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六四

雖然時值春暖花開之時,但因取向北方,一路所受寒氣,不減反增,樑、馮、喬、鄧四人亦愈是怨氣深重。

“你們想曉得什麼?”一家食肆內,茶足飯罷的關峙掃一遭以食肉般目光盯着自己的四人,問。

“真是無量天尊,阿彌陀佛,關先生總算看出咱們有話要問了。”樑上君拱手謝過往神靈。“咱們想就算累死在這趕路途中,也得死個明白,你告訴咱們,這到底是去哪裡?回村子?”

“找她。”

“這個理由你說過好幾回。但爲何你斷定他就在北方?”

“峙叔叔就是不敢斷定,生怕錯過,纔會邊走邊找。”吉祥答。“不過,峙叔叔,我們索性一氣趕到你認爲的那個地方罷。當時我們就是在雙葉鎮遇見樊姐姐的。她那時必然已經決定了去向,遇見我們只是把時間向後拖延了幾年而已。樊姐姐畢竟和吉祥不同,吉祥會放棄,樊姐姐不會。”

“黃毛丫頭。”喬三娘輕啐,“你在幾時也變得這麼通透了?”

“吉祥早該通透了,但這時也不晚。”甩了甩頭,似是下了什麼要緊決定,吉祥面朝關峙,端正了臉色。“峙叔叔……”

關峙擡眸淡睨,“想好了?”

“是。”吉祥重重頷首。“吉祥不想像峙叔叔?”

“怎麼說?”

“峙叔叔和那位九兒姑娘在最初也相愛過的罷?你們的這份感情也曾純粹過的罷?可是,到現在,你和她已到了相對無言的地步。令你和她走到今天的,除了那些名利喧囂,還有歲月。吉祥不想這樣,不想在以後回想起來只剩下對自己不曾付諸於行動的埋怨,”

“不去考慮結果麼?”

“不要。吉祥要在自己還喜歡的情形下去追求,還想要的情況下去爭取。”少女清澈的瞳心,迸發兩簇熱烈火花,雖熱烈,亦清醒。

“如此,我還能說些什麼呢?”

“祝福吉祥罷。”

“不要忘記你還有一個村子在後面。”

“吉祥不會。峙叔叔會繼續找樊姐姐直到找到麼?”

“會。”

“可惜吉祥不能陪您了。”話到此,少女面色堅定起來,站起身,向另四人行禮。“樑大叔,馮二叔,喬三娘,鄧四叔,吉祥告辭。”

“……你要去哪裡?”四人齊聲訝問。坐一邊兒聽了這半天,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聽得清楚且明白,但爲何經這兩人的言來語往,就變得雲濛濛霧茫茫起來?

“去走吉祥自己要走的路。”吉祥做個調皮鬼臉,取了包裹,頭未回,足不停,一徑獨踏前途。

“這丫頭……”喬三娘顰着眉尖,歪着螓首,嘆道。“好像一下子就長大了呢。”

的確長大了。關峙鳳眸收回,心湖輕掀波紋。小小的吉祥,不去管與柳持謙的門第之殊,不去問成敗得失,爲了向自己的心情做一個交待,毅然迎着全然不知的未來走去,這一份熱情,他缺乏多久了?

月兒,月兒……自從打樑、馮、喬、鄧四人身上找到踏出山村的理由,由冬及夏,由春到秋,幾百個日日夜夜裡,他彷彿一直不讓自己去細細思忖爲何要來尋找,尋找那個留了離緣書給自己而自己也簽名斷緣的“前妻”。惟記得,這一年多來,他喜歡在有月的夜裡趕路,一仰頭,或月新如鉤,或月掛柳梢,或月上中天……

“走罷。”他起身。

“關峙,我和三娘跟着你,讓老二和老四去追吉祥罷。那個孩子,也不是讓人放心的。”樑上君道。

他點頭。

一行六人,就此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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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內着手。”樊隱嶽。

“裡應外合。”王文遠。

趁虛不成,珂蘭之策可謂敗北。諸將再集中軍帳,楚遠漠要王文遠與樊隱嶽各抒己見,不想兩人同時伸掌,皆書有四字。

楚遠漠眉峰微動,道:“二位可否說得更詳細些。”

“樊參贊先請。”王文遠一派謙謙君子作風。

“承讓。”樊隱嶽拱手淺笑,道。“察際這一次強行佔領泥荒城,逼服紅雀部落,時日尚短,紅雀部落內必然尚有心懷怨懟者。他們的存在,應爲我方所用。”

“都督府內不是有一位夫人來自紅雀部落麼?”王文遠接話。“設法派人潛入城內捎去都督親筆書信,都督以女婿的身份知會那位夫人的孃家,許以前景,對方必然會以十倍熱情配合。”

“屆時,便須王參贊所說的裡應外合了。”語訖,樊隱嶽、王文遠相視一笑。

楚遠漠方脣上揚,要笑不笑,“不知二位參贊何時養出這等默契?”

王文遠微凜,垂首默聲。

“樊參贊,你認爲王參贊所謂‘許以前景’,該許以怎樣的前景呢?”

“名分。”

“誰的名分?”

“那位夫人。”

“什麼樣的名分?”

“這自然要由都督考慮。”

“要大過本督許給樊先生的名分麼?”

帳內人盡是一怔。

此些人追隨楚遠漠多年,可謂知之頗深。這位主子治軍嚴,律己亦嚴,從不曾在中軍帳這等軍家**之地論及私事,縱算當年王妃長年隨行,也從不曾見主子與王妃在諸人眼前有任何僭越上峰與下屬的行止言談。方纔那句話,是誤聽不成?

“怎麼?”偏偏,詰人者追問又起,“爲何不說話?還是你認爲,側妃之位足夠了?”

“……這事,當全憑都督作主。”樊隱嶽不得不開口。

他一眉高挑,近於輕佻問:“你也全憑本督作主麼?”

她霍然擡首,迎他調謔眸光,“都督,您忘了這是什麼地方了麼?”

他扯脣淺哂,“本王不會忘,若非這是中軍帳,本王還真想即刻娶樊先生進門呢。”漂亮豹眸環睨四遭,笑道,“各位都驚着了罷?本督公私不分,自罰三月薪俸。”

這樣的都督太反常,諸人皆不敢語。其中,又以珂蘭心境最爲艱澀辛苦。

“就按兩位參贊的意思行事,本王會給紅雀部落的女人一個庶妃名分。”

“是。”諸將應聲。

“樊參贊留下,其他人去做當做之事。”

今日的都督不是都督。諸人皆作此體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