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六五

留在帳內的樊隱嶽,反沒有離去者的忐忑。“都督有何吩咐?”

她相信自己的直覺。

她不知他方纔的失常源於何處,但可以斷定,他將她留下,定非離帳諸人腦中所猜想的。

楚遠漠視疆場爲生命,視軍旅若神聖,他比外面的任何一人都尊崇這座中軍寶帳,他不會讓任何人包括他自己予以褻瀆。連他曾忠誠的羲國汗王有意使他遠離中軍帳時,他的反擊速度亦是迅不及擋。這是他在任何時候俱不可能爲任何人出讓的底限。

“你不害怕?”他魁偉身形站起,軍帳內偌大空間立刻顯得侷促。

“屬下需要害怕麼?”

他嘴角玩味揚起,“王參贊都替你擔心了,你竟然不怕?莫非……”聲轉狎暱,“你很喜歡本王對你做一些事?”

她平聲淡氣,“都督並非輕浮狎佻之人,何必自毀形象?”

“哈哈哈……”這個樊先生,即使在如此正經呆板時,也都賞心悅目起來了呢,好。

屬於男人的磅礴笑聲由他喉內源源涌出,實在是愜意至極。笑意方歇,笑形猶在,他道:“再在這帳內待上兩刻鐘。若與本督獨處會不自在,那邊有兵書。”

“兩刻鐘後呢?”

“兩刻鐘後,這營內從將軍到兵士,都知我楚遠漠爲色心迷,與你在帳中貪歡了。”

她凝眉轉瞳。

他又被笑染了眸,“在想原由?”

“難道您的軍中有……”奸細?後面兩字,她無聲翕脣。

“我希望沒有。”他面色沉下,一邊耳聽八方,一邊道。“但察際這幾回委實是太能幹,使本督不得不懷疑。第一次偷襲,所選時辰與路段,實在適合偷襲,察際的豬腦袋若能想到那裡,這些年他不會只有一個萬和部落而已。不過,本督尚可將之歸於巧合。第二次,本督欲借道紅雀部落取萬和部落的後院,他竟然先我一步佔領泥荒城。第三次,我問過樑烈,他們剛剛闖進城門即遇伏兵,涌出之勢儼然伏埋已久。你認爲,這三次都僅僅要歸於巧合?”

“也許察際身邊有高人指點。”

“本督也曾懷疑是‘他’從中指點。而若是他,應該會找上本王纔對。”

樊隱嶽心中一動,順口問:“他是誰?”

“先不談。”

不談也好。“都督故毀形象與查找奸細有何干系?”

“我同察際也算打了十年交道。他若獲悉本督一反常性納美於軍帳之內,說不得就要尋個機會與本督對陣沙場,極盡嘲笑一番,不正將他從泥荒城裡調出來麼?此其一。”

“還有其二?”

“我們去登高望遠。”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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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高望遠。楚遠漠吹滅帳中燈火,避走後簾,一手挾她纖腕,身如巨隼展翅,從無數帳頂踏掠過去。

“就在這罷。”

駐營之地雖在寬闊草原,總有地勢呈高之處。他們腳下所在,是一片長着幾棵矮木的土包。俯望月光下的營地,軍帳如穹,間有火光粼粼,幽幽清輝盪滌去殺戾之氣,此時此刻,或可以“美麗”形之。

“很好,今天的月色不錯,應該可以看得清楚。”

“看什麼?”

“耐心等上片刻。”以矮火爲蔽,他按她伏低身形。

片刻有多久?她不知,但感覺得到他貼在自己身後的寬闊胸膛。她想,他把她拉來此處,不應是爲了佔這片刻的便宜罷。

“來了。”他眸閃異芒,道。

她也看到了。

月色下,一道人影如離弦之箭,急行向泥荒城方向。

他攜起她,飛身直追,卻並不急於縮短彼此距離,輕起輕落,若即若離。

在前方人行至泥荒城前的二十里開外,他貼她耳邊低語:“記住他的步法。”

她驀地了悟他用意何在。

二十里處,前方人快走如昔,腳下步法以葫蘆狀交替行之;至十里處,改以回梯狀行路;一里處,戛然止步。該人仰首發低低哨音,城頭火光一閃,取下肩頭背弓,射向火光起處。

“爲何不攔下他的消息?”

“那些消息是我希望他送到的……走!”忽見前方人有回身之勢,他攜她向左方倏躍,隱進一高坡之後,眼睜送該人從眼前疾去。

“也不想知道他是誰?”她猶問。

“……不急。”他略加遲疑,道。

她一怔。睇他面上表情,應該已經猜出奸細是何人了罷?隱而不發,不僅是爲不想打草驚蛇,還有作難。他爲那個出賣軍情的人作了難,寧肯先佯不知。誰能想到,這樣的男人也有形同逃避的時候呢?

“盯着本督這半天,是不是發現愛上本督了?”

她眨了眨眸。

“不說話,是默認了?”他挑眉,眼角流出幾分邪氣。“這樣的情形之下,本督討一個吻不爲過罷?”

她啓脣欲語,本聊作玩笑的他心神一蕩,當真覆脣索吻……

遽然,他抱她翻身一滾,避開了由後襲來的一劍。

“你敢殺……你不是他?”以爲是先前內賊發覺他形跡去而復返,但對方一身黑衣到底的粗圓體態,絕非方纔人。

對方不發一字,兩手握劍,咄咄又至。

楚遠漠將懷中人推向身後,揮掌相迎。

“……東瀛劍術?是你?!”

混賬!樊隱嶽在暗裡破口大罵。這個混賬小子,怎敢在這個時候偷襲?他將她的話盡給當成耳邊閒風了是不是?連她都非楚遠漠對手,學藝時辰尚短的他又想討得什麼便宜?

十招過後,偷襲者亦意識到了這一點。若不是對手手中無劍,他今日想全身而退都難。而且,因自己這魯莽,回去必有一頓排頭好吃,好不心甘,不如提前要些補償……陡然間,蹤影不見。

楚遠漠凝神屏氣,嚴陣以待。

飄忽人影從樊隱嶽右側驀現,劍刃抹向她頸喉。

“小心!”楚遠漠揚掌,以掌風將她排到地上。

混蛋!偷襲者大罵,方待回劍再戰,腳踝卻受狠狠一擰。不得已,他隱沒身形,乖乖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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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你住嘴,今晚我不想和你說話。”

“姐姐……”

“住嘴!”

“我不住嘴,我偏要說!那個楚遠漠並不是真正喜歡姐姐,我刺向你時,他沒有極力來救,沒有以身替你擋劍,他的喜歡太淺,你不要上當!”

“我要你做的事你做了多少?”

“我……”

“若你十日內沒有任何進展,不要叫我姐姐!”

“十日就十日,可是,我還是要說,千萬不要上了楚遠漠的當,不要喜歡上他……”

“……出去!”

“我出去了,你就不會喜歡楚遠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