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問情

馬蹄凌亂, 在浮生四周踏來踏去,隨時都有可能將浮生碾成肉泥,浮生蜷縮着身子, 倉皇地左躲右閃。

劇烈的疼痛從胸口處蔓延開來, 像要將她撕裂一般, 浮生疼得臉上的肌肉都顫抖起來。大顆大顆的汗粒從額上滑落, 浮生努力地睜大眼睛, 可是淚水模糊了雙眼,她看不清關羽的樣子,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在千軍萬馬中拼命朝她奔來。

在昏迷的前一刻, 浮生使出全身力氣,奮力朝那個高大的身軀伸出手去。

關羽看見, 愈加不顧一切地向前衝來, 只見長刀一揮, 一排曹兵便被帶落馬下。

更多的曹兵蜂擁而上,關羽殺紅了眼, 瘋了一般,只顧着向前,竟將後背完全暴露出去。

‘噗哧——’關羽背上中了一刀,他只是蹙眉悶哼一聲,然後咬牙繼續往浮生身邊衝。

他幾乎已經殺到了浮生的身邊。

“二爺!”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關羽轉眸, 只見身旁馬上困着一個紫衣女子, 柳眉星目, 眼中瑩瑩含淚, 不由一愣。

還未來得及言語,卻見一騎曹兵揚起□□, 順勢揮下,眼瞅着就要將紫衣女子掃落,於是提起青龍偃月刀,搶先將那曹兵斬於馬下,然後伸出手,一把將那紫衣女子帶到身前。

“關將軍!”

身後響起一聲淒厲的呼喊,關羽心口猛地一沉,忙急急回馬,但見無數把□□劃過虛空,齊齊向浮生落下。

“浮生——”

關羽絕望的呼喊,如裂帛一般,霎時劃破虛空。他木頭似的愣在馬上,痛苦的目光直勾勾望着浮生的方向,任憑几把□□扎入自己的身體,卻渾然未覺一般。

*

經過數場鏖戰,劉備一行終於擺脫曹操大軍的圍追堵截,在夏口與劉璋匯合,暫時駐紮在夏口。

經此一役,劉備雖保住了骨幹力量,卻損兵折將,元氣大傷。

*

春日的陽光透過窗櫺射入廂房內,柔柔的落在牀頭,牀上靜靜地躺着一人,身形消瘦,臉色蒼白。她已經在這張牀上躺了一個多月,卻還沒有甦醒的跡象。

她傷的太重,被帶回來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大家都以爲她活不過一夜,可她卻一直硬撐到了現在。

在她昏迷的這一個多月裡,眉心一直輕輕蹙起,不曾舒展過,就好像帶着許多怨氣一般。

也許正是因着這份怨氣,才讓她一直硬挺到了現在。

“前輩,葉姑娘什麼時候能醒來?”牀頭站着兩人,一個是須發盡白的老頭兒,一個是身形魁梧的灰袍男子,說話的正是這個灰袍男子。

那白髮老頭擡手摸了一把白花花的鬍鬚,斂眉道:“橫豎不過這兩天。”

灰袍男子眸子裡露出一絲喜色,看一眼牀上的浮生,又轉眸看着白髮老頭,道:“晚輩心中一直有個疑問,前輩怎知令徒在我府中?我已經封鎖了消息,不應該有人走漏出去。”

白髮老頭不苟言笑,道:“老夫自有門路,將軍不必見疑,這丫頭是我的徒弟,我不會害她!”

灰袍男子輕笑,不知有沒有相信,反正沒有再問。

“前輩一定要今天便走嗎?葉姑娘還沒醒來,您難道不擔心?”

白髮老人眯起眼睛,輕嘆一聲,“將軍儘管放心,這丫頭福大命大,絕對死不了!老夫還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還請將軍替老夫保密,不要告訴這丫頭是我救了她!”

灰袍男子一愣,這師徒兩人好生有趣兒,師傅千里迢迢跑來,怎麼竟不願讓徒弟知道,明明心裡關心,嘴上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真真令人捉摸不透。

*

桃花滿枝流芳,正是陽春三月好時節。

春風吹過,花瓣兒簌簌落下,落滿了浮生的肩頭。

浮生靜靜坐在椅子裡,身上蓋着毯子,她凝眸眺望着遠處在花叢中飛舞的蝴蝶,目光鬱郁,一個多月的昏迷,讓她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兒,看上去多了幾分弱不禁風的嬌柔之氣。

有腳步聲響起,浮生擡眸,看一眼立在一旁的灰袍男子,努力從嘴角擠出一絲笑意,道:“張將軍!”

灰袍男子乃是曹操帳下張遼張將軍,正是他在一個月前,將浮生從戰場上撿回,並封鎖消息,將她藏在府中,悄悄爲她治傷。

張遼見浮生掙扎着起身,忙道:“不必客氣,你的傷剛剛有點兒起色,還要好好養着,這外面風大,還是早些回房吧!”

浮生道:“醒來這麼多天,還未好好跟將軍道聲謝,將軍的救命之恩,浮生永遠記載心裡。”

“姑娘救過丞相的性命,就是張遼的恩人,張遼救姑娘,也算還你一個恩情,姑娘千萬不要客氣。”

“將軍沒有將我的下落告訴曹丞相,浮生心中十分感激。”浮生也很意外,張遼竟未將她的下落告訴曹操,當年他奉曹操之命在黃河口攔截浮生沒有成功,聽說還被曹操處罰,這次卻未拿她向曹操邀功,實在出乎她的意料。

不過,她心裡出了疑惑,更多的是感激。畢竟,若是讓曹操知道她在許都,恐怕又會生出許多事端。

命運真是個神奇的東西,轉了一圈兒,沒想到又將她送到了許都。

張遼看一眼浮生,見她心事重重,不由搖頭輕嘆,道:“關將軍曾有恩於我,當年他在黃河口竭力護你,想來你對他十分重要,我又怎能將他看重之人置於危險之境。”

重要?浮生勾脣,在心裡輕笑,她之前也一直這麼以爲,不過可笑的緊,生死之際,他竟拋下她,轉而去救另外一個女人,如果這就是所謂的看重,她真的不能接受。

當日那紫衣女子一聲曖昧的‘二爺’,關二爺驚詫的目光以及奮不顧身地衝上去營救,都不能不令人浮想聯翩,那紫衣女子是他什麼人?戀人?朋友?她現在覺得很好笑,她不想再去想這件事。

張遼見浮生擡手按着鬢角,以爲她累了,忙吩咐左右丫鬟扶浮生回屋。

*

遠在江夏城中,大小街巷處處懸掛白綢,滿城百姓盡着重孝,爲死在轉移途中的糜夫人送行。

甘夫人抱着阿斗走在最前邊兒,劉備與帳下一干文臣武將緊跟其後,後面跟着一隊甲兵,護着糜夫人的棺木。

糜夫人爲護阿斗身亡,帶着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連個屍身都未留下。棺材裡只放了糜夫人的幾件舊物,劉備雖然派人去尋,卻也沒能找到糜夫人的屍首。

劉備悲痛萬分,用最高的規格來安葬這個陪着他腥風血雨這麼多年,沒過過幾天安生日子的夫人。

在送葬的隊伍中,獨缺關二爺,那日一役,他傷重昏迷,一直高燒未醒。

*

樸素的臥室內,一燈如豆。

關羽披衣坐在燈下,默默婆娑着手裡鑲着珠玉的匕首,目光深沉。大概是大病初癒的原因,他的臉色顯得極爲蒼白,薄涼的脣上也沒什麼血色。

燈光將他的身影在牆上拉得很長,他雙眸凝視着手中的匕首,只覺心口一陣陣悶痛,他擡手按住胸口,手掌悄悄握成拳頭,眉心也越蹙越緊。

從許都初見浮生,到她一路追隨,其中種種,紛紛在腦海中閃過,她的一顰一笑,一嗔一怒,當時不覺得,如今細細回味兒,原來竟在他的心中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

他從來不曾遇到過這樣一個女人,他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只知道她與任何女人都不一樣。

他本該對她更關心一些的,她最會一次見他的時候甚至還被他給氣跑了!

匕首鋒利的刀刃不小心劃破掌心,關羽渾然未覺,直到鮮紅的血液順着手指滴落,他才如夢初醒,忙拿起帕子去擦拭那把染了血的匕首。這是她落在戰場上的,天意讓他尋到,也許是她想讓他好好保存。可惜匕首雖在,它的主人卻可能永遠也回不來了。

外面響起敲門聲,關羽回身道:“是誰?”

門外傳來溫柔的女聲,“是我,蘇泠!”

關羽凝眸,將匕首小心放在枕下,起身打開門。

一身紫衣的蘇泠笑意盈盈地出現在門口。

“二爺,就知道你還沒睡,我熬了點兒蔘湯,你趁熱喝了吧!”

“有勞蘇姑娘了!”

關羽說着,就要伸手去接,卻見蘇泠往旁邊一閃,直接躲過關羽,閃進了屋內,笑道:“反正我睡不着,二爺也睡不着,不如我與二爺聊天兒解悶!”

關羽一臉尷尬,“這麼晚了,蘇姑娘還是早些回房歇息吧!”

蘇泠將托盤往桌上一放,也不待關羽招呼,便自顧自往凳子上一坐,雙眸滴溜溜四處亂轉。

看到榻上枕下露出一小截亮閃閃的東西,奇道:“這是什麼?”

關羽關好門,一回頭,卻見枕下那把匕首已落入蘇泠手中,而她此刻正愛不釋手地把玩端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