前排衚衕口的時候,發現路上和東面衚衕中間站滿了人,還停了輛救護車。人太多,於樂看不清發生了什麼,聽着大人們在討論着“兄弟倆這回真動手了,老二兩口子現在趴水溝裡不知死活。”於樂停了幾分鐘,最終戰勝了自己的好奇心,抓緊向學校走去。

自從家裡有了牛,於樂每天放學後,還要幫家裡乾點活。於德忠夫婦挖完井回家,不能立即休息,張玉英操持着做晚飯,於德忠和於樂飲牛。每頭牛要喝兩三桶水,水裡要放上花生粕、玉米麪、粗鹽、骨粉和微量元素等等。牛喝完了水,還要再給牠們布上草料。

花生粕是花生榨完油後留下的花生餅,農村人管它叫“馬散”。於德忠讓人焊制了一把鐵鍘刀,於樂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幾十斤重的鍘刀搬到院子裡,於德忠搬出圓圓厚厚的花生餅往鍘刀裡續,於樂一刀一刀的鍘。鍘完花生餅,就跑水井那裡壓水,於德忠調和着各種料物放桶裡,提到牛槽子裡給牛喝。牛吃完了正餐,於德忠把平時出去割的青草抱出來,倆人一個續一個鍘,弄完後再給牛堆槽子裡,忙完這些,於樂才能開始寫作業。

吃完飯的時候,玲玲媽媽過來串門,第一句話就是:“張玉英,你們沒聽說,於中君兩口子叫他哥兩口子打住院了?”

“啊?沒聽說麼?俺倆白天干出去一天活兒,才忙活完。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