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鈴鈴——
如同風鈴般的輕音泛過了深沉的黑暗。
原本平靜的睡意被打破了，短暫而漫長的無覺間，從眼瞼中滲過的，是某種朦朧溫暖的光。
比任何時候都要柔和，讓人想要沉溺其中。
就這樣，感到有些違和的瑟維斯緩緩睜開了雙眼。
“……這是。”
一片起伏相接的天花板出現在了他尚未清晰的眼中。
和四周微亮的色彩一樣，幾叢苔間的綠枝輕掩着暗淡的頂邊與掛燈，只有整體的結構還保留着最初的完好。
片刻的注視過後，大概是從初醒的茫然中恢復了精神，他的神情很快由疑惑轉爲了震驚，接着他猛地從身下所躺的長椅上坐起，慌亂地用目光掃向了周圍。
相比於先前留下的記憶，一切都不一樣了。
視線中的場景稍微有些模糊，像是夢幻間的感覺。
少許淡藍的熒光在空氣中飄動，它們的身形若隱若現，偶爾會與薄雲般的狹長霧氣匯聚成流，然後四散浮開。
這樣陌生的，寬敞到空蕩的大廳，只有他一人。
所有的景物都附上了一層舊意，顯得早已沉寂多時。
除了身後的休息座位，還有豎排金屬座椅排列在遠處，它們正對應着前方成爲青草溫牀的弧形長桌，以及垂下碧綠花藤的顯示屏幕。
（奇怪……我不是在……）
環望着身邊從未見過的景物，無法理解的瑟維斯回憶着，獨自沉默了許久。
直到他發現這樣並不能解決目前的處境問題。
（應該是夢吧。）
又仔細地觀察了幾次大廳的佈設，考慮再三的瑟維斯從布有軟墊的座位上站起了身。
向着遠處光芒所在的方向，他試探地邁出腳步，小心跨過了地磚裂隙間滲出的綠意。
籠罩在大廳的氣氛平和而安靜。
集中精神的瑟維斯掃視着四周，輕聲漫步地走過了一排設立在大廳，廢棄已久的自動販賣機。
包括裡面的空間在內，似乎做過了清空處理，另有部分雜物堆放在途經的平臺上，其中大多是一些未開封的食品或日常用品，幾朵淡雅的花瓣從縫隙中綻開，與滿目的舊意成爲了一體。
（這裡到底是……）
步行找尋的途中，他也在沉思，關聯身邊的景象與記憶中曾經去過的地點。
毫無結果。
低矮的草葉映照着明媚的陽光，等到大廳邊延伸的道路到達了一處選擇點，逐漸止步的瑟維斯轉動着視線，分別望向了兩邊。
一側是到達更深區域的全景長廊，另一側則是通往盡頭某處的舊式天橋。
（應該走這邊嗎……）
猶豫地回望了一會長廊的光景，他又轉頭看向了更能爲眼下的尋找帶來視野的天橋。
儘管好奇另一條道路的通往，但他並沒有放棄後者的理由。
於是很快，駐留的步伐重起，已知的空間再次擴張起來，他的目光所及，讓這一次的場景不再適用於寬闊。
天橋的圍欄之下，是極度廣闊的中心大廳。
鬱鬱蔥蔥的顏色包圍着設立的設施與座位，雜而不亂。
更加困惑的瑟維斯眺望着，按照遠方疊起的外圍結構，這裡所在的位置應該是建築內的三層兼頂層，之前是因爲花藤與裝飾的遮擋，他纔沒有及時發現。
（沒錯，這裡是……）
瑟維斯轉過頭，看向了尚未注意的另一側。
與天橋隔出一段距離的位置，是一面巨大的玻璃幕牆，可能是由於時間的原因，鋼骨間的能見度已經變得有些虛幻。
不過他依然看見了，位於室外的晴空之下，如同花園道路般的停機跑道。
其中還有幾架被葉片蔓延着覆蓋的民航客機，那片無盡的翠綠之海永遠地留下了它們。
機場。
自從黯靈出現後，這種民用設施就消亡了。
它們失去了本來的意義，無一例外的被重建改造，成爲灰燼臨時的空軍基地，或是其他用途。
至少沒有被廢棄的機場，是無法看到的。
繼續回想着過去。緩下腳步的瑟維斯停在了圍欄邊。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腦海裡有了些許記憶片段的靈感。
過程殘缺，不完整。
他曾經來過這裡，和一個女人，他們一起。
[……？]
回憶的路程中斷了。
“嘖……”
皺起眉頭的瑟維斯握緊了放在圍欄上的手，莫名的焦慮感憑空傳遞，打亂了他的思考。
當前的碎片不足以支撐他想起過去，還需要更多關聯的線索。
也許到了下面，他能找尋到更多。
呼——
然而就在他準備實施的前一刻，一陣詭異的吐息聲響動着，從某種迴盪了開來。
聲音來自遙遠的下方。
瑟維斯警覺地伏下身，用鄰近缺失光澤的鐵質圍欄與玻璃擋住了自己的身體。
咚——
未知的呼吸沒有持續，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步伐。
直覺告訴他，是某種龐大的東西正在下方的地面行走。
咚——
極具壓迫的聲音越來越近了，謹慎的瑟維斯從當前的姿勢轉爲了臥伏，帶着不安的心情，他慢慢從欄杆與橋面的縫隙看向了下方。
映入眼簾的，是一具來到中心大廳的巨大龍骸。
以背對的角度，可以看到它龍態頭骨上的獨角，以及雙臂尖長的利爪，藍黑色的不詳能量震顫着，包裹了僅存白骨的軀體，這使得它的體態顯得更加可怖。
（這是……）
瑟維斯靜默地伏在隱蔽的位置，在避免發出聲響的同時，他將目光移動了些。
底部的龍骸無聲地停在了原地，隨着體表能量的律動，它的身形也在小幅度地變化着。
呼隆隆——
又經過了一段時間的等待，被瑟維斯注視的龍骸擡動長尾，開始轉動身軀與頭部觀察起了周圍。
青色的幽光波動着，閃耀在龍骸被能量圍覆的黑暗眼窩中。
（難道是黯靈嗎……）
（它好像在找什麼。）
略微留下殘影的視線漸漸慢了下來，目光的最後，結束尋找的龍骸回過身，看了一眼身旁流過的淡藍光粒。
（要走了嗎？……）
注意着對方的動作，警戒的瑟維斯鬆了口氣，稍微把緊繃的身體放鬆了些。
事實並非他想的那樣。
毫無準備的，意外發生了。
天橋下方的綠意之間，神秘的龍骸輕緩地擡起頭，將那對幽冥般的眼芒對上了他的瞳孔。
2
“……！”
平躺在暗色長座上的瑟維斯驚慌地睜開了眼睛。
裝甲車微暗的封閉空間內，肅靜的光芒從窗外灑進，悄無聲息地漫上了他半敞的外套。
“呼……呼……”
幾乎快要流下冷汗的瑟維斯從軟墊上坐起身，逐漸平復了自己緊張的呼吸。
“是夢嗎……”
那份傳達到全身的感覺過於真實，雖然只是虛假的體驗，但他對於剛剛的場景仍然心有餘悸。
確認似地，他捏了捏自己的掌心。
這次應該真的是現實了。
裝設在車內不遠處的座位已經復原排好，唯一剩下的只有他所在的長座，這代表其他人都已經提前醒來，並且離開了。
（卡米拉他們……已經先出去了嗎……）
想到這裡，默默將外套整理拉好的瑟維斯試探地站起身，微低着視線走向了裝甲車艙門的位置。
車體自帶的溫控系統還在工作，他能感受到充斥在周身空間中的溫暖。
[非污染環境，淨化模塊待機]
[後部門鎖解除]
內壁上裝配的驗證設備收到了青年的指令，那扇封閉嚴密的隔門隨即點亮，在一陣輕響後開啓，向下搭進了原本存在的雪痕中。
從口中呼出的溫熱氣息化爲了白霧飄散。
離開車內的瑟維斯擡頭仰望，前一晚還無邊無際的厚重雲層消失了，現在留下的只有延伸萬里的淡藍晴空。
略顯單調的朝陽懸掛其上，把孤寂的氣氛投射到了依靠積雪才能勉強遮蓋瘡痍的街道間。
“瑟維斯，你醒了？”
“嗯？”
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明白了對方的身份，瑟維斯儘量放鬆着殘存僵滯的身體，轉身看向了停在一旁的少女。
那是帶着詢問表情的卡米拉，她的臉頰因爲冬日寒風的吹拂，泛上了淺淡的紅。
佇立的瑟維斯沉默了一會，他看着卡米拉不時飄動的髮絲，突然有了一種從未感受過的陌生感。
“怎麼了？昨天晚上沒睡好嗎。”
“……呃，沒……睡得還不錯，艾麗卡和加登呢？”
“他們啊。”
同樣的白霧從卡米拉的面前消散，這樣微微揚動着嘴角，她又走近了些。
“艾麗卡一大早就被通訊員叫回要塞了，應該要中午才能回來，加登的話……他去巡邏了。”
“巡邏？”
“是啊。”
卡米拉的視線放到了另外一邊。
“你忘了嗎？”
也許是受到了疲勞與低溫的影響，瑟維斯沒能及時想起對方話語中所提到的事，他只能在原地沉思，努力地進行回憶。
“嗯……抱歉。”
“暫時忘了也沒關係，肯定是昨天忙的時候太累了，現在時間還早，要不我再和你講一下吧？”
“……那就麻煩你了。”
“沒事的，看這邊。”
喚醒設備的卡米拉啓動了地圖的浮窗，搜尋調出了一份顯示着蒼楓中心區和附近城市建築的圖示。
“就是這個正圓範圍，裡面包含的城區基本都被毀掉了，現在是禁止進入的隔離地帶，雖然昨天已經徹底做過了清掃，但是爲了保證區域和後續人員的安全，我們被分配到了這裡進行駐守，位置是緊貼河道的外圍街區。”
卡米拉覆有裝甲的指尖在懸浮的屏幕上點觸滑動着，上面的標識也隨之改變，重點高亮了一處中等範圍的區域。
“至於河水的問題……可能還需要處理幾天，在結冰前應該能完成，我們不用參與。”
“……可是，我記得，黯靈和黯塵不是都已經消失了嗎？爲什麼還要分配這麼多的小隊？”
一併查看了其他幾處駐守部隊的分配，重新開口的瑟維斯提出了一直累積的疑問。
“非要這麼說的話……只會出現在黯巢區的黯靈突然到了城市裡，這件事本身就很不合理吧。”
略作沉思的卡米拉嚴肅地擡起了目光。
聽到這裡，瑟維斯稍微理解了對方的語意。
“而且，如果沒有戰鬥小隊的保護，這種地方一般人是不願意進來的……會留下很多的不滿。”
“說的也是……”
瑟維斯完全讀懂了，他擡手摸了摸感受到寒意的臉邊，然後看向了正在視框中檢查着什麼的卡米拉。
“我也要巡邏的吧？”
“現在就不用了，你留在車裡等艾麗卡回來吧，我一會會去。”
留出少許微笑的卡米拉關閉面板，轉頭看了他一眼。
“爲什麼？”
“你昨天已經很累了吧？今天可以再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已經沒什麼問題了，而且……”
剎那閃過的思緒，瑟維斯想到了曾經保護所有人的背影。
純白與青藍，面對那樣的黑潮，獨自一人卻毫無退卻。
他的力量確實不夠。
“就直接交給我吧，這樣萬一艾麗卡提前回來，她還能先看到你。”
“……是嗎？”
不止是青年自信的神情，想到了對方話語中的某個可能，錯開目光的卡米拉猶豫了。
“當然了，不然她回來看到我在偷懶，肯定會生氣的。”
“……”
“放心讓我去就行了。”
略帶關切的笑意，兩人的視線相對，那份熱情終於打消了卡米拉心中的最後一絲顧慮。
“好吧。”
“嗯。”
“我來告訴你要去的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