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驚變

陽光暖暖的照在身上,湖面安靜,荷葉纔出水,不會有惱人的響聲,小船隨波逐流,像一張會搖動的牀,這牀承載着他們兩人,其中一人安安靜靜的睡着了,陽光蒸起湖面得水汽,溫柔的手一樣撫摸着他們。

葉浮白盯着那光潔的額頭,細細的眉毛還有小巧的鼻尖,在那若有若無的淡淡髮香裡悠然睡過去了。

太陽已經西斜,湖面平靜得像一面鏡子,映着幽藍的天空裡一縷縷的紅色晚霞,雖然很小心的把篙伸進水裡,卻還是激起了波紋。

細細的波紋擊打在船體上,又輕輕散佚回去,與原來的波紋相碰交疊,最後在小船周圍幻化成一片金色的魚鱗之海。

葉寒依然在碼頭上等着他,太湖寧靜,好像不在世間。

葉浮白抽出竹篙,忽然覺得整個世界都空落了,只留下這廣闊的湖面和那孤單的碼頭,葉寒離他如斯的近,卻又如此的遠。

遠到讓他失去了把竹篙從水裡提出來的力氣。

然而竹篙最後還是沉到了水裡。

這一次他沒有把船停到碼頭,而是徑直搖到了葉寒腳下。

小船起伏着,葉浮白站在船尾,臉上一片木然,頭卻是仰着的,他盯着葉寒。葉寒的手背在背後,微微的俯着上半身,靜靜與他對視,葉浮白這裡看過去的時候,陽光剛好能照到他的半張臉,見光的那一邊就是金色,而另一邊,連臉的輪廓都看不清楚。

他的眼睛裡帶着奇怪的,讓葉浮白覺得迷惘的光芒。

沒有生氣,也沒有警告,只是淡淡的帶着憐憫。

兩人就這樣對視,直到太陽掉下了矮矮的山坡,葉寒才微微的笑起來,葉浮白這個時候已經只能聽見他的笑聲而看不清他的笑容了。

他只淡淡的說了一句:“把頂棚修好。”然後用充滿了韻律的步調踏着碼頭的木板施施然離去了。

葉浮白終究還是沒有修好那個船。

整整三個月,葉寒忽然消失了,寒葉軒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影堂的殺手們依舊時有時無的來到這裡求醫,葉浮白已經能夠完全的面對他們,而葉寒已經是一個可以完全忽視的存在了。

如果不是走到那些他一直喜歡的地方的話,都不會想起那個被他稱爲父親的人還在這寒葉軒裡活過。

也許,這就是他們在寒葉軒裡面失去的東西吧。

擁有別人沒有的安寧的同時,必然也不會被別人所銘記。葉寒拯救了無數的人,但是最後他們知道的,也只是這個亙古不變的小小的,掩在太湖的煙雨之間的寒葉軒而已,只要寒葉軒還在,就不會有什麼不同。

葉浮白穿上了青衫,藥香味在寒葉軒裡彌散,天空明朗,卻沒有月亮,滿天的星星卻密密實實,銀河在天上流動,星光浩渺。

夜裡的時候,寒葉軒裡總是有很重的露水。在陰影裡站得久了,手腳上都是溼溼的水汽,葉浮白手裡拿着那支已經退去了色彩的,略略的發黃了的竹簫,卻沒有一點吹響的心情。

李雲琪已經三個月沒有來了。

這本來可以說是好事的。

說明她很好,雖然一定是在執行任務,但是卻沒有受傷,依舊能拿到影堂的報酬,在那葉浮白不知道的地方過着短暫的,卻自由自在的快樂日子。李雲琪告訴過他她在某個地方給自己準備了小屋子,沒有受傷又沒有任務的時候,她就會在那裡愜意的過日子。

只可惜葉浮白不能去那裡做客。

但是葉浮白同時卻又在擔心。

也許,是因爲她技藝不如人,已經在外面丟了性命呢?

那樣一個大條的,容易受傷的女孩子。這種可能性依舊是存在的呢。

然而葉浮白還是安靜的在寒葉軒呆着,不出去。

葉寒並沒有允許說他可以離開寒葉軒,事實上他自己也沒有離開過,葉浮白從知道事的那天起,寒葉軒就是個籠子,一個沒有上鎖,卻不可以離開的籠子,葉寒在碼頭上歌行吟嘯,在六角亭邊的荷花蕩裡散發弄舟,也只是在寒葉軒而已。

葉浮白去的最遠,也願意去得最遠的,只是太湖的另一個岸邊而已。

現在那個讓他去岸邊的理由已經不在了。

葉浮白其實知道李雲琪爲什麼不來的。

只是他不願意去想象而已。

他清楚地記得最後一次送她離去的那個下午,湖面上的水波金光閃耀,然而任憑他說什麼,她都只是安靜的坐着,不言不語,道離岸邊還有三四丈的時候她忽然一躍而去,輕靈得像一隻燕子。

然而那姿態,卻分明是悲傷的。

葉寒在之前爲她治了一次傷,即便是在葉浮白有空閒的情況下,他依然堅持了,葉浮白已經習慣了自己去做那些事情,那一次忽然被他打斷,除了不習慣之外,升起來的是隱隱的不安。

他對自己的醫術還是不是那麼的有信心。

但是事實卻不是那樣的,葉寒沒有給她處理傷口,兩個人在藥堂裡呆了近兩個時辰,葉寒還是差人來叫了他。

給李雲琪包紮的時候,那個女孩兒像被人抽掉了靈魂一樣軟軟的躺在椅子上任他擺佈,往日的活潑戲謔忽然之間全都消失了,葉浮白知道發生了一些事,然而具體發生了什麼,他卻不知道,也沒有向李雲琪詢問,這些年來他習慣了葉寒主宰這裡的一切,什麼都不去想,只要做就行了。

只是在包紮傷口時,看見李雲琪癡癡盯着他的眼神時,他第一次發現原來人生並不是像坐在大堂上給人醫病那麼簡單。

然而他卻完全沒有去面對這些不理解的事情的能力。

所以他就那樣保持着一貫的沉默。爲她洗淨傷口,敷藥,包紮,然後兩人在寒葉軒裡漫無目的的遊蕩兩個時辰,最後搭上小船,在一片表面浮着金黃的夕陽光暈的湖面上悠悠遠去。他本來有很多問題要問的,但是每一次竹篙起落都讓他的勇氣不由自主的減下去一分。

就這樣讓她離去了,也許,他根本就不知道挽留吧,每個來這裡的人都是過客。

只是,這個客人恐怕永遠都不會再來了吧?

葉寒走了之後三個月,程昱忽然來了。

沒有受傷,只是來看他而已。葉浮白對於這樣的理由暗自嗤之以鼻,然而還是客氣的接待了這個傳說中的舅舅。

嗯,是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