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葉寒

葉浮白眼中的父親葉寒,就像是寒葉軒中的翠竹一樣,天天都在中間來來回回,卻永遠都不知道它們究竟有多少,究竟如何生活。

葉浮白自記事起便沒了娘,葉寒也從來不向他提起,關於他孃的事,就連他自己,也從來不提,葉浮白小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其實是個孤兒,雖然被人叫做少軒主,但也只不過是恰好被葉寒撿回來的而已,葉寒什麼都不教,什麼都不過問,任由他在偌大的寒葉軒裡孤魂野鬼一樣的生活。

寒葉軒有很多人,年輕人中年人老年人,唯獨沒有孩子,連來求診的孩子也屈指可數,葉浮白能面對的,只有那些提線傀儡般各行其是的人,他們像一個個部件,穩穩托起這個寒葉軒,但同時也讓這個寒葉軒死氣沉沉。

葉浮白能接觸的便只有藥、藥方和病人,寒葉軒的人,連說話都帶着藥味。

所以他自然而然的開始和藥打交道:不知不覺的學會認字,不知不覺的開始學會寫嚴正的小楷,不知不覺的開始替葉寒抄藥方,抓藥,不知不覺的學會扎針查看病狀,學會對症下藥,直到最後學會坐堂施醫,一切猶如流入太湖的長江水般順暢平穩毫不凝滯。葉浮白對於這些東西也毫無感覺,就連自己如何學字,如何學醫,都只是淡淡的映像而無深刻的記憶。

只記得最近的了。

最近學會的是洞簫,六年前。

葉寒吹得一口好簫,六年前忽然開始做起簫來,他自己不願意試簫,理由是自己作出來的東西自己試不出好壞,可是寒葉軒除了他之外沒有人會吹簫,於是葉浮白開始學簫。

那時候開始,葉寒的映像纔開始慢慢的清晰起來,但是除了清新淡雅,平和克己之外,葉浮白什麼也看不出來,葉寒的簫曲清單空靈,平和不起波瀾,讓人難以琢磨。

“李姑娘受的什麼傷?”葉寒突然停下,皺着眉頭道。葉浮白正自走神,聞言驚醒時,腳下已經收不住的往前衝去,葉寒輕飄飄的往旁邊讓開,伸手在那長長地傘把上輕輕一扶,葉浮白前衝之勢便被阻住,葉浮白心中突地一跳,頓時紅了臉。

“什麼?”他沉默了一下才嚅嚅問道。剛纔走神,根本沒有聽見葉寒的問題,葉寒皺着眉頭從他腋下再次拉出那簫,輕敲一下他的頭,“想什麼呢?”他略顯不悅。“我問你李姑娘受的什麼傷。”

葉浮白暗鬆了一口氣,皺着眉假裝思考一下才道:“她身上有三處傷,小腿中鏢,肩上受柳葉刀傷,臂上有劍創,傷口深七分,長九分,都是輕傷,小腿手臂上都有中毒的跡象,不過也是輕微的麻醉藥,估計她的目標是想要活捉她。”

葉寒沉吟點頭,旋即又問道:“這小姑娘受過多少次傷?”這一次葉浮白很仔細的回想了一下,“我接手以來有將近四十次。”“有幾次致命傷?”葉寒又問。葉浮白皺起了眉頭,不明白葉寒怎麼會突然關心起病人來,半晌之後他還是搖頭答道:“重傷也是有的,但致命傷還真的沒有過。”

葉寒點點頭,繼續往前行去,葉浮白微微吐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的忐忑,葉寒在他開始坐堂之前考察過一次,那次考察讓他在藥房和書庫裡整整呆了一年。

葉寒卻渾不在意的往前走,自語一般道:“這丫頭還真不凡,受了這麼多傷,竟然都能避開要害。”葉浮白聞言接口道:“可不,我覺得她是影堂最好的殺手了。”

葉寒微微一笑,將那簫插回他腋下,幾步之後,他便消失在大門後。

葉浮白跟在他身後,仔細回味一下剛纔的對話,不由得一陣面紅耳熱。

李姑娘就是今天葉浮白送走的客人。

李姑娘叫李雲琪,如果對葉浮白來說葉寒是個淡漠的影子的話,那麼李雲琪就是最濃烈的彩畫。

李雲琪是寒葉軒的第二個小孩,但是事實上她是影堂的殺手,影堂年輕一代的後備力量,之所以說她是寒葉軒的第二個小孩,是因爲她總是受傷,一年中倒是有多半的時間在寒葉軒度過的。來寒葉軒求醫的孩子也不是沒有,但是沒有一個人像她這般來的頻繁,也沒有人能像她一般給葉浮白深刻的映像,連初次見面的情形都歷歷在目:她背上那個恐怖的傷口,滿不在乎的神色還有一頭亂糟糟的黃髮,甚至脫落了的門牙缺口,葉浮白只要一閉上眼,就能將她的情形清楚地在腦子裡畫出來。

跟在她身邊,爲她治病療傷,被她頤指氣使的那些日子,是寒葉軒沉悶的生活裡最鮮明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