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 鏈14

塔克考察 記錄人 南柯

5月14日 天晴 白日風沙微弱、夜間緩強,晝夜溫差加大

00:36 回到帳篷;

抱起女子才發現她並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重,相反很輕很輕。微風中,烏黑的長髮,絲絲拂面,繞的人麻麻的、連心也亂了。

入了帳篷,輕輕的把她安放在了牀上,掖好了被角,我匆匆的調出塔克的入境記錄,查詢女子的身份,可前前後後花了兩個多小時,沒有一個在冊的科考人員能對號入座,難道她是憑空冒出的?我伏在桌上忙的焦頭爛額,紅裙女子這邊有了動靜。

03:05 查詢無果,女子身份有待確定;

我擱下手中諸事,立在牀前,她面色蒼白、呼吸急促,手拽緊了被子,口中不斷的重複着“不要、不要”。看情形,沒多大的事,就是做了個惡夢,提腿剛要離去,她臉上的恐懼又加深了幾分,帶着笑意的眼角漸潤。我嘆了口氣,腳陰差陽錯的退到女子身畔,躬身坐下,一面細細替她拭去臉頰上的淚珠,一面握住她冰涼的指、安慰着。待她呼吸稍穩,我抽回了手,回到桌前,忙碌着。

04:55 女子身份繼續不明中;

翻遍了所有的入境審查,遲遲尋不到任何關於她的線索,想到那些五顏六色的光圈,會不會是從天而降?揉了揉眼,自己怎會有這樣的想法,可能是累的糊塗了!手迅速的刷掉屏,躺在長沙發上閉目養神。

06:57 重新整理,搜索中;

人迷迷糊糊的睡了片刻神智又轉了清醒,瞟了一眼牀上的女子、還安安穩穩的睡的香甜,遂放了心,朦朧中想着白日裡出現的海市蜃樓,和緊了衣服又睡着了。

夢裡,還是那片沙木林,腳深陷在沙中、不能動彈半分,自己掙扎的想要爬起,可沙已漫至膝處,腿早使不上力,人乾着急着。忽的又是叮咚一聲,沙林間,一個紅裙女子騎着駱駝,遠遠迎來,心內頓時又轉悲作喜,女子漸近,那隻駱駝卻溫溫吞吞停下,女子生氣的拽着繮繩,腿亂蹬着,駱駝扭了頭,還是不動,女子朝前方調皮一笑,揮了雙手在空中亂搖着,她左腕上的鈴鐺也忽閃忽閃歡快的跳動。突然天一暗,狂風肆起,揚裹起沙,形成一道厚厚沙牆,直直的朝女子襲捲去,她抱着駝峰、原地打轉兒。天全黑了,再看不到女子的身影。我也漸漸的被流沙吞噬,失去知覺。昏沉沉的沙海中,意識處於遊離狀態,眼前微明,木訥的看着高處的盤盤融錯的枝葉,我又回到沙木林了?人平躺在地,耳邊是沙沙的風葉,頭微微偏側,腦中又浮現出那個清脆的叮咚,坐起身來,再細量,左右並無女子的身影,心裡揣了不安若有所失,立起步子,慌的在沙林中焦急尋着。大片大片的沙木,走不到邊,那個紅裙女子到底在哪裡?

輾輾轉轉,再醒來、天晦暗不明,吸了口冷氣,哆嗦的起身加衣,只見牀上的女子不知何時竟將被子踢開了,此時正蜷縮着身,雙臂緊環抱成一團,瑟瑟發抖。我搖了頭,被子蓋的好好的,她這不是自己找罪受嗎!腿像是被什麼牽引住一樣,走到牀前,又替她將被子蓋上。又過了會兒,她似是察覺到了暖意,又平躺了身,皺巴巴的五官也舒展成了笑顏,正要離去,忽又撞見她腕上的鈴鐺閃閃,我吃了一驚,拾憶起夢境,紅裙女子笑顏漸漸模糊,不由的好奇,湊上前、打量細瞧着眼前人。

及至近來一看,女子粉面薄脣,飛彩凝揚;兩靨嬌羞閒情,若春曉之花、待放欲遮;柔眉間嬉笑扶留,眼角又添藏着、癡頑俏癲。雖非傾城仙人之姿,但清爽間自然,方倒更顯得爲世間凡塵之人。

腦中一個激靈,小指不聲不響的勾起她的長髮,鉸下一小段,拿到桌前靜靜化驗。

08:35 焦急等待結果;

10:55 經過各項數據分析,比對年代圖層序列表,大致年限確定;

11:21 覈實各衣着服飾圖鑑,紅衣爲華夏族維氏一支;

11:33 女子髮質提取基因,終確定爲華夏族漢氏一支;

11:35 結果定論,女子爲距今約3000——4000年前漢氏一脈;

看着另人吃驚的結果,我又仔仔細細端詳着睡夢中的女子,她真的是幾千年前的人嗎?幾千年前,地上又是什麼樣的光景呢?還有,她怎麼會在這裡呢?……一個又一個的問題從心裡冒了出來,會不會還有其它的東西跟着她一起,比如夢裡的那隻駱駝、和看不見邊的沙木林?想到這兒,我爲之一奮,換了鞋,一頭衝進了大漠深處。

12:40 原地搜尋無果;

12:57 搜索範圍擴大;

13:01 風強度減弱;

13:23 無異物;

13:36 悵然返回;

13:52 回到帳篷,女子甦醒;

她揹着身,站在桌前,我輕移了步,上前問了一句:“你醒了?”女子渾身一抖,呆站着。心下一緊,該不會是受了傷、腦子出了問題?“有沒有哪兒不舒服?”我煩躁的問她。女子這才轉過身,不停的擺手,我展開了愁眉,又是一怔,那雙明眸好生美麗!女子又叨叨的說了一大堆,可我只是默默盯着她的眼,它、忽喜忽怒忽又明朗忽又消沉,一時紛紛而至、難捉其底細,不過倒有半闕《綠幺遍》批得極是:

初春時分,天晴葉暖,蔓蔓青柔、風舒展;意正闌珊,忽又微覺輕寒,竟是飄了好雨、綠絲簾!

14:02 第一次與她接觸;

耳邊絮語,她燦爛笑道:“我、就叫君姚!”

我又上下細細打量了她一番,看着她伸出的右手,回了神,遲鈍的說了自己的名字。

14:03 她名君姚;

她桌子周圍轉着,口中繼續又說了一些我聽不懂的事,我被繞暈了頭、又不知該如何與她相處,只好沉甸甸中收着桌上的資料。又過了一會兒,她終於沒了聲,想是說的累了,側身躺在牀上,又睡着了!

14:20 她穩穩的呼吸,入了夢,我又出了帳篷,返回沙漠;

14:40 沙漠中尋到一雙紅長靴,我思量着、會是她的嗎?

15:32 她似是覺察到了什麼、詢問時間,我、藉口忘了,這是我對她說的第一個謊;

15:33 她固執的瞪着我,那雙眼點點清明、充滿了倔強;

15:34 她繼續的瞪着,眼睛不曾眨動;

15:35 還是沒有眨動,我收回了打探的眼光;

15:36 我調出了時間;

15:37 她的眼睛不笑了,嘴角勉強上揚,口口聲聲說着時間不對;

15:38 她笑着問了時間;

15:39 秒針又繞了一圈,她知道了確切的時間,我、告訴的!

她神色慌亂,眼失了光彩,又強撐着自己走到牀邊。我替她蓋上了毯子,靜靜守在牀邊,她小聲的啜泣,我想、那雙調皮的眼睛也會下雨嗎?手伸了出去想要替她撐傘安慰,但想到那些冷靜、客觀的數據,手停在空中,不知如何去留!

16:56 拜託了方景諸項事宜;

18:56 她點了粥、配的是水,說是喜歡混着吃,可粥配水、好奇怪的組合!難道、以前的人都是這樣吃的?

19:05 她端了飯,燦爛的笑又回到了眼中。她不擔心、不害怕了嗎?還是說、以前的人適應環境的能力都是這麼的強?

19:10 她細細品着粥,眉微蹙,我有些擔心,她說她本就喜歡甜的!

看着她漸漸閉合的雙眼,我調暗了光,清理了衣服上的塵土,又在桌前待了幾個小時,才攜了倦意躺在長椅上。

叮咚叮咚,又是夢嗎?人側躺在椅子上,強眯了睡眼,朦朧的探着動靜。叮咚,她端起桌上的杯子,慢慢的飲着;叮咚,我的眼又合上,耳邊是碎碎的步子,意識略略清醒,她又在幹嘛了?微斜了眼,只見她抱起牀上的一方長毯,躡了腳朝我輕輕靠近,又將毯子替我蓋在身上。

她緩緩的坐在地上,湊近我的臉打量着;又過了片刻,她慢慢的晃手試探我是否還醒着,見我好無反應,她託着下巴靜默看我了一陣,似是掂量着什麼。

漸漸的、她立正了腰身,紅脣咬指,轉了轉眼珠,臉上又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忽的,她伏的更近了,纖纖素手先是顫顫巍巍探了我的鼻息,復又移至鼻尖慢慢點點,到後來、愈加漲了膽子,竟大咧咧的擰着我的臉。我佯裝着睡,心下暗道,書上不是說、以前的女子溫柔似水嗎,怎麼到她這兒就成了這副光景?不過,再一反思,她既是知道了現在的時間,對我、對於這個時代,就如同我對她一樣——充滿了興趣好奇,那就由着她高興、隨意吧!

如此玩鬧了一陣,她住了手,失了興致嘟起嘴。又一轉眼、數數兩三秒間,她又變了花樣,不停的朝我扮着鬼臉,逗着樂。我僵着臉,強忍着不敢笑。忽爾,她的笑意一收,似是想起了什麼,眼神飄飄渺渺,又呆呆愣愣一陣,落寞的回到牀上。

我睜開了眼睛,身上的毯子暖暖綿綿,四下寂然,再聽不到歡快的叮咚聲,我轉了個身,活動一下有些僵硬的胳膊,人慼慼然道,她悲喜過後,我的心似乎也後知後覺跟着痛了。我又扯了毯子,合上了眼,沉入那個夢中。

——喂,你是不是沙林中、那個手搖鈴鐺的紅裙女子?

——吶,你又爲什麼會出現在我的夢裡、擾動着我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