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命案

大堂內鴉雀無聲。

郡官陰冷的目光掃過一衆住客, 道:“客棧裡發生命案,你們所有人都有嫌疑,衙差們聽令, 將這客棧裡的人全部給我押回去, 本官要一個一個地仔細審查。”

衙役們立刻就要上前拿人。

“慢!”

略微沙啞的聲音響起, 幾乎辨不出男女。廳內所有人皆是一愣, 轉眸看着黑衣人信步走出人羣。

衙差們愣愣地呆在原地, 那郡官反應過來,沉下臉呵道:“大膽刁民,難道要阻撓郡府辦案不成?”

郡官話音未落, 兩把明晃晃的大刀便橫在了黑衣人身前。

黑衣人帶着紗帽,雖然看不清模樣, 但卻周身洋溢着沉着, 冷靜的氣度, 一點兒都未因大刀上騰騰的殺氣而怯弱絲毫。

糜芳悄悄在心裡爲這黑衣人的膽識叫好,轉頭想要跟關羽討論兩句, 卻見他正凝眸望着黑衣人出神兒,輕蹙着眉,若有所思。

蘇泠扯一扯糜芳的衣袖,道:“方纔那塊佩玉你有沒有看清?”

糜芳點頭,垂眸輕笑道:“上面有漢室禁宮裡的印記, 絕非一個小小郡官的外甥所能有!”

這裡面的乾坤, 恐怕絕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清楚。

蘇泠抱臂冷笑, “看來這家小客棧, 着實不簡單。”

“大人抓人不過是爲了查出兇手, 這麼多人,似乎牽扯太衆, 若是本人能幫大人查明真相,大人豈不就能省去不少麻煩?”黑衣人頗爲不屑地低頭,似乎看了一眼眼前的大刀,然後擡足往前一步,離那郡官更近了一些。

衙差們措不及防,不但沒有及時阻止,反倒條件反射似的後退了一步。

“你?”郡官挑眉打量一眼黑衣人,勾脣冷笑,一臉的不信任,“我看你最有嫌疑,神神秘秘,爲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大人說的不錯,我也有嫌疑,大人信也好,不信也罷,但我之所以帶着紗帽,是因爲——”

衆人好奇地豎起耳朵。

“因爲在下生得甚是醜陋,恐嚇到諸位!”

人羣一陣鬨笑。

“笑什麼笑!”郡官滿臉尷尬,瞪一眼衆人,道:“把這個刁民給我抓起來!”

話音方落,衙差們已經拔出兵器,就要衝將上來。關羽見形勢不妙,於是悄然上前一步,護在黑衣人身側,默默握緊了手中的青龍偃月刀。

二樓‘吱呀’一聲,靠近樓梯口的房間被人打開,霎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大夥兒好奇地往上張望,怎地上面還有人竟然沒被趕下來。

一僕從打扮的人從樓梯上下來,奇怪的是,衙差們不但沒有阻攔,反倒恭敬地讓出一條道兒來。

郡官早堆了一臉的笑意,恭恭敬敬地湊上前。

那僕從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又匆匆上了樓。

黑衣人的視線跟着那僕從轉上二樓,輕紗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絲瞭然的笑意。

郡官轉回頭看向黑衣人,臉色頓時緩和了不少,攤手道:“姑娘請——”

關二爺一愣,望向黑衣人的目光又複雜了幾分。

聽那郡官喚她姑娘,黑衣人顯然也吃驚不少,她擡眸復看一眼二樓,顯然那房子裡有人識破了她的女兒身。可她明明特意對自己的聲音做了一番僞裝,根本不可能從聲音裡辨出男女。

衙差掀開白布,一陣惡臭立刻飄散開來,住客們紛紛擡袖遮住鼻子,下意識往後退了退。

黑衣人俯身蹲下,見那屍體已經高度腐爛,幾乎辨認不出模樣。她默默觀察了一會兒,然後淡然地伸手在這屍體的脖頸間輕輕按了幾下,不由搖頭起身,轉向那郡官道:“怎地大人的外甥竟是一個女人?”

這句話一出口,人羣裡立刻炸開了鍋。黑衣人捕捉到郡官眼中一閃而過的驚愕,斷定他並不知情,看來這所謂的‘外甥’與這郡官並無多大幹系,那多半便與二樓房間裡的人有關了。

郡官看一眼腐屍,遲疑片刻,提衣匆匆上樓,在樓梯旁的那個房間門前站定,擡手輕輕叩了叩門。

門被人從裡面打開,郡官提足進去,過了一會兒,復又出來,恭身守在門外。

一個錦衣漢子緩步而出,負手於身後,悠悠下得樓來。

衆人好奇地擡眸去瞧,見那男子身姿魁梧,氣度不凡。莫說一身上等絲綢裁製的衣物,單說他拇指上的扳指,腰間的配飾,束髮的銀冠,看上去都是價值不菲。

錦衣漢子踱到黑衣人跟前,把弄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目光淡然地看着黑衣人,幽幽道:“既然被姑娘識破,我便也不再隱瞞,這具屍骨乃是家妹。因她被家父訓斥了幾句,便賭氣離家出走。

我派人多番追查,查到她最後在這家客棧落腳,想不到竟然出了意外——”說着,默默看一眼那具屍骨。

黑衣人隔着輕紗捕捉到此人眼中一閃即逝的嫌惡,便知這絕不是他的妹妹。不過,也無關緊要。

“我方纔替令妹做了檢查,發現了一些情況,不過秉着對死者尊重的精神,不便在大庭廣衆之下相告。”

錦衣漢子心領神會,看一眼那郡官,郡官立刻着衙差們遣散一衆住客,暫時不得離開各自的房間。

住客們紛紛上樓,糜芳見關二爺一動未動,忙扯一扯他的衣袖。關二爺回過神兒,復看一眼黑衣人,似輕嘆了一口氣,轉身向樓上走去。

大堂裡一時安靜下來。

“姑娘現在可以說了吧?”

輕紗下的黑衣人勾起脣角,緩緩道:“這位大人,如果在下猜的沒錯,令妹恐怕不只是離家出走這麼簡單吧?”

那錦衣漢子倒是一點兒沒隱瞞的意思,輕笑道:“姑娘猜的不錯,家妹是跟府中的一個管事私奔了去,只是姑娘如何得知?”

“這個不難,令妹被害之時,腹中的胎兒已有四個月大。”

錦衣漢子一臉震驚,顯然並不知道這個情況,黑衣人倒稍稍有些意外。

官家小姐傾心府中下人,珠胎暗結,東窗事發私奔,難道竟不是這個劇情?

那錦衣漢子追問道:“姑娘真的確定?”

黑衣人毅然點頭,“我不會看錯!”

那錦衣漢子蹙起眉心,擡手一揮,立刻有衙差押了一個文文弱弱書生模樣的人進來。

那書生看見錦衣漢子,登時嚇得臉色慘白,‘噗通’跪在地上,連聲道:“大人饒命!”

錦衣漢子沉着臉,冷哼一聲,斥道:“她死的時候,還帶着四個月的身孕,你可有話說?”

書生連連磕頭,慌道:“她威脅要我帶她私奔的時候,並未告訴我她已經懷了孕。之後我知道了真相,和她大吵一架,就回了老家,再未見過她。請大人一定相信我,她不是我殺的!”

錦衣漢子見這書生一位推脫,不由咬牙怒道:“真是個軟骨頭,虧你還是一個堂堂七尺男兒,竟將所有的事情都往她一個女人身上推!若不是你離開,她也不會遇害,你雖未親手殺她,她卻是因你而死!你若是一個男人,就向她道歉,求她原諒你!”

“可她已經死了——”書生脫口而出,聲音戛然止住,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眼中霎時寫滿了恐懼。

只聽‘噗’的一聲,一把長劍便深深刺入這書生的胸口,他倒在地上,痛苦地踢蹬幾下,腦袋往旁邊一歪,終於安靜了下來。

事情發生的太快太突然,黑衣人愣住,詫異地擡眸望向錦衣漢子。

錦衣漢子擡腳踩在那人臉上,狠狠碾壓幾下,道:“你可知我此生最恨你這種沒有血性的男人!”

鮮血從那書生身上滲出,在地上漫成一片紅字。

黑衣人不由擡袖遮住鼻子,向後退出兩步,她沒被屍臭味兒薰暈,卻被這負心漢流出的血腥味兒噁心到。

錦衣漢子默默轉向黑衣人,道:“我相信家妹不是被他所殺,那姑娘答應的真正的兇手,在哪裡呢?”

黑衣人定了定神,道:“好說,後院枯井位置隱蔽,非客棧內部人員不能知曉,請大人將客棧裡上至掌櫃,下至伙伕小二,全召過來,在下自有辦法找出兇手。”

錦衣漢子雖不知黑衣人用意何在,卻配合地依照吩咐,將客棧掌櫃,以及大大小小的幫工悉數請了過來。

天字一號房的窗戶被人悄然打開,蘇泠倚在窗前,透過縫隙去看大廳裡的情形,見黑衣人信誓旦旦,不由笑道:“又是一個自不量力的傢伙!”

糜芳垂眸倒水,笑道:“且觀後效,到時候再下結論不遲。”

關二爺抿一口茶水,側眸望向那黑衣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從剛纔開始,他便一直沉默着,一句話也沒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