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六二

“我說,關先生,我們這到底要去哪裡?”

樑、馮、喬、鄧四個人百無聊賴,問着對面若不是多了一頭長髮外幾乎如老僧如定般的男人。

他們近日最主要的消遣,一是走路,二是趕路,三是行路……這走着趕着行着,雖然見得着市井人羣,看得見武林江湖,但一不能興風作浪,二不能挑撥是非,三不能打架罵人,四不能……這就如明明有一塊油滋滋肥滋滋的肥肉在眼前打晃,他們卻還要硬逼着吃糠咽菜一般,怎一個痛苦了得!

“關先生,拜託您出個聲。請您告訴我們爲什麼放着好好的京城不待,又嚮往北邊走,咱們可是從北邊趕過來的,這要來回折幾個彎子才行?”喬三娘發揮婦道人家作風,纏問不止。

“找她。”關峙道。

“怎麼找?無頭蒼蠅般地撞來撞去就能撞上?還是你有了什麼線索沒告訴我們?”喬三娘忽覺大有可能,遂掉轉矛頭,“吉祥,你來說,你們在京城到底找到了隱嶽丫頭的什麼消息?你說……嗯?”

她狐疑鎖起黛眉,“吉祥,你很不對勁。平時你這個丫頭小嘴像只雀兒般的總要嘰嘰嘰喳喳,怎麼三娘最近覺着你一下子清靜起來?”

吉祥垂下一雙迷濛大眼,低頭猛飲茶水,“三娘多心了。”

“多心?”喬三娘把臉逼近。“你確定是三娘多心?”

“是,三娘您多心。您於其看我,不如看峙叔叔。您瞧,明明是這樣低劣的茶葉,在這樣簡陋的茶棚,經峙叔叔一喝,這茶卻像是成了極品的凍頂烏龍,連那隻粗茶碗也彷彿變得如青花瓷一般的精緻……”

“這話說得有理,關峙他原本便……臭丫頭,敢情你是在轉移老孃的話題?”

“走了。”關峙甩衣旋身。

“哎,你——”

樑上君拉起她,“走罷走罷,明知道關峙不想說的東西一個字也逼不出來,何必做徒勞功。”

六人離開歇腳茶棚,騎上兩個時辰前經過的小鎮上買來的代步馬匹,將上官道。

啷——

便在這時,一記長亮宏遠的擊打之聲迎面撞來。

聲音原於一行尚在半里外向此方行近的隊仗,遠遠看去,一行人有紅有綠,有車有馬,頗有些熱鬧。

“這什麼聲音?”鄧玄學撥了一下耳朵。“從來沒聽過。”

“說得就是,像鑼不是鑼,像鈸不是鈸。那些人是要出殯還是迎娶,敲得這是什麼東西?”

“估計是鼓破了,或是鑼爛了,才敲得出這怪聲……”

“銀巴。”早在聞那異響時,關峙目間微蕩波瀾,下了馬,遠遠避在路邊。聽身旁幾人猜得實在離譜,又一徑地交語不休,忍不住吐露真實答案。

“什麼銀什麼巴?”喬三娘瞟他。“你連這個也曉得?”

覷着那隊仗逐漸行近,關峙掉身面向他處,口中未忘答人疑問。“銀巴,質爲銅,外塗銀色,形如鑼,大小如鈸,兩片相擊作聲,聲長且遠,用於遠行時驅邪逐崇。”

“這是哪家的怪異風俗?兩片銅就能驅邪逐崇?”喬三娘不以爲然,但盯着來隊的目光卻熱切起來。“嘖嘖嘖,雖然響聲不入耳,女人們衣服穿得可真是很有見地,把女人最美好的一切盡給顯現出來,很合三娘我的口味……這到底是哪裡的人?”

“奭國人。”答者是鄧玄學。

“你怎知道?”喬三娘以話問,關峙則以眸問。

鄧玄學聳肩,“簡單,他們的牌子上寫着呢。雖然那彎彎曲曲的咱看不懂,旁邊標註的大方塊字總不會錯罷。”

喬三娘怪喃,“奭國獻禮隊?什麼意思,文不通,語不順的……”

關峙不轉身,不遞目。只須這行隊仗行過,便各奔前程。他與他們的瓜葛,早在許多年前即已斬斷,無需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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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累了,還有多遠才能趕到驛站?”

“照這張圖上看,頂多再趕一個時辰,天黑前準能到了。”

“可咱們的水和乾糧全被主子留給那些貧苦人了,主子口渴要喝水呀。”

“我去周邊瞅一眼,看有沒有河流……前面像是有一間茶棚,問主子一聲能不能在那兒買點水和乾糧?”

“那茶棚也忒簡陋……”

“可以了,出門在外,沒有太多講究,絳春,去買些水讓大家都喝一口罷。”

耳聞這一語時,關峙左胸微怦,長眉收緊。

連樑、馮、喬、鄧連帶吉祥也都一臉的訝愕,五雙眼睛齊刷刷落在那位走下車轎來的絕代佳人身上。雖然對方一張無暇美顏上,眼睛以下以一層緋色面紗蒙罩,但那身段婀娜,眉眼風流,凡是有生之年瞧過一眼的,很難再失記憶。

“這……也太巧了罷?走到這兒都能遇上?”喬三娘感嘆。

關峙也作如是想。遇到奭國人,已是上蒼之手撥弄出的巧合。遇到有她的奭國人,便成了上蒼之手的戲弄。自古冤家多路窄,他們不算冤家罷?何以在各自的行路途中有此相逢?

“關先生,你不準備和人家打個招呼麼?”樑上君掩口竊問。

“不管他想不想打都不成,人家看到咱們了……九兒姑娘,這麼巧,在此都能遇上,咱們真是緣分不淺吶,哈哈哈……”

馮冠武自作多情,緊走幾步前去寒暄。誰知人家壓根不作理睬,一雙妙目,在不經意掃見路邊幾張不算陌生的臉孔時,先是詫異,後有疑怔,繼之迷惑。轉而,被一道魂牽夢繫的背影奪去所有心神,晶淚盈浮,“關……”

關峙猶未轉身,道:“到別處說話。”言訖拔足開步。

佳人緊緊相隨。隨從慌慌跟上,“主子……”

“不得隨行。”她凜聲。

隨從當即不敢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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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野間幾棵高木之後,關峙駐身。

“關郎,你怎麼會在這裡?是……”等我麼?雖知如斯可能太微茫,還是想要奢望。

關峙俊臉半側,問:“你應該是爲天曆朝太后的壽辰而來罷?”

“是,一半是賀壽,一半是爲開通兩國船運。”

“快點上路去罷,別誤了大事。”

“……上路?”佳人怔忡難信。“你要我上路?你叫我到這隱蔽地界來,只是爲了讓我上路?”

“我不能確定他們中有沒有人認識我。”不說話,她不會走。若那些人中有識得自己者,則必有煩擾上身。

“關郎……”晶瑩珠兒滑落眸眶,“我們那麼久沒有見,你……”

他淺髮長喟,“你現在代表得是奭國,去做你攝政王妃當做的事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