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宗言此時尚不知道自己派人精心打造的梓宮已經被兒子送給蕭賾了, 他正隨百官簇擁着拓跋曜回平城祭祖, 隨行的還有太皇太后等一衆女眷。謝灝身爲平城郡守已先行一步,至於太皇太后等諸多女眷則慢一步再走,她們都是柔弱女子,受不住大部分如此舟車勞頓,只能在路上慢慢走。
阿生來京城的時候是騎馬來的, 他雖只有七歲,可五歲起就跟着祖父騎馬, 他早可以適應長時間的騎馬, 但這次祖父和外祖父都不許他騎馬,他只能隨着外曾祖母和外祖母坐在馬車裡。其間他還被太子召見了一次,考校了些功課,順便給郭良媛、秦良娣看一下未來的女婿。阿生的課業是謝灝親自教導的, 他讀書又用功刻苦, 即使太子對他多有挑剔, 也不得不承認這孩子還算聰明, 這點發現總算讓太子欣慰了些。
而郭良娣和秦良媛看到粉妝玉琢的阿生時, 對他的挑剔就消散了大半, 大姑娘是太子長女, 未來的公主, 天下誰能在身份上貴的過他?只要人長得好看、不是付不起的阿斗就夠, 別的交給太子來做主便是。郭良娣見阿生舉止穩重, 性情溫和, 心中大定, 女兒脾氣暴躁,需要一個溫柔能體諒她的駙馬。
陳留見太子再見過阿生後,對他態度稍稍改了些,心中大定,她對謝蘭因道:“大姑娘怎麼說也是拓跋家的女兒,阿生也有爵位,他們小兩口將來怎麼說都不會太差。”大姑娘從容貌上看委屈了阿生,尤其現在太子之位不穩,還不知將來會如何,可大姑娘總是拓跋家的血脈,又有她跟駙馬看顧,阿生將來總不會太差,總比他娶懷荒本地女子好。
謝蘭因含笑應是,心中卻不以爲然,難怪秦宗言心心念念不忘造反,要讓她看着阿生如此憋屈,她也要造反。謝蘭因只是好奇秦宗言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難道真要等拓跋曜死了以後再造反?他就這麼確定自己能活得過拓跋曜?這點謝蘭因也曾好奇問過秦宗言,這老色鬼只是笑而不語,謝蘭因本身也不是太感興趣,是故沒多問。她心中暗忖,等拓跋曜回了京城,她一定要好好問問他將來的打算。謝蘭因心中隱約有個感覺,這次的平城祭祖恐怕會不太平。
不止謝蘭因有這感覺,朝中不少人都有這感覺,太皇太后更甚,她坐在平穩的攆車中就,閉目想着心事。拓跋曜自平定南面後,他的羽翼徹底硬了,自己再也壓制不住他了,那麼太子……太皇太后緊握手中的珠串,她絕對不會讓他借這次機會廢太子!
不管底下人心思如何浮動,拓跋曜本身沉穩如山,所謂帝心難測,不過如是。他也沒有想過藉此機會發作太子,他剛立下不世功績,沒必要現在廢太子,讓自己擔上一個剛愎自用的名聲,他年紀還輕,留着太子也好。他還要收拾秦家,這會再廢太子,對朝堂不利。當然這想法,拓跋曜誰也不曾說過,君奪臣妻可不是好名聲,他也不準備讓阿菀擔着臣妻的名聲入宮,他會給她安排一個完美身世。
拓跋曜這想法就是號稱簡在帝心的謝簡都沒猜到,誰能想到拓跋曜還會對自己年近三十的孫女念念不忘,在謝簡心目中孫女自然還是那小姑娘,可照現在的標準來說,三十歲的婦人都是老嫗,有些都當祖母跟夫君分居了。且拓跋曜十幾年沒見謝知,再強烈的感情都沒了,他這時正是最意氣奮發的時候,要什麼樣的美人沒有?何必要個已嫁人生子的婦人,還要賠上自己好不容易經營而來的明君名聲。
想到他即將要跟阿菀見面,拓跋曜情緒大好,看誰都很順眼,太子過來請安時他還有閒心指點幾句,偶爾興起還會考校幾個年幼皇子的課業。這一切都讓皇子們受寵若驚,他們從來沒想過父親還有如此平易近人的一天。
大皇子也很激動,他長這麼大,第一次得了父親關注,即使父親並不和藹可親,可他會關心自己課業,還跟自己談了半個時辰,即便其中還有別的兄弟,都足夠大皇子激動了,他從來沒跟父親相處這麼久過!
可是大皇子的興奮沒有持續太久,就被郭彥潑了一盆冷水,“大皇子,此行不妙。”
“不妙?”大皇子一怔,困惑的看着郭彥,“先生此言何意?”郭彥做了他十年的幕僚,向來測算無疑,本身又不好名利,也不愛女色,唯獨只愛古籍,年代越是久遠的古籍他越愛,大皇子對他信任之極,他說什麼話他都不會懷疑。
“我——”郭彥欲言而止。
大皇子言辭懇切的說:“先生,我們師徒多年,我早把你當父親,我們之間又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郭彥長嘆一聲,“大皇子,我擔心陛下到了平城之後會發作太子。”
大皇子不解的看着郭彥,“太子有太皇太后護着,父親能怎麼發作太子?”
郭彥說:“可是現在太皇太后已護不住太子了,陛下南征回來後就沒人可以違背陛下的意志了。”
大皇子不屑道:“他除了一個身份,還有什麼好的?廢了也好。”時至今日,大皇子依然認爲自己纔是真正的太子,太子是仗着自己幼時身體好才能鳩佔鵲巢,他的太子之位廢掉纔是大快人心。
郭彥語氣沉沉的說:“可萬一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嗎?”
“什麼?”大皇子愣怔的看着郭彥,心裡隱約有不祥的預感。
郭彥委婉的勸阻道:“自古廢立太子都會引起朝堂大動盪,您向來與世無爭,又何必牽扯到這些事裡?”
大皇子心頭一寒,突然想起自己是如何被父親厭棄的,他年幼時父親對自己雖不寵愛,可也沒有像現在這般漠視,都是他插手了曾大母和父親的爭鬥,陷害了謝太傅的孫女,害的她不能入宮才讓父親厭棄至此。當年他就是被人教唆着做了蠢事,如果現在還有人這麼對自己——大皇子打了一個哆嗦,驚慌失措的問:“先生,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
其實當年沒有任何人挑唆大皇子對付謝知,謝知不可能去利用一個幼兒、太皇太后不屑這種不入流的手段,別的宮侍也不敢說些亂七八糟的話教壞大皇子,畢竟太皇太后對大皇子還是很寵愛的,他這麼做完全都是他自己想出來的。可人做錯事後總喜歡給自己找理由,並且不停的寬慰自己,久而久之,那個找來的理由就成了現實。大皇子也正是如此,他堅定的認爲自己當年會這麼做,全是身邊刁奴慫恿。是故他對身邊下人一直很嚴苛。
郭彥看着面露怯色的大皇子,心中不屑,爛泥巴糊不上牆說的就是他,自己這些年在他身上也花了不少心思,偏偏這蠢貨半點長進都沒有,不過他還是蠢些好,他對大皇子說:“這次去平城多得是達官顯貴,您只要不出頭就行。”郭彥的言下之意就是,這次出行的大佬太多,他不過其中一條小魚,只要自己不作死,沒人會注意到他。
“我知道,我明天開始就養病。”大皇子聽出了大皇子的言下之意,他嘴上應着,心裡卻有很多不甘,達官顯貴?他可是比達官顯貴更尊貴的皇子,達官顯貴有什麼了不起?
郭彥哄完大皇子,起身回到自己的馬車,他這輛馬車是大皇子命人準備的,裡面還算寬敞,可以並排躺三人,郭彥彎着腰蹬上馬車,車上有一名小廝在烹茶,郭彥看到小廝眉頭皺了皺,“怎麼是你?小墨呢?”
“小墨太累了,我讓他去休息了。”玉娘對着郭彥拋了個媚眼,“爹爹不喜歡女兒來伺候嗎?”玉娘這些年始終扮成郭彥女兒的角色,期間還出嫁過一次,後來丈夫死了,她又回了孃家守寡。
郭彥面無表情的看着玉娘,“可是女君有什麼吩咐?”
玉娘斂了笑容道:“女君沒吩咐,你是不是想做什麼事?”憑着她跟郭彥多年的合作經驗,她明顯能感覺這老小子似乎想做什麼缺德事。
郭彥嗤笑一聲,“女君讓你問的?”
玉娘說:“是又如何?”
“是也不會告訴你。”郭彥雙目微合的說,“等我見過女君,自一五一十的向女君稟告。”
玉娘聞言也不生氣,她也有很多郭彥打聽不到事,“你心裡有分寸就好,還有今天高句麗和柔然就要亂了,你做好準備。”玉娘心中暗忖,也不知郎君到底給了郭彥什麼任務,這麼多年只見他安心給大皇子做老師,郎君不會是想扶植大皇子上位?玉娘微微搖頭,很快否定自己想法,拓跋曜那麼多兒子,誰登基都有可能,唯獨大皇子不可能。
郭彥頷首說:“放心,我會的。”
玉娘說完想說的話,就不再言語,給郭彥泡完一盞茶後,就躺在郭彥身邊閉目養神,郭彥眼觀鼻、鼻觀心,一臉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