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琅琅這幾日也沒往外跑, 她生怕歐陽昱去找那本《醉花菱》來看。不過幾日下來, 那個傢伙也沒傳信來, 估計是軍務太忙, 沒顧上這個事, 這才稍稍的放下心來。
這幾日, 因爲李霮的入住。宋夫人很大方地給他安排了一個住處,又因爲畢竟是個外男, 宋夫人將宋鳶娘看得緊緊地,唸叨了幾日男女有別什麼的。連帶着陸琅琅都順了幾耳朵的說教。
可聽着宋夫人那模模糊糊的說教, 再看着宋鳶娘頂着一臉天真、“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娘。陸琅琅心裡嘀咕, 這年頭世道險惡,連個小娘子都會騙人,日子實在不好混啊。
宋梅堯還是很忙, 幾天纔回家吃一頓飯。宋夫人好不容易見到夫君,忙問他, “書院的安置可妥當了, 什麼時候開課, 要不要送大兒再去讀書?”
宋梅堯臉色不太好,揮退了下人, “如今的情勢不妙, 只怕很快就要打起來了。書院就不要去了, 如有意外,防不勝防。你就讓大兒在家裡讀書。我看姑父如今也無事,不然我請父親出面, 請姑父閒時指點一下大兒的文章。你看可好?”
宋夫人一思量,謝晗的文章和學識,那是天下頂尖的。再來,謝晗要是指點宋臻,肯定是宋臻去偏院的書房受教,這樣一來,也能與陸琅琅常遇到。可真是一舉兩得,再好不過了。頓時喜笑顏開,“事不宜遲,你且快去。”
宋梅堯望了望自己的碗中才吃到一半的晚飯,不由得搖頭,“皇帝還不差餓兵,夫人好歹讓我把飯吃完。”
宋夫人一樂,夾了好幾筷子的菜,讓他吃飽了好乾活。
宋梅堯吃完了飯,便去跟宋老太爺請安,便說了這事。
第二日,宋老太爺便給宋夫人傳話,說謝晗已經應允了此時,每日早上過去就是了。
宋臻並不知道自家這位姑祖父是個什麼來頭,不過這孩子教養極好,謙虛恭敬,學業也確實不錯,宋夫人把他送到偏院半日,他便喜歡上了這位衣着簡樸,學識淵博的遠房長輩。
“阿翁。”宋臻在傍晚時,收拾好紙墨,準備離去前,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我還有一位同窗,借住在我家。他功課也極好的,能不能,讓他也一同前來。”
謝晗含笑望着這個宋家小輩,“可以,你明日帶他一同前來就是。”謝晗心想,可能不過是個普通的少年,便是一同教上幾日,也是無妨的。
可是次日但宋臻把李霮領到他面前時,謝晗那雙已經昏花的老眼陡然地收縮了一下。恍惚間,他好像回到了許多年前,那個陽光明媚的春日,皇太子走進了東宮的書房,那個身份尊貴的少年臉上帶着歡喜,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一個大禮,“學生見過太傅。”
“學生李霮,見過先生。”那幾乎從他的記憶裡走出來的少年,略帶着侷促不安的神情,向他行了一禮。
謝晗許久沒能作聲,知道李霮也忍不住擡頭看他時,謝晗才聽到自己用飄忽的聲音問道,“你叫什麼?”
“李霮,木子李,宵露霮感,旭日晻孛的霮。”李霮有些緊張,儘量語音清晰地回答。
宵露霮感,旭日晻孛,語出洛陽紙貴的《三都賦》,可是那通篇的華麗章句裡,此刻出現在謝晗腦中的,只有一句,“公孫躍馬而稱帝,劉宗下輦而自王。”
謝晗定了定神,面色和藹,繼續問了一句,“宵露霮霮,你父親如何給你取了這個名字?”
李霮神色一緊,支吾着不知該如何回答。
謝晗突然一笑,“心思太重,累得慌,不如放輕鬆些。”
李霮放在膝上的雙手,手心已經冒出了細汗,他低低的應了一聲,“是。”
謝晗笑了一笑,從方纔那輕微的失態中恢復了過來,“來來來,跟我說說,你們都讀了那些書?”
晌午時,宋臻領着李霮去了前院吃午膳。陸琅琅給謝晗端來的午膳,謝晗只吃了兩口,便說要躺下歇一會。其實老人家平日裡,也有歇午覺的習慣,謝老夫人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可陸琅琅也不管那餐盤,大剌剌地跟了進來,找了個小凳,搬到謝晗的牀頭坐下,手裡捏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果子,拿着一把匕首,慢慢地削着皮。
“說說吧,那孩子是怎麼回事?”陸琅琅眼神盯着那個果子,彷彿盯着個人參果。
“什麼孩子?”謝晗閉着眼睛,似乎睡意沉沉。
“就是那個蛋。那小子一見面就說自己是宜州人士,哼哼,在我面前扯謊。我隨口挖個坑,他就自己跳進去出不來了。”陸琅琅臉上沒什麼表情,彷彿那個頂着一臉天真爛漫到處挖坑的人不是她一樣。
謝晗嗤笑了一聲,然後卻沒了下文。
陸琅琅看他那副八風不動的樣子,眼睛一轉,“我說,該不會是您在外面生的孩子吧?”
“我!”謝晗被她氣得一把從牀上坐了起來,順手抓過撓癢的竹爪子就要抽她。
陸琅琅哈哈笑着閃了過去,“被我說中了吧,你一看到他就是一臉懷念老相好的模樣。我肯定是說對了。”
謝晗哼了一聲,既然打不到她,也就不費那個勁兒了,他兩眼一閉,眼不看心不煩,又躺了下去。
陸琅琅也坐了回去,用那種氣死人不償命的口氣,細聲細氣地說,“阿翁,是或不是,你也透句話啊,阿婆那邊我肯定幫你瞞着。”
這是拿謝老夫人威脅他。謝晗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纔不理她這些小花招。
陸琅琅眼睛一轉,這招不好使,那就再換一招。“那小子肯定是京城人士,阿翁你這麼看重他,身世必定不凡,這年歲,身世又不凡的,我只想到了一個人。”
謝晗的眼睛微微挑起一條縫,流露出些嘲笑的意味,“誰?”
“皇太孫!”陸琅琅的眼睛緊盯着謝晗,不敢放過他任何一絲表情。
謝晗狠狠地嘲笑了她一番,“回頭讓你阿婆買些核桃,給你那腦子好好補補。皇太孫!你真想的出來。現在是什麼時候,這裡又是哪裡!皇太孫就是不臨朝,也必定是在京城裡面好好的待着。全京城,每個角落都有眼睛盯着他呢,他要是出了一點點的岔子,這天下早就變了。而且這孩子去年就來歸州求學了。要是真的是皇太孫,你以爲這麼久了,能沒有人發現?”
陸琅琅被謝晗噴得面無人色,老人家難得逮到一個機會好好嘲弄她,哪裡肯放過,索性午覺也不睡了,坐在牀上,數落她說落得異常開心。
最後,謝老夫人撩開簾子走了進來,“說什麼呢,說得這麼熱鬧。”
陸琅琅被噴了一臉口水,覺得很是丟了面子,立刻就說了,“正在說那個什麼蛋,不是阿翁的外室給他生的孩子!”
謝老夫人:嗯?嗯!嗯???
“你。”謝晗被她氣笑了,鞋子也不穿,抓起竹爪子就追了過來。
陸琅琅笑得一臉得意,一溜煙跑了。
謝老夫人又好氣又好笑,拉着謝晗,“還不回來坐着,小心着涼。”她彎下腰,把謝晗的鞋子拽了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就招惹到了琅琅這個孩子了。”
謝晗趿了鞋,站在門口張望了一下,確認陸琅琅已經溜走了,才返回了內室。他附在謝老夫人的耳邊,低聲細語了一會兒。
謝老夫人一臉震驚,“怎麼可能……”
謝晗豎起一根手指擋在面前,示意她不能說,“這件事情關係重大,我還需查證。不要讓琅琅知道,這孩子膽子太大,要是讓她知道,日後還不到會捅出多大的事兒來。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謝老夫人連連點頭,“我知道了。”
抱頭鼠竄的陸琅琅一口氣跑到了小花園裡,她回頭看看謝晗並未追出來,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嘿,她怎麼就一時想左了,認準了李霮那個小子是皇太孫呢?想想的確也不太可能是皇太孫。皇太子死得不明不白,衆皇子一肚子鬼魅心思,皇帝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了皇太孫身上,根本不可能把他放到千里之外的歸州,放在兩位舉手可及的地方。
嘿,她擡手摺下一根花枝,抽了自己腦門一下。該!讓你渾身上下十萬八千個心眼兒。
“表妹,你怎麼了?”小花園那端張着宋臻和李霮,兩人看着陸琅琅發瘋的舉動,吃驚又尷尬。
“啊~哈哈,哈哈,天氣不錯哈,這花開得也不錯。”陸琅琅笑笑,轉身又溜了。
宋臻和李霮看着她遠去的背影,不由得相視一笑,心想這位陸表妹真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