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鈺那一去便是五年,之後一年的早春他回來了,只能短暫的停留,不過在那一年的冬天,他收到了戴玲瓏的家書,他有了長子,而那時的他已經是一名統領了。
如此這般又是三年,他上面的一位大將軍頗爲欣賞他,想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他,他斷然拒絕,寧死不從,這人就是如今的吳王后。
那時候他把自己和戴玲瓏如何的鶼鰈情深,如何的矢志不渝都說與了吳家父女,可是吳氏卻說了,即便是做妾,也嫁定了他。這一下子可就熱鬧了,原本已經死了心的無將軍立刻跳着腳的跟着折騰,還給他安了個陰謀謀反的罪名,若不娶了吳氏,就要砍下他的人頭。
大概過了半個月,當他正在給戴玲瓏寫家書,應該說是遺書的時候,戴玲瓏領着那個一臉堅定的丫鬟暖玉找了過來,也不知她是從哪兒得來的消息。
面無表情的暖玉把吳氏喊了過來,他們四個人站在空落落的大帳裡。他看着戴玲瓏異常平靜的臉,連忙把事情解釋清楚了,正要發誓自己如何的寧死不屈,卻被打斷了。
“你要嫁給他?做妾也不介意?”戴玲瓏問道。
“他是英雄好漢,做妾做丫頭我都願意。”吳氏當時就像着了魔一樣,多年後的她,徹底把這句話全盤推翻。
“你要是做妾,我是你什麼人?”戴玲瓏看都沒看他一眼。
“姐姐,你就是我大姐。”吳氏乾脆地道。
“行,磕頭,敬茶,我認了。”戴玲瓏往椅子上一坐,旁邊的暖玉正好把冒着熱氣的茶盞遞了上來。
“等等,我沒說要納妾,我這輩子只有你一個妻子。”他着急地道,那時候他身上已經有了很重的舊傷,估麼着也活不了太久了,不如就這麼死了。
“我要的就是你的一輩子。”戴玲瓏只留給他這一句話,對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的吳氏道,“別理他,在王家,我戴玲瓏說話算話。可你也得說話算話,你成了他的妾,就得讓你父親放了他。”
“姐姐在上,夫君在上,妾身行禮了。”吳氏磕了頭。
戴玲瓏風風火火地鬧了一出就走了,他愣愣地站在那兒看着吳氏,這從頭到尾都沒他什麼事兒,他就多了一個妾?
他一直沒有碰過吳氏,他在沙場上依舊拼命,手段上也剛加刁滑,經過了無數次大小戰役之後,他終於在崑山置了一個宅子,他要把戴玲瓏接過來。彼時離他後來稱王,不過是兩載光景。
可是有一天,守門的兵士告訴他,有一個姓陳的侍女穿着孝衣來找他,一定要見他一面。
他並不認識什麼姓陳的侍女,可是還是去了。暖玉?他這時候才知道暖玉還有姓,姓陳……暖玉帶來了戴玲瓏經歷喪子之痛之後病故的消息,他悲從中來,足足有三個月沒有跟任何人說話,再大的軍情也只能交給副將處理。
直到他烈土封王,不得不將有大功的吳家之女吳氏立爲王后,他都還覺着戴玲瓏沒有死。
戴玲瓏在世時,他最高的官職是節度使,戴玲瓏算不得王后。可是他依然給了她王后的封號,而吳氏只是他的繼後。他那時想想,自己真是該聰明一些,如果那時候他留意到了吳氏那不甘的目光,後來的許多事都不會發生了。
暖玉就那樣留了下來,在宮裡,在他身邊,她動不動就說“夫人說了”、“夫人不讓您這樣”,依然傻傻地把戴玲瓏過去說過的話奉作金科玉律。
吳王后知道了很不高興,派人把暖玉叫了去掌嘴,暖玉脖子一揚,把掌嘴的宮女推倒在地,摔了個四腳朝天,她眼睛血紅地喊着:“我家夫人是少爺唯一的妻子,過去是,眼下是,永遠都是。”
在暖玉的心裡,趙鈺永遠都是王家的少爺,是她主人的丈夫,不是什麼大同王。
他聞訊趕了去,把暖玉救了下來,她將暖玉徹底安排在了身邊服侍,這樣也能防得有心人對她下手。可是真若有心,又哪裡會放手,吳王后很快就已偷竊爲名,將暖玉抓了去。
他讓自己最信得過的易公公查辦此事,暖玉果然冤枉,可是在搜賊贓的時候,卻搜到了一樣讓他意外的東西。
那是一封由戴氏親筆寫就的信,信上說暖玉會帶着這封信來投奔他,希望他能看在自己的份上收了暖玉。戴家已經沒有了,如她親妹妹一般的暖玉沒有了最後的依託,只能依附於他。
戴玲瓏最後的願望竟是讓暖玉代替她……可是暖玉卻一直沒有把這封信拿出來,每日裡作者灑掃和端茶倒水的事兒,心裡一直想着她的主子。
就這樣,他納了暖玉爲妃,也並不如戴氏所願的那樣,他只是爲了保護她,有了名分,吳王后再想動手也沒那麼容易。
那時候他與暖玉相見便是下棋,用的是戴玲瓏生前繪製的棋譜,其實那厚厚的棋譜並不深奧,很多棋局都很荒謬,可是她們就是裝作解不開,這樣就可以一直下下去。
而他們談論最多的是戴玲瓏,暖玉想起她,總是笑得很甜,不停地誇她的好。
如此過了七年,暖玉已經二十七歲了,看着她不再如從前那般輕巧跳脫,而他後來應着朝中各種要求納的妃子都先後有了身孕,他開始覺得對不起暖玉。
他的疏忽讓她沒了主子,沒了姐姐,還要沒了自己的一生麼?老來無依無靠,在這諾大的宮裡,她該怎麼辦?
他這時候忽然覺得,除了戴玲瓏,他終於又開始能夠爲別的女子着想了。於是,他們做了真正的夫妻,暖玉在他的心裡成了真正的繼室。
他不可能忘記戴玲瓏,可是那傷痛和遺憾卻在一點一滴地撫平着。他已經對不起一個戴玲瓏,不能再對不起一個陳暖玉。
陳妃得寵,六宮無顏色,陳妃有孕,后妃驚惶。
暖玉有孕三個月後的一天,他帶着暖玉去戴玲瓏墳前祭拜,暖玉不顧自己的身孕朝着厚重的墓碑磕了三個響頭。
她告訴戴玲瓏,她會把孩子生下來,拼了命也要將孩子養大,不會再讓這個孩子如逝去的小少爺那般。以後她的孩子也是戴玲瓏的孩子,是替那個死了的孩子活下來的那個……
他了解暖玉,知道她所說情真意切,也知道她說自己的孩子就是戴玲瓏的孩子,只是因爲他想讓她天上的姐姐高興,了卻那一段心願。
可是他卻不曾想,這番話落入有心人之耳,卻全然變了味。
那些人竟然覺得暖玉是想借着戴玲瓏原配和先王后的名分,企圖讓自己的孩子霸佔東宮……
可是他那時並不曾知曉,邊境不寧,他領兵御駕親征,自此與暖玉永別。
待到他凱旋之時,他從死士手中接過了那個可憐的孩子,一個男孩兒,而暖玉已成爲冷宮中的一具屍首。
望着那淡淡的煙氣,老邁的趙鈺睜開了眼睛,暖玉走了,他的心又一次死了,但是他沒有如當年那般消沉。
因爲他是王,是大同國的王,他的兒子,也會是大同國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