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陸篤之,真不知該說他是不懂事呢,還是不會爲別人着想。她在這兒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掙命似的做出來幾大桌菜,他怎麼就想不到,現在這個時候,她最需要的是休息?
姚織錦皺了皺眉頭,終究還是跟着那個管家走了出去。
偌大的廳堂此時觥籌交錯,一片杯盞碰撞之聲。角落裡的紗燈將室內照得一片亮堂,到處暈着各式各樣奇異的光環,姚織錦一腳踏進去,頓時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去谷府時的光景。
那次,是大伯姚江烈帶着她去宴席上表演異能,也是她第一次走進谷元亨家的大門。眼下這幅景象與當初何其相似,只是,不過一年多的時間,她不僅能**做出一桌受人讚歎的美食,更擁有了一間屬於自己的店鋪。這也算是坎坷的命運在途中給予她的一丁點甜頭吧。
見她出來,陸篤之立刻從主位上站了起來,走到她身邊招呼衆人道:“諸位,諸位,這位姚姑娘便是今日宴席的掌勺。初與她相識那陣,我便覺得她日後必成大器,瞧瞧,這纔多久時間,她的玉饌齋已然在天子腳下聲名鵲起,惹得咱們京城第一饕客陶爺也對她另眼相看呢!”
衆人頓時議論紛紛開來。
“姚姑娘,你這道火鴨湯丸着實做得很好哇,糯米軟滑甜香,燒鴨肉入口即化又夠味,我真是吃不足呢!”
“要我說,還是那道清蒸青蟹最出彩……”
“誰說的,你們都忘了這山藥蔘雞膳了不成?”
“……”
姚織錦知道陸篤之叫她出來是有意再給她的玉饌齋打響名頭,見衆人說得夠了。四周聲音漸漸低下去,便微微一笑,道:“多謝諸位擡愛,我只不過是一個小女子,能在京城腳下開上一間小飯館,已是於願足矣。萬萬經不起各位這樣的溢美之詞。你們若覺得滋味還過得去。得閒不妨來玉饌齋坐坐,我必會使出渾身解數做出幾道好菜來招待的。”
衆人皆含笑點頭,轉回身去。陸篤之朝她面上看了看,道:“姚姑娘。今兒真是多虧你了,那個……咱們借一步說話?”
“陸老爺是要跟我說醬菜的事吧?”姚織錦懶得和他廢話,直接道。“今兒是您的壽宴,滿屋子人都是爲賀您而來,您是壽星。怎能離席?這會子我也有些乏,想早些回去休息,明日在玉饌齋恭候大駕,如何?”
陸篤之愣了一下,哈哈笑道:“可不是,看我這腦子,你都忙了一天了。我還只管在這兒和你嘮叨,真是對不住了。那麼姚姑娘,明天我一定上門,啊?”
====================
隔日姚織錦一氣兒睡到日上三竿,小蝶上樓看了兩三遍,終是不忍心叫醒她,直到陸篤之來了,這纔將她從被窩裡掀起來。
姚織錦洗漱完畢從樓上下來,見陸篤之正坐在桌邊喝茶,便笑着道:“陸老爺,真是不好意思,我昨兒累壞了,今天便一直在樓上歇息,叫你看笑話了。”
“姚姑娘這說得是哪裡話?”陸篤之衝她微笑着點點頭,“我的壽宴如此風光,全仗着姚姑娘你和店裡的夥計幫忙啊!”
他一邊說,一邊從旁邊跟着的小廝手裡接過另一封銀子:“你瞧,我把另一半的酬勞也給你帶來啦,你點點?”
姚織錦示意程清泉接過銀子,自己也端了一杯茶在桌旁坐下:“陸老爺果然是個守信之人,那麼,多餘的話我也不再說了。我知道您心心念念只想着醬菜的事,咱們也別繞彎子,直說了吧,您是華香園的老闆,家中出產的醬菜味道究竟如何,心中應該早有了計較。依您看,如果您和我一樣,倚靠着一間小小的飯館養家餬口,會不會將這種味道的醬菜擱在自己店裡寄賣?”
陸篤之怔住了,臉上一片訕訕之色,過了老半天,才帶着一分薄慍道:“姚姑娘,我聽你話裡的意思,是沒瞧上我華香園的醬菜了?”
“陸老爺千萬別誤會,我年齡小,說話不曉分寸,若有哪一句話開罪了你,還望你不要和我一般見識才是。”姚織錦脣邊浮出一抹淡笑,“從前兒您派來給我送醬菜的小廝口中,我也知道眼下您那裡遇上了一些困難。您想要改變這種局面,選中了我玉饌齋,該是我的榮幸啊。”
“那你到底是怎麼個意思?”陸篤之斜着眼睛道。
“您着人送來的醬菜我都看過嘗過,您別怨我說話直,除了那醃萵苣餅子的賣相還算有些趣味之外,其他的菜色,味道不過爾爾。我聽說這是因爲從前的醬師傅被人挖角的緣故?”
陸篤之喉嚨中發出一聲哀嘆:“咳,姚姑娘,你是個痛快人,我也就不拐彎抹角,給你透個底吧。你別看這桐安城裡人多,但要找一個可心能幹的醬師傅,實在是難上加難,要不是這樣,別家也用不着巴巴兒地跑來挖我的人,是不是?現在我華香園裡做醬的那個年輕人,雖然踏實勤快,手藝卻終究有限,就算我想再另尋一個,又哪有那麼容易?”
“那您爲什麼不乾脆從外頭買醬?”姚織錦問道。
陸篤之臉上愁緒更甚:“姚姑娘你來京城的時候短,好些事,你都不知道。這桐安城裡大大小小的醬園子雖然也有十幾家,但大都是小作坊,做出的醬無法保證品質,唯一能教人看上眼的,就是城北的那家。可是,我家原來那個醬師傅,正是被他們挖走的啊,我怎能……”
姚織錦心裡有數,他話中提到的那個醬園子,多半就是現在凌十三工作的那一家。也怨不得他發愁,這間醬園子挖走了他最得力的助手,叫他怎能拉下臉來還上趕着跑去買醬?
她只管低頭盯着牆角一盆花不出聲。腦子裡飛快地盤算着這筆生意到底能不能做。陸篤之見她許久不出聲,不由得發起急來,道:“姚姑娘,你心裡到底咋想的不如給我句準話兒,我給你透個底吧,看着那華香園生意每況愈下。我真是着急上火焦頭爛額。這心裡……”
姚織錦見他吹鬍子瞪眼睛的,撲哧一笑,道:“陸老爺,您也真是個急性子。我若對醬菜這門生意毫無想法,昨兒個在您府上就直說了,又何必讓您特爲跑上一趟?可巧。我平日也喜歡倒騰醬方子,閒來無事,在玉饌齋裡也造了一兩種醬。前兒嘗過您送來的醬菜之後,我用自己做的醬醃了些菜,拿來給您嚐嚐?”
“誒,好好好!”陸篤之忙不迭地答應,方立不待吩咐,早已走進後廚,用小碗裝了幾塊醃好的瓜菜端了出來。
“這些瓜菜只醃了兩三天。味道難免淡些,不過。陸老闆您在這行浸淫許久,必能嚐出些意思。”姚織錦說着把筷子遞了過去。
陸篤之搛起一塊脆藕擱進口中細細咀嚼,片刻之後,眉間忽然一鬆。
“姚姑娘,不得了哇!”他大聲嚷了起來,“你這醬菜初入口便覺滿嘴清香,細細品嚐之後,更覺爽甜嫩脆,既有醬味,又保持了瓜菜本身的香氣。哎喲,若是你也來做醬菜生意,我這華香園,恐怕要關門大吉了!”
姚織錦見他滿嘴裡奉承誇讚,便微微一笑,道:“以您的經驗,我這醬菜在你華香園中,可否有一席之地?”
“甚麼一席之地,簡直獨佔鰲頭!”陸篤之道,“姑娘造醬的手藝爐火純青,我若能得此醬,華香園肯定會起死回生的!姚姑娘,不若你將這方子賣給我?”
賣醬方?姚織錦心中微微一動。她原想着與陸篤之一起合作這盤生意,賺回來的錢各自分賬,但轉念一想,這老頭算盤一向打得精,自己縱是有兩分聰明,又怎能算計得過他?一來二去,今後難免生出些口角事端,還不夠她煩的!倒不如一氣兒將醬方賣了,大家省心省力。
想到這裡,她便不慌不忙道:“陸老爺看得上我的醬,我心裡十分高興。不瞞您說,這張方子是陶爺領着我在他家中一起研究出來的,其中有不少他的心血,依陸老爺看,這張方子值多少錢?”
陸篤之暗暗盤算了一下,道:“姚姑娘,咱也都彆扭扭捏捏的了,我給你一百兩買這張方子,此外,將醬菜依舊放在你這裡寄賣,賺回來的錢咱們三七分賬,如何?”
姚織錦沒有說話。
“要不……一百五十兩?”
她依舊但笑不語。
“最多二百兩,這是我的底線,姑娘也別太爲難我了!雖得了你的方子,但我華香園還得廣出人力物力哪!”
姚織錦這纔開口道:“陸老爺,我來給你算算這筆賬。照你所言,以我之法做出來的醬菜一經面世,必然人人趨之若鶩,到時候,你就算不能賺得盆滿鉢滿,至少,不用再爲他操心擔憂。沒錯,做醬菜的確需要人手,但沒有我這張方子,你就算再多人力,也是枉然。二百兩買方子我沒意見,但醬菜在玉饌齋掙得的錢,我要和你五五分。”
“什麼?”陸篤之差點沒跳起來。雖說一間小小的玉饌齋,寄賣醬菜恐怕攏共也掙不了多少,但一個銅板也是錢哪!
“我知道您心裡正罵我獅子大開口呢。您要想清楚了,我有方子在手,若想自己開個醬菜鋪,簡直易如反掌。眼下我在京城立足未穩,自然不能莽撞行事,但過二年又如何?咱們原本是合作的朋友,到那時生生變成了競爭對手,難道,這就是您想看到的?”
陸篤之自然明白其中的厲害,見姚織錦步步逼近,又低頭合計了一陣,咬牙道:“行,你爽離我也痛快,就這麼說,二百兩銀子外加五五分賬!不過姚姑娘,這方子歸了我,以後,你可不能再做這醬菜生意啦!”
“自該如此。”姚織錦站起來衝他施了一禮,回頭對程清泉道,“程掌櫃,麻煩你起草一份契約,將這些條件統統寫進去,我和陸老爺現在就簽字蓋手印,也好讓他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