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昱最近軍務繁重, 已經有好幾日沒有看到陸琅琅了。方纔剛忙完,正準備回去, 就看見燕回悄悄衝他使眼色, 招來一問, 說是陸琅琅帶着兩位小郎君進了酒樓。其中一位是宋臻, 另外一位沒見過,不過挺標緻的。
這詞兒用的!歐陽昱摸着下巴,盯着燕回。那嗖嗖的眼神, 削得燕回頭皮發麻,才聽他家將軍說了一句, “走, 去看看。”
然後果然不出燕回所料,宋臻沒說兩句就掉坑裡, 乖乖地把歐陽昱領上了樓。
宋臻請歐陽昱做了首席,他這是第一次自己待客,而且還是歐陽昱這樣位高權重的將領。心裡緊張又興奮, “歐陽將軍可要喝些什麼?我讓他們上些酒水?”
歐陽昱一副和顏悅色的大尾巴狼的表情, “我軍務在身, 茶水就好。你要喝些什麼,儘管點,不用顧忌我。”
宋臻喝過酒,但也不過是重陽之日家宴上淺嘗兩杯意思意思。方纔問話時, 手心裡都捏了一把汗,心裡只想着若是能與歐陽將軍這般的英雄一同暢飲, 便是不能喝也拼了。如今一聽歐陽昱如此通情達理,心裡頓時放下了一塊大石。心中更加覺得歐陽昱是個好人,“久仰歐陽將軍威名,今日言嘉以茶代酒,祝將軍旗開得勝,馬到功成。”
歐陽昱嘴角一彎,有幾分戲謔和自嘲,“佳兵非吉,我倒是希望海晏河清,時和歲豐,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天下太平。”
這話說得着實漂亮,不但宋臻聽得激動,便是李霮也兩眼放光,肅然起敬,跟着舉起了茶杯,“敬將軍。”
歐陽昱也舉起了茶杯,“你們不要客氣,都是一……咳……”他好像陡然發覺自己失言了一般,住了口。
宋鳶娘瞧着歐陽昱那和顏悅色,而且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頓時腦子一熱,順口地接了下去,“都是一家人?”
廳裡所有的目光一下子全都集中在了宋鳶孃的臉上。
陸琅琅:……
歐陽昱:不是我說的!
宋臻:什麼個情況?
李霮:?
宋鳶娘:呵呵……呵呵……
“喝茶,喝茶,這菜怎麼還不上呢?”
倒是一旁的丫鬟掩嘴笑,歐陽昱請人上門向表小姐提親的事兒,宋家上下都傳遍了。而且表小姐一口回絕了,歐陽將軍還沒惱,擺明了就是沒死心呢。小丫鬟心中八卦,偷眼去瞧陸琅琅的表情。而陸琅琅正眉尾微挑雙眼直直的瞅着歐陽昱,手中撕着那麥餅的狠勁,好像在生生撕扯某個人的肉一樣。小丫鬟一哆嗦,連忙低頭,不敢再看。
而歐陽昱卻似乎什麼都沒看見一樣,跟宋臻和李霮繼續說話,“你們書院可都安置好了,這幾日,可有人去騷擾書院?學生都去了哪裡?”
宋臻一一回了,“一些學子,回家路途遙遠,多有不便,便在同窗家中暫住。待過些日子,書院在城中安置下來,也就好了。”
李霮也開口,“我也是這樣,幸虧言嘉熱心收留我,不然我也要頭痛了。”
歐陽昱看向李霮,這位小郎君,膚色白皙,相貌堂堂,一雙鳳眼含情,眉如濃墨,略有多思之相。據燕回稱,正是小娘子們最中意的面相。他不動聲色,“這位是?”
李霮一拱手,“在下李霮,字元朗,也在勤廬書院讀書。”
“你是哪裡人士,可曾與家中報了平安?”歐陽昱關切地問。
“我家居宜州。早已傳遞了書信,寄回家中報了平安。”李霮答道。
歐陽昱略一思索,“挺你的口音,不像是宜州口音,倒像是京城口音。”
李霮不假思索,“宜州靠近京城,口音差別不大,而且我的啓蒙夫子就是京城人士,所以也就學了京城口音。”
回答的這麼快,倒像是早就準備好了答案似的。
歐陽昱哦了一聲,這話也就能拿來唬一唬沒見過世面的人。可偏偏他麾下的兵士,天南地北的都有,口音千奇百怪,一旦着急了起來,如同雞對鴨講,讓人無比頭大,也因此他對方言口音頗爲熟悉。可是這小子,明明就是京城口音,非說自己是宜州人。歐陽昱心中生疑,正想着要不要再逼他說兩句宜州話。他眼睛不自覺地往陸琅琅那邊一溜,真巧陸琅琅一眼望來。那電光火石間,只是一個眼神,兩人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這小子有問題。
歐陽昱不由一樂,不知道陸琅琅是從何處看出他有問題的。但管他是何方神聖,只要陸琅琅對他心有提防,他就放心了。
這時,宋鳶娘點的菜都紛紛送到了。歐陽昱也不再追問,李霮鬆了一口氣,不由得看了啞僕一眼,那啞僕仍然憨厚地笑了笑。李霮心中輕鬆了一下,安靜地享用起面前的美食。
天色漸暗,陸琅琅吃飽喝足,人有三急,便自行出來方便,待淨手後,往回走,走過一個暗處拐角,就被人一把抓住,往裡面拖。不用猜也知道這個動手動腳的人是誰,陸琅琅翻着白眼,任憑自己被人拉了進去,堵住了拐角裡。
堵人的正是歐陽昱,他見陸琅琅沒有反抗,鬆開手,插着腰,就這麼把出口堵着,笑吟吟地望着陸琅琅。
陸琅琅被他那專注的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狠狠地瞪了回去,“什麼事,有話快說。”
她本以爲歐陽昱會問她李霮的事情,誰知歐陽昱一擡手,撐在她耳邊的牆上,“我怎麼就難看了?”
一瞬間,陸琅琅臉上惡狠狠的表情就掛不住了,又發窘又想笑,總之一言難盡。
歐陽昱把臉朝她湊近了些,“你仔細看看,哪裡不好看?”
陸琅琅沒忍住,還真的認真地瞧了幾眼。這個男人,像刀刻出來的眉眼、鼻樑、下巴側影,英氣陽剛又俊美,的確是……不難看。陸琅琅臉一熱,伸手就去推他,“有事說事,沒事走人。”
即便是在黑暗裡,歐陽昱的目力也能看清少女臉上難得的嬌羞,他心頭像被貓爪輕撓過,癢得入心入骨,又尋不到痕跡。他壓低了聲音,“我娘子嫌棄我難看,這難道不是頭等大事?”
陸琅琅就知道他私下裡沒個正經,伸手一推他,就想往外走。可就這一推一拉的功夫,一本書啪嗒從陸琅琅的袖子裡落到了地上。
歐陽昱原本就只是想逗逗她,也沒準備真攔她,所以陸琅琅很輕易就閃了出去,可是陸琅琅走了兩步,纔想起來那本書是個什麼玩意兒。不由得頭皮一麻,轉身就撲了回來,“把東西給我。”
歐陽昱正彎腰去撿那本書呢,被陸琅琅一撲,一個不穩,兩人便摔成了一團。陸琅琅壓在他身上,那書被壓在歐陽昱身下。陸琅琅也不管那麼多,只顧着伸手去摸那本書。她的手從歐陽昱的腰腹間穿過,貼着他的大腿邊,就是一陣上下摸索。
歐陽昱被這突如其來的無邊豔福砸得暈頭轉向,差點失聲喊出來。天可憐見,他也只是口花花、撩撩小娘子,可從來沒敢動真格的。
“你把東西給我。”陸琅琅急了。
“什麼?”歐陽昱被她摸得心驚肉跳,下意識想躲開。
陸琅琅以爲他使詐,情急之下,使出了貼身纏鬥的手段,整個人幾乎都豁在了他的身上,兩手下去找那本書。
左側地面沒有,右側地面也沒有,最有可能的就是被這個混蛋用腿夾着或者壓在身下了。陸琅琅遲疑了一下,可一想到那句“嬌不受用,宛若鶯啼”,要是被歐陽昱誤會她看這種書,她還不如去自掛東南枝。她把心一橫,手就換了個方向……
歐陽昱從來沒想到面對着千軍萬馬他沒膽怯過,卻有朝一日被一個小娘子給嚇得落荒而逃。
陸琅琅看着他狼狽不堪的逃竄身影,有些目瞪口呆,她也沒幹什麼,這不是還什麼都沒摸到呢嘛!怎麼就嚇成這樣了?再說了,兩人之間,話裡有話的“甜言蜜語”有過,陰差陽錯的“肌膚相親”也有過,至於嚇成這樣嗎?
陸琅琅坐在地上,張着嘴巴,很沒形象的呆楞了一會兒。
難不成這個傢伙,也就敢口花花,實則也就是個外強中乾的角色?陸琅琅突然覺得今晚把歐陽昱從裡到外重新認識了一遍。
她站起身來,拍了拍衣服,眼角就瞄到那本罪魁禍首正躺在地面上呢。陸琅琅彎腰撿了起來,拍了拍,往外面走了兩步。那話本外側被包了一層紙,翻開來,纔看見內頁上題的《醉花菱》三個字,不由得自己也覺得分外的好笑。
陡然,她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一道影子蓋在了《醉花菱》三個字上。她緩緩擡起頭來一看,不由得一陣牙疼,這個混蛋,怎的又殺回來了?
陸琅琅看着面前這個面色沉如鍋底的男人,尷尬地咳了兩聲,然後合上了話本的封面,慢條斯理地塞進了袖子裡。
“這是個誤會……”
“不準亂摸人……”
兩人同時開了口,然後又同時沉默了下來。面面相覷,對視無言,場面迷之尷尬。
“將軍,將軍~”也不知多久,燕回找了過來,“軍中有事。”
歐陽昱猛地回神,咳了一聲,伸手幫她扯了扯歪掉的紗氅,“早點回家,我有空去看你。”剛走了兩步,又轉身回來,低聲道,“不準摸別的人!”然後,說完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陸琅琅呆了半晌,回味着那兩句,“不準亂摸人”“不準摸別的人”,突然噗嗤一聲,哈哈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