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 鏈13

納蘭詞: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你能告訴我現在的時間麼?

——現在是5151年5月14日15時39分!

手顫顫巍巍的按下那十一個數字——51515141539,既期待又害怕中點了確認、焦心的等着反應。

一本未裝訂的書浮出屏面,點開扉頁,記錄是從5月13日開始的。

塔克考察 記錄人 南柯

5月13日 天晴 白日風沙由強轉弱、夜間再轉超強

白日風沙雖不是很強,還是吹起了各色塔形的沙丘羣,如羽、如鱗、如蜂窩。前方,遠遠的、又一陣風沙捲了過來,人迅速的俯身帖地,耳邊、風滋拉拉作響。

晃過了這一層沙波,起了身,舉目眺望,潺潺銀沙,刺眼晃目。再一定睛,遠處的戈壁上竟然勾勒出了一幅絕妙的幻景,一個騎在駱駝上的紅裙女子,正擡手遮陽,雖辨不清女子的容貌,可她手腕處鈴鐺折射着陽光閃動,忽而,似有風沙襲過,女子伏低了身,貼在駝背躲避着,長髮輕輕撩起,裙幔也微微波動着。

細細賞着沙漠中殘留的、也不知是哪一段歷史汩沒的海市蜃樓,我一面抖掉厚厚的沙塵,一面又回味起昨夜的那個夢。夢裡,我站在塔克拉瑪干的銀白上,擡頭仰望,幹、乾枯龜裂;葉、濃密似錦;株株沙木佇立於大漠荒丘間,千姿百態,風襲不入,沙侵不倒!我伸長脖子,虛了眼,可無論如何都看不清葉子的顏色。突然,林子深處傳來陣陣清脆的鈴鐺聲,引得人生了好奇,腳拼命掙扎前行,可怎奈雙足像踏進了泥潭,整個人越陷越深,心一急,反倒驚醒了一身溼汗!

待醒透,人坐在牀上愣了半天,方緩過神擦了汗,看着已經大亮的天,換了身衣服,着手準備出門,心漏了一拍隱隱不安道,這算是個好兆頭嗎?

回到帳篷,拔掉鞋子,把長靴裡的積攢的白沙唰唰倒了出來,想來、今天還是一無所獲。

拉開了記存鏈,心不在焉的查着歷年紀錄,下意識的瞟了下日期,腦中略略一算,不知不覺間自己在沙漠已經待了大半個月了,想想回去後的那些瑣事,人煩燥了起來,推開了屏,苦悶的躺在牀上,總有些往事、回首不堪!

一個月前,三人又吵了一架,原因大家各自心裡明白、卻都不曾說破。

高凱說,他要退出這個計劃,退出監測區。方景說,南柯、我們三個人的那個計劃就停了吧!反正這麼多年,一點進展都沒有,早停早了,省得大家乾耗着!我痛着心,不敢相信兩人說的話,一開始,是你們兩個興沖沖的提出復原沙木的,不顧反對,生生把我強拉了進來,這東西弄到一半兒,你們倒是痛快、撒手不幹,早幹嘛了?

第二日,回到監測區纔得到消息,昨夜高凱已經把關於沙木試驗的研究統統刪光了。我心中憤恨,惱火的拽着他的領口,吼道,你瘋了!高凱卻滿臉不屑的說:“我沒瘋,瘋的是你!這都幾年了,你還想折騰下去!”我僵着表情,堅定的道:“是!”高凱扯開我的手,一臉的漠然,蔑視道:“只是可惜呀,我把這幾年研究的相關技術已經進行了永久轉讓了!”我捏緊了拳頭,高凱卻繼續說道:“哦,對了,忘了告訴你,我已經在高樓那邊提了申請,兩個月後就會調過去,咱們的交情也到此爲止!”“高凱!”我怒髮衝冠,大聲斥責道:“高樓是幹什麼的、你自己心裡最清楚不過!真要去?”“是!我要去!因爲那裡最接近地面,最接近陽光,最接近、我想要的東西!”

想要的東西?低頭緘默,你想要的、又何嘗不是我想要的呢?只怕也是每一個生活在地下的人都切切期望的——重回地面!可事情哪有想要兩個字這麼簡單成事,從公元3333年起至今,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地上卻不曾有半點的改觀!

高凱垂頭又說道:“南柯,我累了,真的累了!還有、把你也牽扯進這個不切實際的計劃,很抱歉!我沒有想到竟然會是這樣一個結果。不過,你當初加入時不是也說過,復原沙木純屬無稽之談,根本不會有好的結果!”“是,我說過!但現在放棄,我不甘心!”我放緩了語氣,淡淡說道。

據說,人、在同一個時間點重複同一種行爲,連續二十三天就會形成一種習慣。長長的九年時間,數不清個二十三天,潛移默化間,他們的想的、要的竟慢慢在我腦中生了根、發了芽,烙上了抹不去的印跡。猶記得、年少氣盛時,方景說,他只想親眼看看沙木葉子的顏色;高凱說,他一定會在每一片荒漠都種滿沙木;我卻毫不留情的潑着冷水說,沙木早就滅絕了,你們倆這是在天方夜譚!

可就是爲了這個天方夜譚,我稀裡糊塗的跟他們兩個糾纏了九年的光陰。看着一些數據結果,三個人會爲各自那套理論喋喋不休,爭個面紅耳赤。時光飛轉、三人一起笑着,一起期待着,又或是一起失落。方景痞笑打趣說,南柯,你總算變回到正常人的行列了。我有些不解,高凱也連聲應道,是啊、是啊,以前南柯這張臉吧,木訥的跟乾冰似的,最近呀,卻被激活成氣態的二氧化碳,直怕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拋棄碳元素、自立門戶成爲人見人愛的氧氣了。我沉着臉,細細思索他們口中那些變化,可越想越覺得,自己還以前比較正常些,那個我會冷靜、沉着的分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科研過程中最完美的狀態;相比眼下的自己,唉、距離肯定是越拉越遠了,但現在這種感覺似乎也算不差!

見高凱無力的苦笑道:“其實,我就是怕你不甘心才早早的將那些東西全都處理掉的!”“南柯,到此爲止,都算了吧!”方景也勸道。“不可能!”我固執道,“你們想怎樣是你們的事,我、不可能收手!”“南柯——”方景又說道。“方景,別勸了!”高凱截道,“話已經說這個地步,他既然還想瘋下去,只能由着他了,可南柯,我們沒有那麼多的時間耗在你的身上,恕不奉陪了!”

說完,高凱抱着一大堆東西準備出去,忽的又道:“那隻養了五年的水母,我估摸它也活不長了,就當了回好人隨便投了點化學劑,算是幫它提早解脫!”我正欲開口,不想方景早操起了東西,“哐啷”一聲砸了過去。高凱微微一躲,繼續說道:“以後咱們最好不要見面,省的大家都煩,哦、差點忘說了,南柯,今後我在高樓研究的東西,正好是你最討厭的那個禁忌!”

高凱說,我最討厭的禁忌?他不知道嗎?最討厭的禁忌其實不止一個、而是兩個,一個是生化體地面試驗;另一個則是***獨一無二的101層高樓!101高樓正如高凱說的那樣,最接近地面、最接近陽光、最接近想要的東西;可同時,也是最骯髒的地方!

有時候世界就是這麼的可笑,越靠近陽光,反而越加的黑暗、無情!而且,生化體地面試驗剛好就是由頂層101提出的以製造活生物、投放至地上各區,觀察其變異進化能力的活體輸送計劃。

送入地上的活體左右不過是兩個下場,抵抗力差的、纔到污染區就一命嗚呼;稍好些的、略略受些折磨,堅持個四五天也就七竅生煙了。當然還有一種生命力極強的,雖然不常見、但確實存在過一例,一放到地上,不僅快速的適應了惡劣的條件,還大肆吸收污染病菌,正當所有地下的人都爲這次研究取得成功慶祝的時候,那隻怪物卻墮入暴走狀態,瘋狂的釋放重度毒核源,反補浸透到地下,造成一系列重大感染事故……

“南柯,至少我會陪你一瘋到底的!”方景雙眼無光的看着晃悠悠的水母,忽又轉了立場。五年前,三人合養了只水母,大半時間由方景負責照顧,但他卻讓自己身陷到一個不該有的誤區中——過多的對實驗生物投入了不必要的感情。難道方景不知道,它們都是沒有心的,所以最後能傷的只能是有心的人。看着他傷心欲絕的樣子,我反覆告誡自己,研究過程中,一定要時刻保持客觀、冷靜的思維,不該有的一定不能有!還有,這種錯,我、絕不能犯!

塔克的夜晚,降了溫,風也吹了起來,躲在帳篷裡,靜靜的翻動記錄,心下暗道,黑風暴也是時候來了。

晚上,輾轉的想着昨天的夢,左眼皮突然跳的厲害,攪的人睡全無。外面已經安靜的下來,看來風暴已經過境了,手邊又無甚要緊的事,人閒置着倒不如出去逛逛!

抱着發着光的一孟,坐在沙坡頭,夜色寧謐。不知坐了多久,風起,夾雜着絲絲寒意直逼過來,扶着有些倦意的身體,帶了一孟,起身朝帳篷走去。不想懷中的一孟忽的驚醒,跳到地上,望着天,耳朵急速轉動。

約摸一分鐘後,天空開始有了變化,一孟也閃着眼睛記錄下來。

22:33 風弱地微動,天突明、劃過數百條流星束,光散亂無序;

22:59 風停空氣塞濁,地搖晃、沙塵抖動;天,流光盡、無異色歸復平靜;

23:10 風乍起,氣旋不定,地、穩四方;天無變化;

23:19 天有隆隆雷鳴不絕於耳,地燥熱,沙揚石動;

23:21 電閃加劇,隆隆聲止;

23:23 有巨雲浮天,光明奪目,人莫能直視;

23:24 雲遮蒼穹,光度減弱,仍如白晝夏暑正午;

23:25 光度再減,若晨曦晚霞柔和,光調變、由外至內分藍、紫、紅三色;

23:26 光呈橢圓,又添三色,依次爲綠青藍、黃紫紅六圈光道

23:27 光團飛速下降,綠青兩道脫落;

23:28 光團降至半空,速又減、藍黃脫落;

23:29 降速次第放緩,紫光散開,紅光裹團落至西南方

眼前一系列的異樣,復又想起了了那個沙木深處的夢,回到帳篷取了件厚衣,帶了一孟,朝西南方向尋去。荒漠中,艱難的步行了十幾分鍾,又翻過了一座沙丘,藉着一孟身上的光,終於看清一個紅衣女子半掩在沙中。

23:44 到達目的地;

23:45 現場勘查取證;

23:58 勘查結束;

23:59 小心取出掩在沙中的那隻手,鈴聲陣陣碰撞;

00:00 風又起,抱起女子,返回帳篷;

女子緊閉雙眼,嘴角含着乾淨的笑,我蹲下身,提起她的左手,夢裡熟悉的清脆又迴盪在耳邊,心輕輕的觸動,看着漸起的涼風,無奈的將她抱起,叮叮咚咚中回了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