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還在跟着嗎……）
思緒之間，身邊蒼白的建築快速遠去。
穩定着後續的動作，利用鉤索從雪中蕩過的伽希婭轉過頭，稍微望了一眼模糊的後方。
她能感受到，那股異樣的能量正在某處跟隨着她。
由於受到了能力與編制的限制，她對於通常的戰鬥並不擅長，所以在眼下敵人極度危險的情況下，留給她的選擇只有一個，那就是儘量將時間拖延下去，直到特納與支援到達。
迎面吹刮的雪片不斷撞來，隨後紛紛陷入到了僞裝衣的絨毛中。
仍然在遠處瀰漫的薄霧封鎖了她的視野，這樣不斷變化的混濁裡，只有她自身的感知還可以用來依靠。
（定位不了它的位置……）
接連越過了建築邊的幾處缺口，利用慣性在下一處天台上着陸起身的伽希婭改變方向，快步踏過了平緩的雪層。
許久未有地，她的心臟跳得很快。
隨之輕喘的呼吸之外，飛散的霜花不斷灑向四周。
眼前的雪霧漸淡，在盡頭的邊緣看到了後續落點的空缺，急轉步伐的伽希婭再次彈出鉤索，試圖直接跨越另一邊的路口。
然而就在此時，她突然感知到，那處緊跟在身後的反應停下了。
（……？）
拂卷的寒流中，動作未停的伽希婭遲疑了一瞬。
這樣數秒的停頓帶來了思緒的間隙。
幾乎是在感知變化的同時，所有本應存在於身邊的光線毫無徵兆地暗下，讓她的視線所及之處變爲了虛無。
短暫的黑暗與方向的迷失，似乎有某種未知的物體與她相撞了。
這份確實阻擋的沉重力度傳遞着，崩落了再也無法支撐的抓鉤，只留下了深淵般的失重感。
她來不及思考。
轉瞬而逝的時間裡，墜落的結束，只有一片從寒風中綻放的蒼白破開了籠罩的黑暗。
暈眩的伽希婭看到了眼前被衝擊推起的雪花，即使只被殘存的感知捕捉了一刻，它們依然在空中飛散着。
緊隨泛開的痛感幾乎快要撕裂她的身體，近乎空白的意識想要遠去，不管是視線，還是聽覺，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迷霧。
耳中有着焦躁的嗡鳴。
“咳咳……”
勉強維持着思考的存在，盡力緩和的伽希婭側下鈍重的身體，想要清開堵住喉嚨的濃重腥味。
不過很快，她感受到了，就連平常順暢的呼吸都是一種奢望。
有幾滴鮮血落下，染開了虛幻的白。
從高空到街道的墜落，這一次的她已經完全失去了隱匿的保護。
“咳……”
身體依然沉重，痛感無處不在。
昏沉的伽希婭移動着並不明晰的目光，稍顯遲緩地看向了自己陣痛的右臂。
上面用作保護的衣料被劃開了，不知道是什麼，她只能看到溢出的暗色。
（不能在這裡……）
極力喘息的伽希婭支起了身體。
如此反覆地，她聚集着渙散的焦點，大致查看了視窗上的進度。
或許還來得及。
唯一能夠注意到的一點違和，那就是[死疫]的異常反應消失了。
即使是這樣，在屬於休眠期的冬季裡，短時間也不會有具有威脅的黯靈接近。
前提是她還需要再快一點。
這樣帶動着漸漸恢復的知覺，向着不遠的前方，伽希婭擡起頭，虛弱地看了一眼自己投出的影子。
（影子……）
她的思緒僵滯了。
那片陰暗的長影浮在雪中，顯得有些過分的漆黑。
以及虛假。
忍耐着滲透而出的痛感，努力站起身的伽希婭輕晃着後退了幾步。
那片位於她身前的陰影沒有再跟隨她，而是突兀地獨自變化了形狀。
延伸，扭曲。
原本單一的平面成爲了立體，片刻之後，從雪層上擡高的身影露出了三對幽紫的眼芒。
呼咯咯咯——
（果然……這樣的能力……）
將左手緊壓在傷口處的伽希婭擡高了目光。
同樣地，眼前踏碎積雪的死疫屈起後爪，也用偏過的側眼看向了她。
她知道，自己已經沒辦法逃走了。
於是陰沉地注視着不遠處的黯靈，她擡回還能活動的左臂，從半空傳送了一把由黑色裝甲覆蓋的長刀。
淡紅的光芒流動在能量刃的表面，其中位於刀身的一側，可以看到白色的圖形與編號。
（只要能拖住它一分鐘就好了。）
僅存的思考，伽希婭的思緒停留在了這一刻。
喀咯——
還未等她反應，撐起後爪的死疫瞬間正過頭部，從微張的利齒間吐出了足夠拉出殘影的物體。
它的舌頭。
無法被捕捉的軌跡，黑紅的長帶擦過刀刃，捲上了伽希婭的腰部，在被帶動的痛感中，她稍晚揮下了手中的長刀。
散發着紅芒的利刃將舌體輕易地一分爲二。
只是令她不能理解的是，斷口處的結構虛無縹緲，沒有血漿灑出，更沒有砍中的實感。
就在這樣的變化裡，纏繞在她身上的殘餘部分化爲了黑色的霧氣。
遠處的死疫毫不在意地將缺損的長舌收回，那股霧氣也跟隨着，重新組合具現在了斷面的前端。
後續的聲音沉寂了。
從一併停滯的指間，斜墜而下的長刀失去光芒，沉入了靜默的雪中。
與那聲輕響伴隨的，有了些許恍惚的伽希婭搖晃着跪向了地面。
留存的痛感一點點麻木，眼中的建築繼續轉動起來，迎接她的是蒼白與冰涼。
（我……）
（這樣……就結束了嗎……）
難以維持的思緒到達了終點，不再能聽到黯靈的低吼，最後的力量也與知覺一同散去，歸入了一片朦朧。
滿目的雪花還在落下，有一隻輕靈的蝴蝶飛過倒下的少女，徘徊在了遙遠的空中。
散發着蒼藍熒光的翅膀間，點點柔和的星芒伴隨着它。
某種從未感受過的預感臨近了。
雖然腦海中的思緒意外地睏倦，但她可以聽到一切美麗的音色。
來自世間的所有，雪片落下的聲音，就像是迴響的風鈴。
（卡蘿……）
（姐姐……可能……真的沒有辦法再……）
雪中安詳的世界變慢了，唯有那隻蝴蝶還在雪與風之間穿梭，劃出的軌跡如夢似幻。
（如果還能……）
未完的話語，夢境的顏色褪去了，現實的顏色也褪去了，捲起光粒的蝴蝶拍動着翅膀，輕緩地落上了伽希婭的臉龐。
（……）
（原諒我。）
沉入黑暗的心願散盡。
少女輕閉的眼邊，光芒中的蝴蝶給了她一個吻。
2
“迪莉雅……”
要塞上層大廳的落地窗邊，聽到身邊呼喚的迪莉雅轉過頭，看向了與她並肩站立的卡蘿。
“爲什麼，我會突然有點喘不過氣。”
蒼白的光芒靜靜灑落，低下頭的對方用手按着胸口處的衣物，略顯陰鬱的神情下，她微顫的五指還在收緊。
“明明之前還好好的……”
逐漸低落的話音淡了下去。
一言不發地觀察了一會，起步上前的迪莉雅擡起手，將眼前喃喃的卡蘿擁入了自己的懷中。
“這樣會好嗎？”
外套的領邊遮擋了迪莉雅的臉頰，沒辦法看到她說話的樣子。
不過那雙藍灰色的瞳孔意外的平和，即使是現在，它也依然深深地映入了卡蘿的眼中。
沒有爭執與衝突，如此近的距離裡，稍晚選擇偏下目光的卡蘿皺着眉頭，保持了沉默。
“只要放鬆就好了，如果還有什麼想做的事情，可以和我說。”
這一次的話語還是沒有得到迴應，彼此無言的氣氛持續着，迪莉雅的視線與手臂的動作變動了幾次。
“……有點，想讓你當我的娃娃呢。”
“別太得寸進尺了，小鬼。”
迴避了對方的視線，依靠在對方肩膀的卡蘿低沉地迴應了一句。
“我知道了。”
領邊的陰影下，沒人看到迪莉雅悄然咧起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