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好好的您怎麼說這些呢?”大太太道。她本想說“我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對嗎”,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當年卻是做了許多不是。她望着範易,越發感覺要發生什麼。那馮媽和楊小娟也覺得今天的範易不對,彷彿要發生什麼一樣。只有範僕一個人在那裡很是安靜地站着,不但是身體上的安靜,而內心也是安靜的。
“淑兒,我範府對得起你嗎?”範易問道。那神情很是平靜,彷彿這本是一句問句而已,而且沒有其他的意思。
“自從我嫁入範府,範府就一直對我很好,沒有對不起我。”大太太道。這個回答是很中肯的,當年大府老爺娶其他女人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爲大府的老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呢!這些年來,範易是沒有虧待過她,只是也沒有對她有多好,因爲他的大部分時間都不屬於她。
範易又沉默了片刻說道:“我想知道你恨四太太嗎?”房間裡安靜了下來,那靜靜地房間裡靜地嚇人。平靜無波的眼睛,如果之前做了虧心事,那眼睛的主人也會蕩起波紋。
大太太說道:“老爺,您怎麼問我這個問題呢?”
範易說道:“我只想得到你的答案。”
大太太沉默了片刻,說道:“我恨她!”
旁邊的馮媽和楊小娟有些捉急,因爲大太太怎麼如此直言呢!可她們卻不知道大太太如今的精神狀態已經是什麼都放下了,已經不在乎了。
範易道:“那個劉一手,我已經找到了,他現在就在範府裡。”
不痛不癢的一句話,讓楊小娟和馮媽猶如晴天霹靂一樣。因爲她們知道自己完了,全完了,可是大太太還是鎮定自若的樣子。
她對着範易道:“老爺,你既然都知道了,那你打算怎麼處罰我啊?”
範易道:“難道你就不想爭辯一下嗎?說不定劉一手那也是片面之詞,你就不想給自己爭一下嗎?”
大太太看着自己這個愛了一輩子,卻一直得到他的心的男人,說道:“老爺,我想知道你心裡有沒有過我?”
大太太此時的面容就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她現在很可憐,因爲她知道答案,但還是想抱着自己那虛幻的幻想來問一下,哪怕他騙自己一下也滿足了。可是這個男人沒有給她想要的,而是直接說道:“沒有!”。
大太太聽到他這話就像泄了氣一樣,她又留下了眼淚,但是很快又被自己擦下去了。她對着範易說道:“我蔣淑貌美如花,想不到還不如一個丫頭,一個戲子。她們得到了你的愛,而我呢?愛了你一輩子,卻也一直沒有得到過你。我給你生了兒女,你還是沒有多看我一眼。真是可笑...真是諷刺…”
範易聽完她這話,繼續道:“我再次問你,你難道你不想給自己爭取一下,辯駁一下嗎?”
楊小娟和馮秋秀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因爲如果大太太辯駁,那麼便有繼續活下去的希望,可是大太太的下一句話,把她們的希望破滅了。
“我殺了你的女人,你今天帶來這些人本就是來收拾我的!我辯駁有用嗎?四太太是我害的,那三少爺也是我殺的!就連二太太也是我殺的!你殺了我吧!”大太太道。
範易此時卻不說話了,因爲他想的是大太太如果死活不承認,他就會押着大太太去大廳,然後讓劉一手出來,來個對簿公堂。然後藉此讓下人們看看這個不可一世的女人是什麼面目,也看看自己是如何整治這個女人的!可是大太太沒有否認,直接說了出來,範易倒是想不出下一步該怎麼做了。
殺了她?這些年,憑良心說,蔣淑爲範府操了二十幾年的心,範府在她的管理下也是一步一步地成長,甚至讓範府蓋過了蔣府。他也通過範管家知道那蔣淑私底下也渡了蔣府不少錢,但是和她給範府帶來的利益相比,那些都不算什麼。她也給自己生兒育女,她真的是做了妻子一切能做的了。
但是她到底逼得老太太殺了自己最心愛的女人,也殺了四太太和四太太的兒子。
範易道:“你做了這些事,你說我要如何罰你?按範府的規矩我又該如何對待你!”
大太太笑了笑,然後嚴肅地說道:“老爺也知道家法,就不用讓我說了。我是大府裡的大太太,是這個家的正妻!決不可辱!”
看着她那剛毅的眼神,範易感覺她果然還是她,一點也沒變。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她便是剛毅的,強勢的,追着自己到處跑,只因爲自己拿了她的一個小梳子,而非要自己道歉,不道歉便不可罷休,那還是少年的時候。
往事回首,現在她成了自己的妻子。那場婚事是自己百般不情願的,可是她到底成了自己的女人。如果人有來世,範易想到絕不肯再會遇見她!因爲那是悲劇,也許本來兩個人可以很幸福的,有着各自幸福的家庭和人生。
他對着範管家說道:“把楊小娟和馮秋秀拉下去填井!”
楊小娟和馮秋秀此時的聲音就跟那屠戶殺豬,而豬臨死之前那慘叫聲一樣,不住地叫着,求老爺原諒,直說着冤枉。可是老爺看都沒看她們,就連那大太太也是漠然,因爲她本就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在死亡面前,所以人都一樣,楊小娟不再那麼有頭腦,而馮媽也不再那麼有禮數。可惜她們的嘴臉,已經不能再出現在這個房間裡了。因爲嘴臉的主人讓範管家帶來的打手們給拖走了,此後再也看不見了,範府從此再無二人了。
範易看着大太太,那目光很複雜。因爲他現在又不想發落大太太了。大太太則一直看着他。因爲她恨眼前這個男人,但是她又不捨,因爲這也是她這輩子唯一愛的男人。她想多看他一眼,因爲她想到馬上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他了。哪怕只有一秒,她也要好好看他。
愛情終究是不捨的,它是甜蜜的,也是痛苦的。人都有奢望和企盼,對於大太太來說,身在富貴人家,什麼都見過!但是唯有男女情愛,這輩子只有一次,要好好珍惜。哪怕是一場錯誤的玩笑,但是動了情,便是一輩子。
範易什麼話也沒有說,而是起身走了出去,他在經過大太太身邊的時候,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而大太太卻是一直盯着他,看着他從自己身邊經過,看着看着也跟着轉回了頭,看着那男人走到了房間的門口處。
而範僕也是緊緊跟着,他有些失望,因爲老爺到底還是沒有向大太太動手,但是一想到那大太太就算不死也相當於死了,心下也放寬了許多。
範易走到門口處,對着範管家說道:“以後不許大太太出這個房門一步。”說完便出去了,但是走了沒幾步,範易又對着範管家說道:“記住!如果大太太有什麼閃失,我就殺了你!”
範管家會意,看着範易離去了。範易的那句話讓自己心中起伏不定。因爲老爺已經懷疑自己了,他心中越來越不平靜,但是他還是回頭衝大太太微笑道:“大太太,你有想過會有今天嗎?”
大太太沒有理會他,而是一個人坐在了那老爺剛纔坐的那把正椅上,她說道:“一個人太有心計了,總不是好事。”她始終沒有看那範管家一眼,就彷彿他就是一個奴才,在主子眼裡連條狗都比不過的存在,連看一眼都不配。
面對着蔣淑的輕視,範管家此時動怒地說道:“蔣淑!我看你還能囂張幾何!”說完他對着幾個下人說道:“你們幾個給我看好了!不許她出去一步!”
下人們領命,那範管家又看了大太太一眼,便也回去了。
夜晚的範府很是平靜,但是平靜地有些嚇人。範府永恆的詞彙便是壓抑和黑暗,沒有一絲光。房間外的打手在日夜守着門,而房間裡的大太太在梳着頭。
記憶中的自己似乎是頭一次自己給自己梳頭,因爲以前她總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父親和母親很疼愛自己,自己要什麼,他們都會滿足自己。
她梳着頭想到了那個從小給自己梳頭的丫頭李香秀。從小自己是很疼愛她的,因爲她是和自己一起長大的,其實她心裡是把李香秀當成自己的妹妹的,雖然李香秀只是自己的丫頭。
但她也承認若是誰要問自己這輩子最恨誰?那便是李香秀!因爲任誰都無法容忍自己喜歡的人被別人給搶了!尤其是對於這個從小便被寵大的蔣淑。她看看那個鏡子中的自己,那髮型是以前李香秀經常給自己梳的髮髻。
她也承認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便是李香秀!因爲她照顧了自己一輩子,李香秀的一輩子從未對自己做過什麼對不起的事情。李香秀是個善良的女人,就算當了主子,也總是謙讓着自己,可是那麼善良的二太太還是被自己給害死了。只因爲一個情字,妒忌總會讓一個人發瘋。
“香秀,我對不起你。”鏡子裡的美婦此時留下了眼淚,她此時不再是強勢的大太太,而是一個懺悔的柔弱的女人。也許一個人在死之前,總會喜歡回憶,那個時候的自己是最善良的自己。
她把鏡子放下,又拿起了那個繡着鴛鴦的白手帕。她用手帕來擦了擦自己的眼角,這個手帕她已經跟隨了自己多年了。這個手帕不是老爺送的,而是自己繡的。可是當她打算送給老爺的時候,老爺卻對外宣佈,二太太李香秀的過門。那個手帕到底還是沒有送出去,那一針一線不知熬了幾個晚上,本就不擅長刺繡的雙手不知被紮了多少下。
她沒有送出,但是一直想送出,可是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因爲這個手帕也讓她覺得失去了意義,但是又不忍丟掉。於是它伴隨了自己好多年,她一直帶着它在身邊。
此時的她穿着一身紅衣,那是自己出嫁時的衣裳,胭脂水粉,精美髮釵,此時顯得意義非凡,不止是因爲那已經求死的念頭,還因爲這些都是自己一個人弄的,被人伺候了一輩子,如今自己一個人打理,才知道原來也是蠻有趣的事情。
她伸出自己的手指,用嘴咬破了手指。手指流出了血,那血在那個白色鴛鴦手帕上揮舞着。手指所劃到的地方都驚奇了一抹美豔的紅,手帕上多了幾行字,然後被放在了那個梳妝檯上。
然後她拿起一把小剪子,刺破了那手腕上的脈搏,那手緩緩地落下,落到了那早已準備好的盆裡,那盆裡裝滿了清水。清水慢慢地成了紅,然後則是蔣淑那釋然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