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學校裡,於樂的同桌李騰飛買了支新的自動鉛筆,可以放0.7毫米的鉛條,自動鉛的頂部有個小放大鏡,他倆下了課閒着沒事就去照螞蟻,其他人覺得好玩就湊成了堆。沒幾天,門口老大爺的攤位上馬上就有了大大小小的放大鏡,還有用電子的小激光筆。於樂懷疑,班級裡什麼玩具流行了起來,老大爺的孫女,也就是於樂的同班同學,肯定會立刻通知她爺爺。小老頭太摳,幾分錢都要,毛毛和劉超海他們氣不過,經常跑去偷他幾毛錢的零食吃。

班上有個叫王瑩瑩的女孩子每天拿着礦泉水瓶往學校帶水喝,於樂聽說一瓶新的礦泉水需要一塊錢,這讓他比較驚訝,他從來只喝井水,礦泉水這麼貴,難道跟飲料一樣是甜的,很好喝嗎?如果只是一瓶普通的水,這也太奢侈了。他並不知道礦泉水的味道,但他覺得礦泉水瓶子很漂亮,也想弄個礦泉水瓶子裝水喝,苦於沒錢買,他開始留意路邊有沒有丟棄的瓶子,終於讓他放學的時候在地溝裡發現了個沾滿泥土的礦泉水瓶子,回家沖洗了好幾遍,裝上井水放進了自己的包裡,好像一瓶新的水,對他來說,內容物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從形式上看,他也用上了奢侈品,滿足了一把虛榮心。

學期剛過一半,那個天天帶着礦泉水瓶子的女孩王瑩瑩轉學了,聽說跟家人搬進了城裡。於智源、李騰飛、劉超海他們不停的感嘆班級裡少了一個美女,於樂只覺得王瑩瑩說話很溫柔,長相秀氣,因爲她平時很安靜,學習也一般,並沒有引起於樂過多的注意,也沒把她跟美女聯繫上,也不覺得惋惜。於樂覺得自己的審美好像跟別人不太一樣。

王瑩瑩走後不久,班裡又轉來了一個叫張寧的姑娘,胖乎乎的,濃眉大眼,東北人,隨母親改嫁到了於樂他們村子,住在村子南邊。學生們像大人一樣都很八卦,估計回家聽了自己母親和一幫婦女們嚼的舌根,轉天,就連不八卦的於樂也知道了張寧的來歷。闖關東的時候,膠東半島的很多人都去了東北,兩地親戚連着親戚,一直沒斷了聯繫。張寧的父親吃喝賭,她母親日子過不下去離了婚,後經張寧姥爺在於樂村親戚的介紹,母親帶着張寧改嫁了過來。

於樂從自己性格角度出發,以爲經歷如此變故的張寧應該是內向自卑、沉默寡言的,而實際情況恰恰相反,張寧性格外向,脾氣火辣,稍不爽就會罵人。因爲她操着一嘴地道的東北話,大家覺得很異類,但聽起來又很好聽、很新奇。所以,張寧剛轉到自己班的那一個多月,毛毛、劉超海他們帶頭,於樂一旁看熱鬧,放學後跟在張寧後面逗她、罵她,不爲別的,就爲了聽她罵人,然後模仿她。張寧邊回罵,邊向他們丟石子,一個多月後,毛毛、劉超海他們居然跟張寧成爲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於樂看着他們逗張寧的情景有點熟悉,突然想起了同村同學王軍的二爸。

“王軍,你二爸呢?好像很久沒見到他了。”於樂找王軍問了起來。

“他沒有了。”王軍答道。

“死了?”於樂很驚訝。

“沒死,跑丟了,俺爸他們出去找了一段時間,還報警了,不知道跑哪去了。”王軍回答的很平靜,好像說的不是自家人。

曾幾何時,王軍的二爸跟放羊的羊蛋兒一樣,都是村子裡的風景線。羊蛋兒一瘸一拐的放羊,王軍的二爸滿大街的瘋跑。

於樂記得王軍的二爸,留着平頭,五官長得棱角分明,如果不說話看起來很精神,很有男人味。聽說早年因爲家裡窮,偷摸談了個對象最後黃了,而他用情太深受到了刺激,精神失常,變得瘋瘋癲癲起來。

本來家裡就窮,又多了個瘋弟弟,王軍個頭矮小的父親快三十的時候才從雲南娶到了他的母親。王軍的二爸經常穿着一身破舊的像軍裝的衣服,斜挎着一個綠包,上面繡了個紅色五角星。有時候在大街上踢正步,唱着很有氣勢的歌,那時候於樂不知道他唱的啥,覺得挺有節奏挺帶勁的。村子裡的大人都喜歡逗他,見到他,讓他立正,讓他唱首歌,他雖然瘋瘋癲癲,卻從來不傷人,一直笑嘻嘻的。

於樂、大磊和亮亮他們以前跟着羊蛋兒放羊時,看到王軍的二爸,就用石頭扔他,罵他,追着他滿大街跑,直到被大人呵斥住爲止。現在看到張寧拿石子丟他們、追他們,何其相似。

於樂一直以爲自己上了小學,白天很少在村子溜達了,纔會覺得村子冷清了不少,原來是有些人都已經不知不覺的消失了。

農曆十月末,是縣城一年一度連着一個周的廟會。於樂大姨家的大表姐蔣紅豔也到了預產期。蔣紅豔和於德忠的表兄弟潘志剛兩口子以前有過兩個孩子,一個出生不久夭折了,另一個流產了。醫生說蔣紅豔的血液有問題,跟潘志剛倆人生不了孩子,雙方父母希望他倆分開,但兩口子恩愛有加,到處求醫問藥,做血液透析、換血,終於又懷上了第三個,面對這次機會,倆人都有點擔心害怕,提前兩天住進了醫院。

老花兩口子過來喊張玉英一起去城裡趕廟會,得知自己的外甥女住了院,張玉英和於德忠決定順便去探望一下他倆。於樂這回沒嚷嚷着進城,有了上次的體驗,他想靠自己的努力考進城裡。

父母進城趕廟會那天,於樂到了下午一直站在街邊,廟會會賣很多好吃的東西,不知道父母會給自己買些什麼,那感覺像是等着開盲盒。

冬月初,蔣紅豔順利產子,於樂的大姨夫希望自己的外孫能健康成長,別再被老天收了去,於是給他起了個乳名叫“鎖”,大家都喊他“大鎖”,希望他能快快長大。

冬月末,於樂的奶奶又犯了病,每頓飯幾乎都不怎麼吃,張玉英想起自己老公公去世時的事,趕緊跟於德忠說道:“德忠,你媽兩三天都不怎麼吃飯了,也不怎麼下炕,沒什麼精神頭了,你記不記得你爸去世時,你禱告讓他三週年的時候把她帶走,這快燒三週了,你爸是不是真要給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