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這年春天,村子裡發生了一件醜事,鬧得沸沸揚揚。村裡人送外號“彪嫚”的婦人,她那待字閨中的女兒流產了。

彪嫚家裡發生過一場火災,她女兒的臉上燒了個疤,人顯得奇醜無比。性格也隨了她媽“彪嫚”,脾氣火爆,嗓門很大,辦事缺根弦,有什麼說什麼,直腸子。村裡稱這種人是“不熟”的,送了她外號“小彪嫚”。將近二十的年紀,依舊在家彪吃彪喝的,吃得胖乎乎的,因爲彪,出去打工也沒人要,也沒有媒婆過來給她介紹對象。

一個沒出嫁的大姑娘突然流產了,在村子裡本身就是一件見不得光的事情,但凡正常點的人家都知道家醜不可外揚,而“彪嫚”之所以彪,就體現在了她的與衆不同。從她逢人便說的敘述中,很快整個事情就清晰明朗的傳遍了整個村子。

彪嫚的老公天天酗酒,正月的一天,中午不知從哪喝得人仰馬翻的回了家,家裡除了躺在炕上睡午覺的閨女,沒有其他人。在酒精的作用下,獸性大發,霍霍了自己的閨女。

彪嫚跟人說:“俺閨女在家坐月子呢。她前段時間連着好幾天反胃、噁心、吃不下飯,這不以爲她吃什麼東西中毒了,帶她去老王(村裡的赤腳醫生)那試試脈,老王說她有喜了。當時我就把老王罵了一頓,俺閨女還沒女婿來,哪來的喜?後面連着好幾天還那樣,我就叫老張開車帶俺倆去鎮上的醫院,一查真有喜了。”

“你說俺閨女彪不彪,自己懷孕了都不知道。我把她拉到一邊,連嚇唬帶罵的,她纔想起來,她爸那天喝多了弄的。她也不懂這些事,不知道這樣會懷孕,也沒跟我說。俺閨女真是太彪了。我回去把她爸打了一頓,他也不敢還手。”

“這不剛流產,在家坐月子呢。”彪嫚也不避人,大嗓門的談論着自家的醜事,說着說着自己覺得好笑還會跟着笑幾聲。

如果不是見到人,只聽聲音的話,於樂分不清是彪嫚還是她女兒,她們的聲音和嗓門一個樣。一段時間後,於樂在大街上見到了彪嫚的女兒,跟人有說有笑的,嗓門嗷嗷大,似乎月前的事根本就沒有發生在她身上,他們全家,除了他爹知道羞恥,見人躲了一段時間,其他人都跟以前一樣到處溜達。

三字經裡說“人之初、性本善”,有人反駁說“人之初、性本惡”。於樂覺得,“人之初,是白紙”,如果沒有人在這張白紙上寫上良知、善惡、羞恥,那他一輩子也不會擁有這些。理解透了這點,也就明白了爲什麼有的人是從來良心都不會痛的,因爲他沒有良心和良知。有的人不知羞恥、有的人不分善惡、有的人精緻利己,很大一部分是生長環境造就的。所以,我們無法要求所有人都是高尚的,無法讓所有人都理解自己,無法讓所有人都彬彬有禮,因爲每個人生長的小圈子、小世界是不一樣的,也就造就了千千萬萬個不同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而“三觀”一旦定型,就很難改變了。“三觀”不同的人,交往起來總是很累,不同的生長環境無法讓人換位思考。

於樂小的時候總喜歡跟人辯論點什麼,總想讓人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思考什麼,後來覺得很累,便學會了妥協,既然別人無法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他就只能站在別人的角度揣測他們的想法,然後從別人的角度出發去勸說別人,既避免了硬剛,也搞好了關係。外人覺得於樂脾氣很好,從不吵架,跟誰都能成爲朋友,這不過都是妥協的結果罷了。

春天少雨,田野裡的麥苗耷拉着腦袋,家家戶戶都在地裡排隊等着抽水澆地。於樂週六中午放了學,跟着一起下了地。負責抽水的老大爺在池塘邊用旋網掛魚,每一網下去都能打上很多野生的鯽魚和草魚。池塘的水位因爲抽水下降了很多,有些人走到齊腰的水深處摸魚。那時候的環境到處是綠色,有水的地方就有魚,野草野果和野花,遍地都是。仲春的世界是彩色的,天空是藍藍的,於樂看人打魚,玩水,捋(luo)麥蒿編草帽,採野花找野果,躺在草地上打滾,嗅着大自然的芳草香,自己玩得不亦樂乎。

自家地裡到了晚上八九點纔開始鋪管子,一卷一卷的藍色白色的軟管連接好,充水後管子鼓了起來,有的地方有小孔,往外噴着細水,像個小噴泉。那晚的月妹兒特別亮,到了後半夜完活的時候,野外是淡白的月光,於樂跟着父母一路踩着月光聽着蟲鳴回了家,美美的睡了一覺。

學校裡,體育老師選了幾個頭腦靈活的學生,大課間的時候教他們去年剛出的全國中學生第八套廣播體操。自從村子裡通了小客車,小學校也能參加鎮子裡組織的各種活動了。每年鎮子裡的中心中學都會舉辦中小學春季運動會,於樂的小學離鎮子有十里地遠,老師只能自己騎車帶幾個體育好的去參加一下田徑運動。現在有了客車,四年級和五年級的學生可以坐村子裡的客車去參加團體操比賽了。

於樂和幾個學習好的學生跟體育老師學了一個多月,學成了後,老師給他們每個人分了六七個學生,每節體育課由他們教大家做操,於樂糾正着每個人的動作,那一刻他感覺自己成了老師,整個人充滿了自信。

六一兒童節,學校來了拍照的人,全班拍下了第一張合影。於樂跟劉超海、李騰飛、龍龍和王軍他們幾個關係好的拍了一張合照。他們戴着紅領巾,後面是盛開着月季的花壇,每個人穿得衣服也不再土裡土氣,稚嫩的臉龐努力裝出大人般嚴肅的模樣,照片很鮮豔,他們也很乾淨,所有的一切都在透露着生活水平的發展和提高。

九十年代末,衣着老舊灰黑中山裝的老人和衣着豔麗不斷嘗試各種造型的年輕人、黑瓦土房黑色小木窗戶和鑲着大塊明亮玻璃貼着瓷磚的新房、舊觀念舊思想和大膽前衛的新點子……新和舊在村子裡形成了明顯的對比,過去和現在在劇烈的碰撞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