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謀

老顛頭雖然脾氣古怪,但也還算是個好心的。雖說沒法子治好蘇子軒腿上的傷,但也還是讓季管家跟着他取回來止血草,然後是幾包藥草,只說三碗水煎成一碗,喝下去就好。季管家倒是信不過這老顛頭,可這會子他們哪還有錢,有功夫去請信得過的大夫?

季管家將藥草交給妙姿,循着老顛頭的吩咐,仔細叮囑了一番。真是全看天命了,季管家只希望蘇家世代行善,能叫大少爺平安度過這次劫難纔好。

妙姿看了眼手中的藥草,又看了看虛掩着的門房,嘴角抿了抿,然後沒有多說什麼,走進廚房煎熬。季管家想來想去,還是向偏門走去,到底還是虧欠了大少奶奶主僕倆,怎麼說總要要有人出面的,老夫人自然不行,也就他倚老賣老,只盼少奶奶能行行好,若不然蘇家真就完了。

先前纔出事那會兒,大少爺便派了貼身的初七出門去尋二少爺,可千萬得機靈些,若是貿貿然回了蘇府,只怕連二少爺也討不得什麼好。好在蘇家這次也只是抄家,並未將蘇家人全部沒入奴籍,不然二少爺便真真求不來功名,到時候整個蘇家也絕無翻身的機會了。

季管家倒是沒忘記莫堯少爺。且不說莫堯少爺是莫知府的嫡子,看在往常兩位公子同他交好的份上,就說當初的三小姐也同莫堯公子訂了親,只是莫名其妙帶着三小姐去京裡尋親,不多久便傳來莫堯公子尚了公主。季管家遠在青州,自是不知道這其中曲折,也不知道莫堯尚的錦繡公主便是府裡的冬至姑娘。季管家只擔心,他們這樣去求駙馬爺定是不行的。

搞不好,還會惹惱了公主,到時候蘇家翻身便愈發沒有指望了。想到這裡,季管家模糊地想,會不會就是因爲當初蘇家認下冬至姑娘做幹小姐,惹惱了京裡的公主,然後才招惹來今天的禍事。

但不管如何,還是過好眼下,等二公子回來了,再從長計議纔好。

季管家進門的時候,杜如蘅剛收拾好牀鋪,身子正歪歪地倚在被褥上小憩。胡嫂子說她沒養好身子,所以這懷胎時纔會格外辛苦。杜如蘅想想也是,只是委屈肚子裡的孩子,所以這會兒扣兒不管怎麼給她補身子,只要能吃下去的,杜如蘅統統不拒。

這會兒正是累得可以,杜如蘅便懶在牀上,打算睡一會兒,卻沒想到季管家會來。在蘇家時,杜如蘅同季管家見面的次數不多,蘇家內宅的事大多由他做主,杜如蘅開不了口,也不會同他說什麼。等扣兒回來沒多久,她們便被趕出蘇家,倒是同季管家又見了一次,便是上次季管家來送傢俱物什那次。

扣兒這會兒正跟着胡嫂子去買些用得着的物什回來,畢竟

家裡一下子多了這麼多人,杜如蘅也不打算繼續麻煩胡嫂子,只能讓扣兒去雜貨鋪買些回來。

沒有扣兒在邊上,杜如蘅不知道怎麼同季管家說話。

季管家只覺得有些羞愧,畢竟對面的女子也算是自己的女主子,但不管當初在蘇家,還是現在,他對眼前這人始終是不認可的。當初若沒有她,大少爺也就會快快活活地做他的少爺。現在,大少爺或者說整個蘇家落魄了,卻只能尋她庇護,這種念頭足夠讓忠心耿耿的季管家覺得羞愧非常。

“少奶奶……”一開口,季管家便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果然,杜如蘅衝他擺了擺手,她怎麼當得起蘇家的少奶奶呢?從她嫁進蘇家那一刻起,蘇家所有人都沒有真心拿自己當少奶奶來看過,尤其是蘇子軒。這會兒她拿了休書,又怎麼能當得起這聲少奶奶?

杜如蘅下地,研磨,在紙上寫了“杜娘子”三個字。杜如蘅自己也不知道村裡人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喊自己的,但杜如蘅覺得好聽極了,若是孃親還在,定然也會喜歡的。她還是杜如蘅,不曾迷失本性。

季管家也沒有多糾結怎麼稱呼杜如蘅,只是將蘇家後來發生的事同杜如蘅交代了一番。杜如蘅安靜地聽着,面上不悲不喜,卻叫季管家越聽心裡越發沒譜。這處院落非蘇家所有,不然這次抄家也一定上繳了去,但正因爲不是蘇家的地方,老夫人同少爺想要正大光明地留下,必須得杜如蘅心甘情願才行。

杜如蘅手輕輕撫着小腹,看了眼窗外的明媚日頭,她是真的想安穩些,也不想去管什麼蘇家或者杜家的事。季管家求到自己這裡,是不是說蘇家是真的走投無路,同樣也成了把柄,足夠她保全自己和肚子裡的孩子?

“等你家少爺傷好,便離開吧。”

這是杜如蘅最後給季管家的答覆,季管家話到嘴邊,想了想還是決定先跟老夫人透個聲纔好。從前時,那銀票對蘇家不算什麼,但眼下那銀兩卻成了蘇家最後的指望。不管蘇家日後復興,還是送二少爺進京趕考,都要用到這筆錢,可不是他一個管家做得了住的。

想到這裡,季管家便靜靜地退了出去。那邊繡兒用薄荷草,好不容易叫醒了老夫人,正抹着淚用好話哄老夫人喝口水。自從老夫人醒來後,便是不言不語,誰也不理,她是真的承受不住這打擊,繡兒只覺得那髮鬢一下子便白了許多,心疼得不行。

老夫人覺得一定是自己做了孽,纔會叫自己兒子這般命苦。她的蘇子軒,從小到大便得擔負起全家的希望,奉養自己,照顧親弟,全都是蘇子軒做的。這會兒好不容易日子好過了,他卻又成了這樣,等他醒

來,要自己怎麼開口,同他說以後再也站不起來了?

這話,便是想想,就像是刀不停劃過心上,每一下都戳得她渾渾噩噩,只恨不得自己隨了老爺一同去了,也就不用受着罪了。

季管家進門便聽見繡兒的哭腔,話語裡每一句都是勸着老夫人,但季管家知道,繡兒越說老夫人心底越是不好受。示意繡兒出去熬點粥回來,將人支走後,季管家卻不曾注意到端着藥的妙姿悄悄地站到了房門口。

老夫人緩了好半天才昏沉沉地看向季管家,“又怎麼了?”

老夫人覺得,這會兒便是天塌下來,她也不會再驚慌什麼了。

“老夫人,我剛纔見過杜娘子,說是可以等到大少爺傷好再說。”季管家斟酌了一下,還是決定叫杜如蘅杜娘子,畢竟喊她大少奶奶的確不合適。老夫人聽見杜娘子這稱呼時,身子微微晃了一下。

好笑,真真好笑。什麼杜娘子,她杜如蘅便是受了什麼委屈,也是他們蘇家明媒正娶的媳婦,縱是下堂求去,也還是他們蘇家人。何來什麼杜娘子之說?

“她倒是愈發架子大了,怎麼,看我們蘇家落魄了,便給你擺臉色了?”老夫人這會兒只覺得杜如蘅哪裡都不好,一大早縱着下人帶着一羣村野粗婦說那樣的話,真是給她老夫人長臉了。她這輩子,就是當初老爺子去的時候,也不曾受過這樣的粗話。

真真是氣壞了。

季管家自然明白,但有些話,越是這樣越是得及早說。

“老夫人息怒,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道理,老夫人不會不知道?老奴來,只是想問問老夫人,當初杜娘子離開蘇家後,您讓老奴送了一些傢俱器物都是好的,尤其是那張銀票……這會兒……”季管家也覺得這話說得有些羞愧,到後來便真的吞吞吐吐有些說不出口了。

當初五千兩就像打發叫花子一般,只比叫花子要多些罷了。這會兒自己落魄了,便又算計起這五千倆,若非爲了蘇家,季管家還真是說不出這話。

老夫人聽見季管家提起銀票,眸光飛快一閃。若不是季管家提醒,她還真忘了那五千兩的銀票。這銀票,是她從自己私房裡拿出來貼補杜如蘅的,當初念在故人面上,總歸想杜如蘅以後能過的好一些,但眼下那筆銀錢對蘇家卻是真的很要緊。

“你叫所有人將身上帶的首飾銀錢拿一處,算算咱們究竟還有多少銀子。”老夫人直起身,季管家心底稍稍欣慰一些,卻又問了一句,“兩位姨奶奶那兒……”

“什麼姨奶奶,我可從未認過這兩人,你去,帶上碧玉,將她們私藏着的都給好好搜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