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每個人都在經歷着一場旅行,由生至死。曾有人說出生時,我們在哭,周圍的人在笑。死去時,我們在笑,而周圍的人在哭。沒有人可以告訴你死去的旅程到達何方,是悲是喜。那是一場註定孤獨的旅行,我想踏上旅程的人必定希望走的無所牽掛吧。他們只是希望,被這個曾經哭泣着到達的世界溫柔的對待過吧。留聲機的旋律徐徐道來,舒緩而自由。這一刻似乎,死亡也顯得生機盎然。”
那是阿言第一次看到入殮。
可能也是那一次的經歷,讓他對這個職業放下了原有的偏見,或者說是放下了不安的心。如此近距離的觀察老杜,發現他的眼中只有堅毅和尊重。手法冷靜而準確,像是變魔術似的在大家面前爲往生者更衣、修容。
送別故人的靈堂,是感情充沛的,也是靜謐的,這樣所有舉動都如此美麗。
最後一步,是入殮師將自己的雙手握住往生者雙手,往復用力,讓其雙手逐漸呈祈禱姿勢放在胸前,完成這莊嚴的儀式。
阿言親歷過身邊人的死亡, 也不止一次地想過自己死亡時的模樣,又能“享用”怎樣的棺材,雖然燒起來都一樣,躺在裡面也一樣。
有些諷刺,人一輩子買的最後一樣東西,是由他人決定的。
…
剛下過雨的地面,還泛着泥水。
趕到一家靈堂外,兩個人。
“你有什麼牽掛的人嗎?”老杜問。
“算,有吧。怎麼突然這麼問?”阿言說道。
“哈哈,沒有,就是隨口問問。”老杜接着說,“這次,你來入殮。”
“好,我知道了。”
“…”
不同以往的是,靈堂內聚集的人,幾乎不怎麼擡頭看向往生的人,有的低頭呢喃,有的緊握拳頭。像是父親角色的一個人,則是盡力表現出無所謂的神情。這讓阿言很不解,畢竟這是見逝者最後一面的機會了,難道不應該是和解嗎?
身旁擺着的是金屬裝飾,雕刻花紋的棺。
這是阿言第一次入殮,雖不如老杜那般井井有條,但他也有仔細掖好每一處衣角,整理有褶皺的衣領,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他知道自己在做的是一份不普通的工作,有必要屏住嚴峻的心態完成。
在修容時,阿言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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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意我爲逝者畫上女生的妝容嗎?”側身徵求了老杜的意見後,對家屬問道。
迴應是沉默的,只依稀聽到抽泣的聲音。
…
“謝謝您。”孩子父親跑出來,向二人道謝。
“您客氣了,我們應該的。逝者已矣,節哀。”老杜說道。
“小雄以前是個很開朗的孩子,自從被查出患癌後,他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因爲情緒不穩定的關係,學校建議他暫時休學。就這樣他把自己關在屋裡幾天不出來,我們很擔心他的身體狀況。”小雄父親接着說道,“那天,他出來的時候穩定了很多,只是臉上化了妝,頭髮也長了不少,我一時間無法接受。復學後,他總是和人打架,因爲有嘲笑他的人,說着不三不四怪胎之類的話。直到他病發離開前,我都沒有再理過他,也沒有好好看過他的臉,”
一位父親的自述,才解釋了剛剛入殮,擦拭身體時的狀況。
“今天,再次看到他的笑容,我突然想起來,他是我的孩子啊,即使打扮成女孩子,果然還是我的孩子啊…”講到這裡,小雄父親已泣不成聲。
…
入冬了,但這天的陽光比這個月任何一天都更耀眼。
一大早,老杜便接到電話,我同他去一處老式的居民區。
警方還在跟周圍住的人瞭解情況,看到我們到了後,迎了上來簡單說了情況。
“已經3天了,是一對夫婦,他們的子女打不通電話,趕到才發現…”警員簡明扼要地說道,“好像是自S…”
正如警方所說,我們一進屋,還能聞到仍未散去的煤炭味。
突然阿言‘噗通’一聲,癱軟地跪在地上。
“怎麼會…”阿言自言自語道。
“怎麼了?”老杜問道。
“社,社長…”
老杜把手輕撫在阿言肩膀上,拍了拍,說道,“工作吧。”
…
微風,麥城,淺灘。
“警方跟我說,老伴年紀大了病疾纏身,每天都很痛苦,已經到了吃藥也無法緩解的地步了。老頭趕走了子女,鎖了門窗,喂老伴吃了安眠藥,點了煤炭兩人一起,笑着去了。”老杜找到先一步來到這裡的阿言解釋道。
“這樣啊…”阿言說道,“社長,原來這就是您的第二場旅行…”
“我的妻子,7年前去世了。夫妻總有一天會因爲死亡而分別,被留下的人是很痛苦的…”老杜說道,“我把她弄的漂漂亮亮的,送走了她。她是我的第一個客人,自那之後我就開始做這份工作。”
“你說的社長,一定是對你很珍重的人,不過事已經發生,我們還是要好好生活下去。”老杜勸阿言道。
“他一定是笑着走的。”阿言說道。
“你,經過這裡是偶然嗎?是,命運吧。”
“送走一個又一個人後,獨自離開…”阿言站在他最熟悉的江邊淺灘,江風撫過遠山,腳下的堤岸,淌過他虔誠的雙手。
那一瞬,在腦海中浮現的,是逝者安詳的面容,是生者紅着的雙眼,是敬畏,唯願每個生命都被這個世界溫柔以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