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刺眼的陽光晃的人睜不開眼睛,還沒有到夏天熾熱的陽光已經將濟南城的大地烘烤到了一個滾燙的溫度,街角的涼茶館生意頓時好了起來,逛街和來往的行人們往往禁不住高溫的考驗紛紛躲進了茶館,在陰涼的庇佑下大口大口的喝着茶,稍顯溫潤的茶水順着嗓子眼慢慢的滾入了腹中,將腹中的一團團熱氣稍微壓了下,匆忙的人會在喝完後急急的放下銅錢繼續趕路,悠閒的人們則繼續觀望着天色,希望天氣稍微涼快下,偶爾有幾個不相識的人從天氣開始談起打開了話匣子,不時引來鄰桌的點評和爭論。
偌大的濟南城沉浸在午後的休憩中,唯獨只有動物們還在繼續着自己的工作。知了在不知不覺中蛻化了自己的外殼,慢慢的爬上了樹頭“嗡嗡”的開始亂叫,幾隻百姓家的黃狗懶洋洋的趴在門口的陰涼下吐着長長的舌頭,時不時的將頭埋進眼前的泥盆子中來補充下自己流失的水分,偶爾會向門口經過的面生的販夫走卒叫上幾聲,只有螞蟻們還在辛勤的工作着將遠處搜尋來的食物三三兩兩的或推或搬的運向自己的巢穴。
一陣碎碎的腳步將螞蟻辛勤工作的成果踏爲粉碎,然後又是一陣陣急急的腳步聲隨之而來。
茶館內的茶客們都隨着腳步聲將自己的眼光轉向了門外,然後他們就看到了一個個四人擡的轎子依次有序的從眼前穿了過去。
茶客中的一個老漢撥了撥自己的旱菸袋說道:“看看,看見沒有?那是各地官員前來拜謁欽差的官轎。你看那轎伕的氣勢,這次韓立無故暴斃,這些人都是來忙着和欽差拉關係的。”
一個稍顯年輕點的問道:“這個欽差不是順慶王?我在大劇場裡聽過他的評書,是個好官哩。”
“官官相互,哪有什麼好官,當年韓立剛上任的時候不也是說是清官?那前幾天欽差從他家裡弄出那麼多東西哪來的?”
老漢將旱菸從嘴上取下,吐出了一口煙氣:“都別說了,當官的事情咱管不了那麼多,只要能讓咱吃好喝好過的好那就是好官。”
窗外的行軍大隊緩緩的離開了衆人的視線,茶館中一個老頭在一個人的攙扶下慢慢起身,走到門口對衆人說道:“王爺是個什麼樣的人,大傢伙還請拭目以待吧。”
茶客們看着尾隨着轎子遠去的兩人,不禁相互詢問起來剛纔說話的是誰,好像知道不少內幕似的。
一個青壯小夥子忽然道:“啊,我想起來了!那是竇老爺子啊!”
“什麼?是竇爺!”
“竇爺怎麼……”人們七頭八耳的開始談論起來。
茶館老闆是個胖胖的老頭,一直沒有說話的他看了看遠處的天際,揉了揉眼睛望着天空對衆人說:“天要變了。”
茶館老闆剛說完話,只見門外的天漸漸變暗了,一團烏雲從遠處疾馳而來,烏雲遮住太陽後形成的黑影慢慢的將整個濟南城覆蓋住,片刻就已經開始掉下了水珠,轉眼間雨水越下越大,水珠彼此相連變成了水柱,將茶館的屋檐砸的砰砰直響。街上寥寥的行人慌忙躲到了就近的屋檐下,偶爾有幾個先見之明的人將隨身攜帶的紙傘撐開,遠遠望去就像是雨線中突然綻放出的花朵,在大雨中緩緩的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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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的韓府大門上方,安上了一塊嶄新的牌匾:拍賣所。
一隊隊的轎子從各個街口在大雨中緩緩的露出了身影,來到了大門前。每一個轎子內都走出了一個身着官服的官員,隨行的人員慌忙撐開紙傘,生怕雨水淋到了自己的主子,各個官員之間保持着應有的默契,互相點了點頭然後步入了院內,而每一個官員在踏入院門的一霎那無不擡起頭來看了看那塊嶄新的牌匾:“拍賣所”三個鎦金大字在雨水的沖刷下顯得更加醒目。
衆官員在修整一新的客廳內依照椅子上早已用紅紙黑字標好的名字坐了下來,椅子上還有一個木牌,上面寫着亂七八糟的東西誰也看不懂。不一會內堂的人差不多到齊了,慢慢的所有人都將眼光望向了最前方的書案。韓立的客廳不是一般的大,孫翔爲了準備這次拍賣會特意將原先客廳內佔地方的無用物品全部清理掉了,就這樣臨時放下了這一百來好人還綽綽有餘。
過了一會,從大廳的偏門內走出一人,前面的官員都看到了此人的樣貌,後面離的有些遠的人則在極力的張望着,忽聽前面傳來一聲輕呼:“竇爺?!”
衆官員默契的沉默被這一聲輕呼而打破,開始有人交頭接耳:“完了!竇爺對咱們的事情太清楚不過了!”
“竇爺怎麼會出現在欽差的府邸?”
有幾個心懷鬼胎的官員藉口如廁慢慢的向門口移動,但是立刻被門外忽然出現的全副武裝的軍士給擋了回去。
竇興笑着說道:“諸位大人別來無恙呼?”
官員們也只好笑呵呵的回道“竇爺安好?”“竇老爺子精神依舊”之類的客氣話。其實衆人現在早就已經把竇唯恨死了,這個山東的黑道大佬對於他們的勾當再清楚不過了,而他現在已經倒向了欽差的一邊。
竇興輕輕咳了下,衆官員馬上就安靜下來。
“諸位大人應該都收到欽差順慶王的請柬了,此次來不爲別的,各位大人想必已經知道東平府水患受災的事情,朝廷已經授命順慶王全力主持賑災事宜,此次賑災當務之急便是籌集賑災銀兩。王爺別出心裁將貪官韓立的一干古董玉器拿出來拍賣,還希望各位大人爲了我吳朝百姓慷慨解囊,爲災區出一份力。當然各位大人要量力而行哦。”竇興特意在“量力而行”上加重了語氣。
衆官員氣的牙癢癢,這不是明擺着的搶劫麼?順慶王的意思就是自己這些年吃了多少好處都要在此次拍賣會上吐出來?想搞鬼?在山東各地都有產業的竇家與各路官員的關係不是一般的深,不敢說對你的家底知根知底,但是估摸個大概絕對沒問題!現在竇唯明擺着的是站在了順慶王的那邊和自己對上了,這就相當於你和人家在賭博,結果人家把你手上的牌全看遍了,這樣的賭博誰能贏就顯而易見了。況且現在大家的小命都在人家手裡攥着,你想什麼對策也是白搭。
竇興看着衆人的表情,伸出手道:“諸位,時候不早了,我們現在就開始吧。在這之前,我先和大家說下拍賣會的規矩……”
竇興洋洋灑灑的將錢明和他說的內容照着搬了出來,然後問道:“衆位大人還有什麼問題沒有?”
“很好,那就請京城花期銀行的錢大掌櫃來主持此次拍賣會!”
錢明笑呵呵的從後面走了出來,將左手輕輕的放在了書案上,右手卻將上面的驚堂木狠狠的拍了一下。
“啪”的一聲,倒是將幾位膽小的官員嚇得從座位上掉了下去,也難怪,大部分時間是這些官員其中的某些人在堂上用這個嚇唬人用的,如今卻倒了過來,而且是在這樣一個殺機四伏的地方。
錢明先是行了個禮:“諸位大人莫怪莫怪,錢某受小王爺之託來主持這個拍賣會,實在是有些心虛,方纔手抖了下,請諸位大人見諒。”其實這是剛纔在後面孫翔示意錢明先嚇唬嚇唬他們,而錢明也爲自己身爲一個商人現在卻好似在審判這些官吏而感到自豪。自古以來商人的地位一直墊底,什麼時候能像今天這樣揚眉吐氣?而今天自己卻辦到了,而下面的這些人竟然還有三品大員!雖然只是從三品,這是錢明想都不敢想的,就憑這個,自己也跟對了小王爺了。
“下面拍賣會正式開始,首先第一件物品乃是西漢皇室使用的寶劍,底價爲白銀十五萬兩~,此物爲當年漢高宗皇帝……”在錢明介紹物品歷史的時候便有兩名士兵將拍賣物品放在了書案前。
錢明一口氣介紹完後說道:“現在競拍開始!”
一陣沉默之後,一個官員將手中的牌子舉了起來:“十七萬!”然後熱鬧的競爭便開始了。
“二十萬!”
“二十五萬!”
在前面有老人精竇興陰晴不定的眼神打量着衆人,再加上四周刀劍配身殺氣凌厲的軍士,衆官員無不爭先恐後的報出了自己的價格,生怕自己這次拍賣會買不到東西而得罪了小王爺。雖然小王爺到了現在還沒有出現,但是衆人已經被小王爺的手段所折服。收編了竇唯,也就扣住了衆位官員的脈門,名義上的拍賣會,實際上的強盜,再加上四周的士兵殺氣騰騰,任誰來了都要乖乖掏錢。
果然,拍賣會在友好熱烈的氣氛下結束了,共拍賣物品六十八件,拍得銀兩六百七十萬兩,這個結果就連孫翔自己都沒有想到,主要還是因爲拍賣的物品少衆人哄擡所致,其實還有一半的人沒有買到物品,而這些人此刻心中都惴惴不安,不知道順慶王會怎麼處置他們。拍到物品的人也是費了好多的氣力,估計也沒什麼大油水可言了。
錢明交待了下拍得物品的後續事宜,然後請出了孫翔,而衆官員也都聚精會神的盯着客廳的前門,都想看看這個傳說中的小王爺是個怎麼樣的人。
孫翔帶着平易近人的微笑走入了客廳,然後站在了書案前,雙眼掃視着下方的各路官員,然後孫翔笑了起來,笑的非常大聲,還有手指着下面的百來名官員,甚至眼淚都笑出來了。
衆官員面面相覷,只有明白孫翔心思的錢明默默的站在一邊,竇興也是奇怪小王爺爲什麼笑的如此開心。
終於,有個官員隨着孫翔的笑聲也笑了起來,而其他官員也慢慢的受到了傳染,頓時百十號人就這麼在客廳內大笑起來,甚至有的官員爲求逼真還笑的從座位上掉到了地上。
孫翔猛地將笑容收斂大喊一聲:“夠了!”
官員們不知道這個小王爺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看到孫翔凌厲的眼神還是立馬停住了大笑,幾個爬在地上的官員慌忙整理着帽子又坐了回去。
“趙將軍!”
官員們看到在四周的兵士中走出一位腰粗臂寬的漢子,此人臉上還有一道長長的刀疤。
“末將在!”
“執行!”
趙子江將手一揮,頓時有八名軍士分作四隊每兩人一隊從官員中架出來四人,拖向外面的院子。衆官員看着被拖出的四人,大氣都不敢出一下,他們知道,這是小王爺要判刑了!
錢明從袖子中抽出一張紙,在衆官員的注視下大聲念道:“益都府府尹柳鵬,登州知州謝澤,密州少尹曹林,沂州知州韓逸!四人在職期間與韓立勾結,強霸土地,買賣官爵,收受賄賂,經查證確鑿無誤,欽差大臣順慶王孫盛判決:除去四人官職,財務充公,家中男子按吳律年齡合適者發配北疆大營充軍!四人即刻就地處斬!”
“譁”官員們起了一片驚訝聲,其實在座的每個人都有罪,順慶王不過是挑了四個罪行最嚴重的,其實這倒還沒什麼好驚訝的,主要是順慶王竟然要立地執行死刑!自吳朝開國以來還從來沒有三品大員沒有經過大理寺的審問就直接處死的,這絕對是開了本朝的先河,而且順慶王這個表態還說明,他想殺誰就殺誰,想什麼時候殺就什麼時候殺,想在哪裡殺就在哪裡殺!
“王爺饒命啊王爺!請王爺明察!”
“王爺,下官冤枉啊!”
“冤枉?”孫翔冷哼了一聲。
錢明將幾張紙交到了四人手中,上面羅列了幾人的罪行,每一條都是殺頭的大罪!
四人顫抖這將手中的紙張看完,韓逸更是還沒看完就已經昏死過去。
孫翔緩緩說道:“本王已經給你們開恩了,本王雖然不愛殺人,但是不殺你們何以服衆!你們做下的滔天罪孽難道一死!本王向來不會牽罪於無辜之人,你們的子女本王會安排的,男子發配從軍也是給他們一個機會,能否成就功業就看造化了,如果戰死沙場也不枉費自己的男兒身。其餘家屬本王會將他們遣散,逍遙的大戶人家做不成了,如果肯辛勤勞作,平安過完這一輩子是沒什麼問題。你們對本王的判罰可有爭議?”
這四人在自己被拖出時便知道自己這輩子完了,不過聽到宣判的處罰裡面不過是將自己家中年齡合適的男子充軍,而女子更是連處罰都沒有,四人長舒了一口氣,知道是判罰是相當的輕了,自己犯下的罪行按照律例應當是誅三族的罪行!
韓逸也清醒了過來,看着擺在自己眼前的罪行,大聲捶着自己的胸膛哭喊道:“糊塗啊!糊塗啊!”
四人明白自己今日難逃一死,順慶王已經對自己的家人從寬發落了,自己還能說什麼?
孫翔嘆了口氣,揮揮手令趙子江將衆人帶下去,就在韓府的院子內處斬,幾名劊子手已經準備好了。
隨着幾聲刀鋒嵌入肉頸的聲音,門外的聲音停止了,而門內更是鴉雀無聲,只有悉悉索索衆官員擦汗和門外雨水嘩嘩擊到地上的聲音。
“本王對於你們的所作所爲都有了解,你們沒有被處罰不是因爲你們運氣好,而是你們所做的事情並不是罪大惡極,但是!你們也是地方上的官員,官場上的事情我和你們一樣清楚。水至清則無魚,想要在上面混,難保不溼鞋,以後,還請各位大人好自爲之。將來本王還會來山東,到時候就要看各位大人的業績了。本王希望下次來的時候不會再出現剛纔一幕。”孫翔說完指了指外面。
“現在,各位大人可以回去了,官員補缺的名額我會向朝廷申請,希望各位大人回去後盡職盡責,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哦,還有,拍到物品的官員儘快將款項上交,當然沒有拍到物品的官員也可以上交,至於上交多少,本王不強求,只要是自己問心無愧就行。”
衆官員被下了逐客令,可是誰也邁不動步子,生怕小王爺再來一次突然襲擊。
孫翔無奈了搖了搖頭走出了前廳,衆官員纔在錢明的催促下陸續退出。院內的屍體已經被處理,可是頭顱看下後脖頸內噴出的血液隨着大雨的揮灑形成的積水散落在了院內的各處,官員們臉色蒼白的看着血與水的混合體,急急的向門外走去,有幾個不小心的官員踩到了血水更是高呼一聲向門口狂奔不已。
衆官員逐漸走後,雨水也好似識趣的漸漸停了下來,太陽慢慢的又露出了它的崢嶸,看着雨後從雲層中跑出來的陽光,竇唯將身後的傘撐開,擋在了孫翔的頭上,自己默默的站到了一邊。
“我是不是有點狠?”
竇興的身子抖了一下:“王爺已經很寬容了,畢竟沒有株連三族,王爺真是菩薩心腸。”
孫翔苦笑了一下:“也許將來,我的這個菩薩心腸會害了我自己。”說完從竇興手中取過雨傘,向門外走去。
竇興愣了愣,急匆匆的又從身後拿了把紙傘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