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陸篤之,姚織錦囑程清泉將自己的那份契約收好,回身見方立站在旁邊一副有話想說的樣子,便笑道:“怎麼了,有事情就直說出來,站在那兒吞吞吐吐的,太蠢相了!”
方立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兩聲,道:“老闆,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有件事琢磨不透。剛纔你跟那個陸老爺說,過二年打算自己開醬菜鋪,既如此,咱們爲啥又把那方子賣給他?這不是白白便宜他了嗎?留下來咱自己做多好。”
“我隨口說說,你還當真了?”姚織錦瞥他一眼,“你這人哪哪兒都好,就是心眼太實了些,我那是唬他呢!不這麼說,就那一張紙片片,咋能賣個好價錢?你細想想,咱們要是真開了醬菜鋪子,少不得在家中院子裡擺上幾口大缸,一到夏天,那味道,嘖嘖,反正我可受不了!哎,你們聞見沒有,那陸篤之身上就有一股子醬味兒,好好一個神仙似的老頭,沾上了煙火氣,怎麼都讓人覺得不倫不類,要是有一天我也和他似的——算了,我都不敢想!”
小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程清泉聞言也是忍俊不禁,用拳頭遮住嘴咳嗽兩聲,道:“這事兒算是定下了,接下來,少不得要和那陸篤之打交道。雖說有錢賺是好事,但咱們還是得謹慎些,不管怎麼說,他也是在生意場上打滾多年的人,說起‘算計’二字,我們哪是對手?說不得,一切都要小心應對纔是。”
姚織錦衝他點點頭:“程掌櫃,我平常大半時間都在廚房裡,有些事情既不懂。也沒空打理。你從前也是做買賣的,陸老爺那邊,就由你來和他打交道,我信得過你。”
程清泉頓時滿面喜色,忙連聲答應下來。
“好了,不管怎麼說。和陸篤之的華香園合作。又能給玉饌齋添一點進項,大家一起努力,好日子還在前頭等着呢!趁着現在清閒,我去清心藥廬逛逛。前幾日聽盧盛說藥材不夠用了,順便我也過去拿點。”
姚織錦說着正要站起身,謝天涯從門外走了進來。
“妹子。你過來,過來一下。”這粗獷豪氣的漢子此時臉上竟難得地有兩絲羞赧之色,也不進門。只一腳踏在門檻上,衝着姚織錦招了招手。
見他神情古怪,姚織錦便站起來道:“謝大哥,這可巧了,我剛想去你那兒瞅瞅,拿兩樣藥材過來呢。”
“咳,那是小事。你出來,我有事情跟你說。”
“什麼話不能在這兒說。你還防着我玉饌齋裡的人哪?”
“這死妮子,我就叫你出來嚜,快點,別耽誤工夫!”謝天涯使勁跺了跺腳。
姚織錦也就依言走了出去,腳纔剛踏出門外,就被他一把抓牢,扯到街角的僻靜處。
“幹嘛,撒手,跟我一個姑娘家拉拉扯扯像什麼樣?”姚織錦忙甩開了他,嘴裡嘀嘀咕咕道,“你到底有啥見不得人的事啊?”
“那啥,妹子,嗯……”謝天涯復又扭捏起來,“我知道你也是個未嫁的姑娘家,但好歹有見識,比我這個大老粗強。我就想問你,那個,聘禮該準備些什麼啊?”
“你再說一遍我聽聽?”姚織錦倏然瞪大了眼睛,既驚且喜道,“你跟三哥哥談過了?這麼說,你和紅鯉姐姐的事情,算是定下來了?”
“哎,是。”謝天涯從脖子到耳朵都是一片紅,搓着手彆彆扭扭地道,“跟凌兄弟把這事兒一說,他沒啥意見,說是把妹子交給我,他能放心,嘿嘿。前幾天已經換了庚帖了,後來我又到安才巷覓了個媒子,專程上門去提親,這事情也就算是說準了。我心裡想着,雖然咱們身在外地,手上也沒幾個錢,但該有的禮數還是得盡到,否則,那紅鯉姑娘還以爲我成心怠慢不是?我就是不清楚這聘禮裡到底有些啥東西,所以纔來問你嚜!”
姚織錦心裡頭一真高興。來到京城後,她一直忙着打理自己的小飯館,對這幾個朋友實在沒怎麼關心,如今不管怎麼說,總也算是幫上了一點忙,等謝天涯和紅鯉成了親,今後踏踏實實過日子,真是比什麼都強。
她一臉喜色,道:“唔,這你可得容我好好想想。當初我家裡的姊姊定親,夫家那邊就曾送過聘禮。那家是商人,手上錢銀充足,自是我們比不了的,而且我看三哥哥他們兩兄妹,也不是計較這些的人。這樣罷,謝大哥你先去準備四色茶禮,過兩天,我陪着你一起去選幾匹顏色鮮亮的衣服料子,然後再備些錢鈔——謝大哥,辦婚禮挺費錢的,你手上可有餘錢,需不需要我先挪個五十兩給你?”
“嚯,臭丫頭果然是財大氣粗了啊,剛來桐安時連住客棧的錢也沒有,現在,一張嘴就是五十兩,好不闊氣啊你!”謝天涯打趣了兩聲,隨即道,“銀子的事兒不用你費心,要是外人知道老子借錢娶媳婦兒,我還要不要名聲了?我再去問問那媒子有沒有什麼需要注意的,這就先走了,你應承了陪我去選布料,可別忘啦!”
說完,轉身就要走。
姚織錦連忙緊跑兩步追上他,在他肩頭使勁推了一把,道:“急什麼,後頭有鬼攆你呀?謝大哥我問你,日子定了嗎?”
“瞧我這記性,把最重要這茬給忘了!”謝天涯摳撓着腦袋憨厚一笑,“已經找人算過日子,就定在下月初六。你是自家妹子,我就不給你下喜帖了,到時候你可得來幫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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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織錦估摸着這件親事一定下來,紅鯉肯定會來找自己,便趁着空閒去城裡轉了轉,預先買下禮物。她這輩子除了家中人,算是和紅鯉最爲投緣,如今她要出嫁,怎麼也得備下一份厚禮纔是。
果然,不出兩日,紅鯉便來到了玉饌齋裡。
其時,姚織錦正在門口和隔壁雜貨鋪的老闆娘閒聊,遠遠地看着她過來了,便朝前走了兩步,笑道:“恭喜賀喜啊,紅鯉姐姐,這麼大的喜事你也不早點來告訴我,真沒義氣,你可說話就要當上清心藥廬的老闆娘了呢!”
“瞎嚷嚷什麼?”紅鯉紅着臉將她拽進玉饌齋裡,道,“我就知道謝……謝大夫肯定要來跟你說這件事,本想趕在頭裡,誰料,還是被他佔了先。自從那天咱們在城北分開,我一直也沒來看你,你最近挺好吧?”
“好哇,我怎麼不好?”姚織錦搖頭晃腦道,“忙是忙了些,可心裡頭還挺舒坦的,再加上你又要嫁人了,我別提多高興了!紅鯉姐姐,我還準備了一樣禮物給你,聽人說,這禮送得越早,新人成親後就越幸福,你等着,我這就上樓拿下來給你。”
說着蹬蹬蹬跑上樓,很快又捧着一個精美古樸的小木頭匣子跑了下來,獻寶似的往紅鯉手中一塞,道:“你看看喜不喜歡?”
紅鯉瞅她一眼,將盒子打開,登時就是一驚。
狹窄的匣子內,靜靜擱着一支金海棠如意簪,工藝細緻,纏金流光,雖不見得耀眼奪目,但在靛藍襯布的襯托下,顯得格外厚重樸拙,一望而知,絕不是那些便宜貨可比。
“你這……”紅鯉啪地一聲將蓋子合上,咋舌道,“錦兒,你是失心瘋了吧?賺了幾個錢就不知自己姓甚名誰?咱們都是在外討生活的人,你送這麼貴的禮,我如何收得?”
“怎麼便收不得?”姚織錦衝她一挑眉毛,“千金難買我樂意!你明知道我一直把你當親姐姐般看待,如今你要嫁人了,我怎能隨便買些勞什子來打發你?我跟你說啊,這支簪子我可挑了好久呢,你只說喜不喜歡就行!”
紅鯉皺眉道:“喜歡自是喜歡的,你的心意我也全明白,可那也犯不着這麼大手筆啊!我知道你最近生意不錯,可……你總得留些錢傍身,這樣,萬一遇上個什麼突發之事,也好……”
“我呸呸呸!你就不能說兩句好聽的?”姚織錦老實不客氣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又一臉神秘地湊近她,“姐姐你就不用爲我擔心了,偷偷告訴你,我可有錢呢!”
“真是個傻子!”紅鯉撐不住笑了出來,就手推了她一把。
姚織錦往旁邊一躲:“對了,紅鯉姐姐,等你和謝大哥成了親,你是不是就要搬到清心藥廬來了?”
“是啊。”紅鯉點點頭,“我和哥哥合計過,這些日子,他也會在附近多留意,看有沒有合適的房子,最好能和我住得近一點,這樣,互相照料起來也方便。”
提到凌十三,姚織錦便不自覺地情緒低落起來,只垂下眼睛“哦”了一聲。
紅鯉見她這樣,也嘆息一聲,道:“錦兒,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可是,你也別怨我哥。你好不好,他心裡明鏡兒似的,他也有苦衷,從前那些事……”
姚織錦知道她指的是殺死谷元亨一事,心裡立即明白凌十三是不想拖累自己。她點了點頭,道:“三哥哥這是爲我好,我懂,可是,前兒我也說過了,我這人偏偏就是個認死理兒的。他現在躲着我,沒關係,我有的是時間,就跟他耗着,我看他能拿我怎麼辦!”
“咳,真不知該說你傻呢,還是說你……”紅鯉揚了揚手中的首飾匣,“你送我這麼一份大禮,我總不能白拿好處不做事。今晚哥哥要來清心藥廬接我,到時候我帶他過來,無論有什麼話,你們倆當頭當面地好好說,不管將來能不能成事,至少別弄得大家不自在纔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