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六六

南院大王府。

南院大王乃真孝子,雖因二弟之事與太妃齟齬,但其後爲不使母親觸景傷情,准許庶太妃部落將二弟接去休養,擺明了在母親和兄弟當中,他最終選擇得,是自己的母親。

然而,心畢竟被傷過了。茲那日親睹兒子在鞭笞了最得力的大丫鬟爽落始,葉迦氏連最愛的戲曲也給戒去,鎮日怏怏少樂,鬱鬱寡歡。

因之,整個府裡的大小管事又開始爲給太妃操忙起來。反正這大千世界,不是隻有戲曲能爲人抒懷解悶。今日鼓書,明日評彈,再來些驚險雜耍,熱鬧把式,縱不能使太妃歡顏大綻,至少不見眉頭深鎖。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今兒個,有幸賺取王府賞銀的,是一位評書先生。

“察得明,記得你幾天前已經爲太妃叫過一回評書了,今日又叫,不怕太妃聽厭了麼?”話者,濃眉大眼,寬額方頜,戴藍翎罩帽,裹雲絨披肩,戴着翡翠指環的纖指端着一碗頂級烏龍茶,塗着明豔蘭蔻的豐脣吹着茶麪的浮葉,涼涼道。

這可是大羲國裡頂難伺候的主兒呢。察得明抹了把額頭的汗珠子,答:“這一回是個新人,聽說在福泰茶樓剛說了三天工夫,便打響了名頭,現今兒人去福泰樓喝茶,有一多半是衝着這位評書先生去的呢。”

“你這嘴倒像說書的了,福泰樓何時要指着一個說書的賺客了?”

“奴才不敢打誆語,奴才昨兒下午去試聽了半堂,着實不錯,纔敢把人叫進府裡給太妃解悶。”

“行了,珂蓮。”葉迦氏興味索然,“不過是解悶而已,把人叫進來罷。好,給賞;不好,趕緊給打發了就好。”

察得明緊着稱“是”,撩開門上垂簾,招手,“進來罷,咱們太妃說了,你說得好,會給打賞,趕緊着!”

門外的說書先生並沒因這催促聲快上一分,照樣是步履閒適,姿態從容,進門來,微施一禮,眼觀鼻鼻觀口,長身而立。

“這是……說書先生?”葉迦氏訝聲。

“是,人都叫他關先生,雖然才撂了幾天的攤,在延定城已經有不少的熟客了……”

“好羅嗦。”珂蓮不耐揮手。“察得明,把人領進來就沒你什麼事了,趕緊下去看着奴才們把我的燕窩給燉好,那可是上好的金絲血燕,一點都不能大意了。”

公主殿下與其說惦記着那盅燕窩,不如說忙着以目光吞噬面前男子風流姿態。

羲國的男人裡,千個萬個也挑不出這麼一個罷?看那張臉皮,全無她舉眼所見的男人們坑巴粗糙樣兒,細緻得連做女人的她也要自嘆弗如,更莫說那每一樣都好看到極點組合到一起更是精妙絕倫的五官。整人望去,這男子就似一塊散着皓澤的美玉,又如一棵初初沐過山間清泉的玉樹。這樣的男人,她若放過,是一種罪過罷?

“你會說什麼?說正史,還是野史?”葉迦氏問。

“草民不會說史。”

珂蓮一手支頤,先讓眼睛飽嘗秀色,問:“那你說得是什麼?”

“故事。”

“什麼樣的故事?”

“草民行走風塵,耳聞目睹,總有些怪事趣事,稍作編寫,便是一段故事。”

“這個好!快說來給咱們聽,聽好了,本公主帶你回泰定城享榮華富貴。”

葉迦氏顰眉,沉了聲道:“珂蓮。”

“嬸嬸生氣了?”珂蓮不以爲意,囅然粲笑。“嬸嬸什麼都好,惟一的不好就是太認死理,要不然也不會到今天還爲叔叔傷心。”

“你——”葉迦氏氣結,拂袖。“這故事留給你自己來聽罷!”

“是,嬸嬸,您儘管回去對着無人的屋子做您的怨婦棄婦,珂蓮我一人在這邊兒及時行樂。”

葉迦氏氣得色變,“你……你實在是……”

珂蓮嗑一口瓜子,閒閒道:“我有說錯麼?這些年,您不是讓自己活在戲裡,就是把自個兒摧殘在一個不可追回的夢裡。叔叔負了您是他的錯,您放不開是您自己的事,天底下沒人欠您什麼,您折騰來折騰去,折騰得也只您自個兒。況且,如今您已經把最能得您心意的伶人給驅走了,您連戲也沒有了,要怎麼過呢?要不您乾脆把那位讓翟駙馬得了相思病的小樊先生從南院大王身邊兒叫回來,好讓您繼續活在戲裡?”

“你……”

“還是坐下聽故事罷,有這麼養眼的說書先生,何必自己鑽在牛角尖裡出不去?”珂蓮美眸有媚有魅。“說書先生,快來講故事,本公主不要什麼才子佳人,最好講一些偷情私奔的,那才合公主胃口。”

風流倜儻的說書先生,就此入了珂蓮公主的眼。本想要一段露水姻緣,不意茲此錯入情愛歧路,只落得個神痛心碎,萬念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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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覺回籠,先襲來提後腦上的麻痛。樊隱嶽張開雙眸,尚未適應的瞬間,一聲尖叫就要逼出——

四遭黑暗充斥,她以爲,自己又陷進了地宮的夢魘裡。

“醒了?”男人的聲音沉穩渡進耳內。“我方纔爲你粗略察過,並未受傷。自己活動一下手腳試試。”

“這是哪裡?”她顫問。

“關押我們的地牢。”

她喉間抽緊,“……地牢?”

“你……害怕?”男人語透笑意。“原來要樊先生失態,找一間地牢就好。”

她切齒,“閉、嘴。”

“嗯?”他愣了愣,“你真的害怕?”

她環抱雙膝,把頭埋入,一時間,柔弱彰顯無餘。

他隱約見得她當下姿態,心臆不由一折,緩聲道:“不怕,我在這裡。”

她不動不語。

“唉……”不妙了。似乎,他比自己想得還要喜歡她呢。他伸臂,將她擁入胸廓,不同於之前的任何一個擁抱,不見絲毫情慾,只有憐惜無數。“放心,我們很快便會離開這裡。”

她沒有掙扎,仍以那個最能給自己安全的姿勢,靜靜靠他懷裡,

“早知道你會害怕,我不會任他動手。”他道,語內懊惱與恚意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