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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席捲的雪風拋灑着霜花,揚起了鎧裝背後的飄帶。
在特納的身側,一架處於降落狀態的運輸機在薄霧中散發出幽藍的光芒,緩緩停至了被氣流清開積雪的道路上。
眼前是漫天的雪花,還算完好的複數車路與街道極其開闊地延伸,分割開了視野遠方的廢墟大樓。
按照道路的結構,這裡曾經似乎是相當大的路口。
還是晚了一步。
他在一處塌陷的積雪旁停下了步伐。
落低的視線中,側躺的少女倒在空蕩的雪地裡,分佈有幾處割口的外套落了一層薄薄的雪,就像是安靜地睡着了一般。
細碎的冰晶凝結在她的睫毛與臉頰,無色與蒼白,不管是哪一種,都遮不住她嘴角的那一抹暗紅。
很快,有兩位武裝的戰鬥員從遠處敞開的機艙中奔下,其中落後的一人抓着黑色的摺疊式擔架,另外較晚出現的幾人則跟隨在後方,逐漸地分散成隊列,以便警戒周圍。
仍未言語的特納繼續挪動着視線。
更近的地方,雪地的顏色改變了,連同少女腹部的衣物,所有接觸到的雪層都轉爲了染血的冰屑。
“……先別靠近。”
順着傳來的聲音,佇立在原地的特納擡起了頭。
寒風低拂,那兩名正在展開擔架的戰鬥員已經在雪中停下,他們都看向了一個方向。
此時從雪地上一路小跑接近的,是一位圍着灰白色防風斗篷的少女。
她用左手抓着胸前披風的布料,帽沿的陰影下,她淺黑色長髮額前的部分匯成一縷,斜順地垂過了眼邊,其他鄰近的髮絲則稍微岔開,向着兩側遮搭在了耳前。
隨後的接近,她直接蹲俯下身,顧不上對身旁的人說明就檢查起了眼前的情況。
這次錯開的披風完全露出了她所穿着的淡黑色扣帶高筒靴,通過僅存的光照,可以大致看清更裡層近色的的裙裝與短風衣。
只過了很短的時間,她的神色就已經變得很差。
迎着幾人注視的目光,她緩慢地站起身,不太順暢地呼吸了幾次。
“她已經……”
又躊躇了片刻,她搖了搖頭。
“我沒辦法了。”
沉重的話音落下,原本壓抑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這份最不想得到結果來得比任何人想象得都要快,雖然他們早有預感,但還是有些難以接受這一刻的事實。
“嘉比露拉,你先和其他人回去吧。”
望着一邊攏起披風的少女,特納平靜地說着。
“我……和其他人?……”
或許是沒能及時讀懂對方話語中的含義,面露愁容的嘉比露拉稍晚了一些才做出回答。
“對,你們回去,我獨自留在這裡,之後我會和弗格斯說明情況,記得提醒其他分部的小隊不要接近。”
“那遺體呢?現在離開的話,要幫他們運回[隱城]嗎。”
聽完了特納全部的補充,沉默許久的嘉比露拉再次開口,這次她詢問的是關於後續處理的事情。
“按照你想的做。”
對方的聲音很快隱入了風中。
將落下的視線移開,若有所思的少女招了招手,一直在近處待命的兩名戰鬥員隨即會意,將先前擱置的擔架擡了過來。
“當心點,遺體上好像有未知的污染源,一會記得做好隔離。”
應付好操作擔架的兩人後,嘉比露拉轉過身,看向了無聲佇留在原地的特納。
“特納先生,這麼匆忙的原因是?……”
“回去吧。”
“……是。”
短暫的等待換來了相同的回覆,沒有再多停留,順從的少女拉緊了披風,回身快步跟上了撤退的戰鬥員。
彼此相隔的距離漸漸遠去,直到目送的結束,特納低沉地呼出了一口氣。
從開始的過去,到現在,不管何時,他的聲音都會被裝甲上的設備所處理。
改變音調,混入雜質,爲了足夠隱蔽。
當然也包括此時的呼吸。
而裝甲外的獨處時間,他從不說話,一切的話語只存在於這身裝甲中,也只爲了這件裝甲本應的所屬。
這樣的久而久之,他忘記了自己的聲音,模糊了自己的身份。
但是,那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在此刻作爲[費利克斯•特納]。
作爲曾經的巔峰。
呼隆隆——
引擎的餘音迴響在路口,遠處熒亮的機身沉緩地騰飛而起。升向了凜白蒼茫的空中。
彼此錯離的雪花紛紛揚揚。
擡頭望着運輸機遠去,站立在雪街之上的特納擡起手,在空中傳送了漆黑的騎士槍。
“你知道嗎。”
隨着他手指的握緊,受到重力影響的槍頭低下,指向了積雪的地面。
“不管你躲到哪裡,都會有人記得你做過的事。”
獨自一人的特納喃喃着,冰冷的北風中沒有傳來任何迴應。
“你真的以爲你能逃掉嗎……你這傢伙。”
陰沉地落下了話語,猛然轉身的特納向着身後擲出了手中的騎士槍。
積雪四散,螺旋的深暗槍身劃出殘影,在與半空的一處虛無碰撞後,擊發出了巨大的火花。
凜白之間的電弧迸動着。
被迫在衝擊中後退了幾步,勉強將手臂架在身前的艾希克斯失去了能力的隱藏,完全顯露在了特納的眼前。
“我知道是你。”
緋色消失的下一刻,雪浪層層飛散。
急速俯衝的特納瞬間抓回了半空偏離軌道的騎士槍,轉而用槍身掃向了驚慌後退的少女。
極短的反應時間裡,淡藍的霜花凝結聚爲了寒冰的長劍,被她斜擋在了身前。
只是這還遠遠不夠。
即刻迫近的騎士槍與長劍相撞,恐怖的衝擊波散向兩側,割裂地面,震碎了堆積造就的雪層。
被餘波擊飛的艾希克斯撞向了身後的建築牆面,只有由亂流推動的冰塵還在狂亂地飄揚。
手中的長劍粉碎爲了數塊。
砸落的殘骸間,重現的漆黑撕碎了留存的電流。
看到了面前散發着威壓的身影,在痛感下掙扎起身的艾希克斯勉強逃離了深陷的牆邊。
喀隆——
冰霜與煙塵爆散而出,這一次的追擊毀壞了大片的區域,隨之呼嘯的震波打斷了她的平衡。
“你沒資格活着。”
話語的另一邊,猩紅的豎瞳中,刻入了驚慌。
破開瀰漫的雪霧,一刻未停的特納衝至了艾希克斯的面前。
紫光划動,那柄攜帶巨大動能的騎士槍刺向了她。
與氣流緩緩變化的軌跡一同,身邊的場景放慢了。
她忘記了該怎麼做。
一輪震顫的波紋泛開,升騰紛飛的霜流中,紅色的電弧層層疊疊,擋下了銳利的槍頭。
穩定着即將傾覆的重心,後滑的艾希克斯稍晚抓住了槍身。
從電流屏障間滲透傳遞的壓力一點一點地變弱了。
(能夠阻擋[破壞]……果然,你使用的不是異能。)
重甲間發散的紫光閃耀着,保持視線的特納利落地抽回了騎士槍,緊接着用轉動的槍身貫穿了地面。
兩人的腳下震動了起來,與此同時,兩枚機械裝置從特納雙肩的重甲中彈射拋出,砸落在了兩側的不遠處。
依附着外層的輕甲,其中數層怪異的結構展開,釋放出了侵佔天空的淡黑屏障。
[T•R•D]
即使是夜嵐,也無法承受。
站定在原地的特納微俯視線,確認似地看着面前的艾希克斯。
她已經穩定了在震動中失衡的身體,在那之後的第一反應,依然是想要遠離。
(……起不到作用嗎?)
腳下的裂痕擴散塌陷,想要觀察的特納有了一刻的遲疑。
塵霧漸起,還未等四周的街道被進一步破壞,艾希克斯後退的腳步與本應存在的落點錯離了。
丟失了努力維持的平衡,她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只有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向後倒去。
“別想逃。”
探身的特納用空餘的左手抓向了前方。
兩人的距離意外地拉遠了,那枚掛在艾希克斯胸前的冰花項墜失重地揚起,正好處在掃抓的軌道上。
咯啦啦——
幾片漆黑的裝甲碎片飛出,在雪空中極緩地轉動着。
就在特納抓到項墜同時,艾希克斯用難以想象的速度維持了平衡,接着用收回的雙手擊碎了他的臂鎧。
久違的微痛傳來,特納握起的手指條件反射地張開了。
那枚被遮蓋的冰花終於恢復自由,又垂落回了艾希克斯的胸口。
(居然擊碎了[聖殿]的鎧裝……)
(那樣的眼神,這纔是你。)
兩人的動作停滯,特納的視線未變。
看着在眼前塌陷碎裂的黑色裝甲,將雙手握在對方手臂上的艾希克斯猶豫了一瞬。
這樣的空隙,她忽視了自己放鬆的雙手。
就這樣,滑動的鎧臂繼續向前,直接突破警戒,抓上了她的脖頸。
隨着特納手指的收緊,迸發的緋紅電流泛動着纏起了尚未徹底毀壞的臂鎧。
保持着壓迫的力量,對現狀漠然的特納抽出騎士槍,直接用單手將來不及掙扎的艾希克斯按向了碎裂的街道。
掃過的騎士槍划起了地面的雪灰。
“看着我!”
碎石飛濺,微睜着雙眼的少女依然偏開了目光。
殘光之外的暗色在身邊投落,不知何時,有幾道悄然展開雙翼的陰影掠過了天空。
始終飄雪漫漫的街道,迴盪起了嘶啞的鴉鳴。
一隻,兩隻。
先後聚集的烏鴉從雪幕中俯衝而下,阻擋在了特納的眼前。
密集的黑羽交織繚亂,讓一切都染上了令人厭惡的漆黑與幽綠。
他幾乎失去了外部的光線。
然而左手處的那股斥力仍然在頑抗。
沉默中無聲的特納沒有再平復躁動的思緒,又一次的衝擊爆發開來,撕裂了緊附的鴉羣。
附近殘存的積雪與灰塵被盡數震起,混雜在半空,在那片黑幕的籠罩下形成了詭異的色調。
視線比注意的恢復慢了一些。
幾秒的忽視,眼前的少女已經消失了。
“……逃走了。”
顫動的能量間,殘破的碎羽重新聚集,逐一復現爲了先前的烏鴉。
幽綠的眼芒劃出殘影,它們嘶鳴着,再次向起身的特納拍動了展開的羽翼。
(你是逃不掉的……)
毫無反應的特納靜默地看着遠方寬廣延伸的雪路。
附近的空氣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