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若伸手搭上望因的脈搏。他的手冰涼,她的手溫熱,挨在一起時,有種很突兀的感覺。
“很正常。”這是蕭雲若得出的結論。他看着望因的面色,皺起眉頭。
“讓我看看。”君涯蹲下,半垂眼瞼,“她是仙,你可能會漏掉些什麼。”
“她中了毒。”君涯放下望因的手,轉而去是她額頭的溫度,果然如他所料一般滾燙。
“有救嗎?”蕭雲若問得很直接。
“……”君涯的話沒有說出來,四周突然響起了巨響,然後,牆面如同失去了依靠一般,迅速地坍塌。
“先出去再說。”君涯擡起頭,看着蕭雲若,“你抱好她,那些小妖我會解決。”
又是一片美麗的血紅色。
那片妖嬈的血色張揚在遠方清冷的山中,卻似乎怎麼延伸也逃不出命運的束縛。濃重的霧氣鋪滿了天空,就像一場旖旎的夢境。
如果都是夢,該多好?
蕭雲若抱着望因的手不由地緊了緊。
他從來,沒這樣安靜地看過天空,因爲恐懼。他怕孤獨。在他的夢裡,應該是有人陪他一起看天空的。
應該有人……
可惜,他從來沒做過夢。
蕭雲若低頭看向懷裡的人。
樑談軒也坐在蕭雲若身邊,溫柔地注視着昏睡過去的望因。
樹葉斑斑駁駁的搖晃中,望因的臉看起來更帶着恍若千年的滄桑。一襲柔和的黃衫上染滿了鮮血,分不清哪些是她的,哪些是御風的,哪些又是追影的。
“水來了。”君涯慢慢地走過來,手裡託着一片很大的葉子,“還沒醒?”
蕭雲若點頭:“有什麼辦法救她?”他有種極其強烈的感覺,望因的生命,正在這個綿長的黃昏裡流失。
“救她?”君涯看向樑談軒,“你知道嗎?姻緣宮的人應該都精通醫理罷。”他把水遞給樑談軒。
樑談軒接過水,道了聲謝:“我也不知……幼時姑姑曾教授一些醫理,都怪我當時年幼,不曾用心學習,後來又與姑姑聚少離多……”
“一點辦法都沒有嗎?”蕭雲若喃喃道。這樣纏綿的黃昏裡,這樣虛弱無力的三個人,這樣沉睡的女子,這樣輕柔的晚風,一切,安靜地彷彿不是生離死別之際。
然而,這個安詳的黃昏的的確確是染了血的。
御風,死了,屍骨無存,只留下一片碎片。
追影,也死了,什麼都沒留下。
他們甚至沒有看清追影是如何被望因殺死的。太強烈的光芒遮住了一切,遮住瞭望因的傷痛與無助,遮住了追影的生命……
那樣恐怖的力量,竟然就藏在望因看似柔弱的身體內。
君涯盯着樑談軒良久,想說什麼,卻又忍住了。
“啊!”樑談軒突然興奮地叫起來,“我想到一個東西,也許可以救姑姑……”
“什麼?”
“離人醉。”
“離人醉?”
君涯盤膝坐下,眉頭微皺。樑談軒是說,離人醉嗎?
“姑姑曾說,離人醉是仙藥,無論什麼傷病,都可以治好。”
“那我們去找。”蕭雲若說着便要抱望因起身。
“你以爲,離人醉如此易得?”君涯的話使得蕭雲若身形一頓。君涯瞟了蕭雲若一眼,繼續道,“離人醉在靜谷內,而靜谷裡,有一種魔獸,叫幽冥獸。”
“幽冥獸又如何?”
“幽冥獸不如何。可是對一個凡人來講,幽冥獸就有如何了。”
“我會同他一起去!”樑談軒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這就行了罷?”
“呵呵,你果然沒有用心學習。”君涯似笑非笑,“你不知道只有凡人才能進靜谷嗎?”
“我……我是……”樑談軒似乎猶豫了一會兒,終是沒有說出自己也是凡人的真相。如果他也離開了,能放心把姑姑交給君涯嗎?君涯,畢竟是妖界的人。
“不用你們的法力幫助,我也可以。”蕭雲若低頭看着望因,“只是她,就交給你們了。”
“好。”君涯站起來,他從懷裡取出一塊玲瓏剔透的玉佩,“我會帶她去我的地方,你拿到離人醉後,就跟着它前來找我罷。”他從蕭雲若手裡抱過望因。
懷裡一空,一種失落感頓時涌上心頭。蕭雲若將玉佩放進懷裡,再次深深地看了望因一眼,轉身便要離開。
“靜谷在哪兒?”他沒有回頭。
“我送你去罷。”樑談軒騰出一隻手虛空一劃,一個漆黑的洞便憑空出現,“穿過這個洞,你就會進入血林,過了血林,就是靜谷。”他頓了頓,“幽冥獸就在靜谷內。”
沒有猶豫,蕭雲若走進了彷彿深淵般的黑洞內。
黑洞慢慢地隨風而散。
“他會死嗎?”樑談軒問君涯。
“也許會,也許,不會。”君涯回頭看着已然是一片廢墟的墳塋,“我們走罷。”
他沒有告訴樑談軒,從來,沒有人能活着拿回離人醉。
離人醉,出現於傳說中。
然而,幽冥獸卻是真真實實地存在着。
秋霜染在半枯的竹葉上,堆積出一片耀眼的閃亮。濃郁的桂花香瀰漫在清幽的竹林深處,水閣於是因着竹葉的搖晃而氤氳着深深淺淺的光芒。
君涯爲望因細細地號過了脈,輕柔地將她的手放回牀上,又爲她掖了掖被子。一陣血腥氣涌上胸間,他閉了閉眼,硬是壓了下去。
風把竹葉吹得“沙沙”作響。清晨的陽光裡,君涯的臉忽明忽暗。
“姑姑,還好嗎?”樑談軒走進來,一襲白衫已如從前那般纖塵不染。
君涯沉默了一下,淡淡地道:“若是離人醉能在三天之內拿回來,還有救……”
樑談軒低聲道:“蕭雲若一定能救姑姑……那個男子,是配得上姑姑的男子。”
君涯聽得此話,心裡突地一震,臉色微微發白了些。
“君涯,謝謝。”樑談軒向他拱手。
“不用。這次我幫你們,是因爲我欠望因一個情。還了,我和你們便再無干系。”
“還有,之前……”
“之前的事,應該是誤會罷?”君涯閉了閉眼,“我已經好多年沒有進入人間,你口中所說的武意琛,我當真不認識……”
“現在想來,大概武意琛是追影殺了的……”樑談軒話音未落,卻聽一聲微弱的驚呼:“武意琛死了?!”
望因竟然撐着雙手坐了起來!
“望因,你小心點。”君涯衝過去扶住她。
“一個凡人,死了便死了罷。”他將她放回牀上。
聞言,望因冷笑一聲。
死了便死了?說得多瀟灑。
“姑姑,”樑談軒跑過來跪在牀邊,“都怪談軒無用……你要好好保重,三天之內,我們一定會找到離人醉回來救你的。”
離人醉!
望因發出一聲絕望的嗚咽:“不,談軒!聽我說,絕不能去那裡!一定不要去那裡!”她緊緊地抓着樑談軒的手,彷彿怕他真的要去那個有去無回的靜谷,“姑姑……姑姑寧可死了,也絕不會讓你受到傷害!你不準去,聽到沒有?嗯?聽到沒有?”
望因很清楚自己爲什麼會中毒。
這毒,並不是追影下的,而是玉緒親自配製而成,親自喂姻緣宮衆人服下的。
一旦殺生,毒性即起。
此次她殺了追影,毒,自然會發。
望因覺得心臟的最深處有些疼,但那疼痛卻很柔軟綿長,讓她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
姻緣宮宮人的人生,似乎就是一場夢,漫長到沒有盡頭。偶爾回頭,卻是一片空白,虛無縹緲。
“君涯,蕭雲若呢?”望因彷彿如夢初醒。蕭雲若呢?蕭雲若呢?他,怎麼不見了?
一個冰冷的猜測在她心底漸漸化開。
若不會,去了靜谷罷?
看出了她的想法,君涯搖搖頭:“望因,他走了。我告訴他你沒有什麼大礙,所以他回到了屬於他的地方。別忘了,他還有自己的世界。”
君涯輕聲道:“你要相信我們,我們會找到辦法救你的。”他的聲音太過平靜,平靜到有些刻意。
“靜谷裡,有幽冥獸。”望因垂下眼簾,“君涯,你知道爲什麼只有凡人才能進靜谷嗎?那是因爲幽冥獸即使是萬年魔獸,卻也需要食物。”她話裡潛含的意思很明白,凡人入靜谷,便是如同尋死無二。
聽得此話,樑談軒怔怔地看向君涯。他是故意隱瞞了靜谷的危險性嗎?
還要姑姑相信?
相信什麼?相信一個凡人能打得過棲息在靜谷的萬年魔獸?
昏暗的深林裡,蕭雲若很快地走着,一片一片血紅色的落葉飄過他的眼前。過於高大的樹木遮住了陽光,這個林子於是便失去了時間的準則。他不知道自己已經走了一天一夜,也看不清遠處的事物,他所能做的,只有往前走,不斷地往前走。
穿過血林,就是靜谷。
靜谷內,有能救望因性命的離人醉。
蕭雲若握緊了手中的無夕劍,腳步越來越快。
“救命……救命呀……救救我呀……”遠處隱隱傳來呼救聲。
蕭雲若眯起眼看了看,遠方還是濃黑一片。
然而呼救聲卻是越來越近。
終於,跑出了一個衣着襤褸的男子。
“救命……救命……”那個男子看到了蕭雲若,於是直直地奔了過來,好像看到了生存下去的希望,“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他的聲音裡帶着無力的嘶啞,渾身上下已是皮開肉綻,血跡斑斑,幾乎尋不到一塊好皮,右手的手臂上甚至可以隱約看見雪白的骨頭。
“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呀……”男子跪在地上,扯住了蕭雲若的衣角,“幫幫我,請你幫幫我……”
“你怎麼會在這裡?”
“都……都怪我貪心,想要尋到這林子裡的寶物,於是便進來了……”他更緊地抓着蕭雲若的衣衫,“誰知寶物沒遇上,命倒已丟了大半條……這林子,好邪門,太邪門了!”
“你從何處進來的?”蕭雲若原本以爲血林的入口都是要通過神魔妖精所化的黑洞纔可進入,但是這個凡人也出現在了林子裡,這不禁讓他有了些許疑惑。
“這林子,就在小人的村子裡呀,小人自然是從……”突然颳起的一陣大風嚇得男子住了口。
“你見過幽冥獸了?”蕭雲若“唰”地拔出了無夕劍。
他已經嗅到濃重的無比熟悉的血腥味。
“什麼幽冥獸?我只見到了成百上千只愛食人骨肉的螞蟻……啊!滾開滾開……”男子的大呼引得蕭雲若低頭尋看,卻見無數只雪白色的螞蟻正在爬向男子身上,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嗅到了危險,蕭雲若自然地往旁邊一閃,輕而易舉地擺脫了男子的緊抓。
“救命……救命呀……”男子全身上下逐漸被白色的螞蟻所覆蓋,連那雙驚恐萬狀的眼睛都被蓋得嚴嚴實實。
蕭雲若看着恍若積雪一般的螞蟻,一個冰冷的猜想浮現在腦海裡。
這些螞蟻,就是幽冥獸?
很快地,慘叫聲淡去,那些螞蟻從男子的身上爬了下來。蕭雲若看向那堆森森白骨,心中的猜想更落實了一分。
螞蟻們又轉而爬向蕭雲若。
白色的螞蟻背上還殘留着鮮血。鮮血未乾,隨着螞蟻的爬動,竟會如露珠一般輕盈地滾動。
蕭雲若握着劍慢慢後退。
他在思考如何擺脫這些食人骨肉的螞蟻。
數量太多,體積太小。
幽冥獸的確不好對付。
蕭雲若終於出手。
奈何幽冥獸的行動太過靈活,竟然一擊不中!
蕭雲若惱羞成怒,又是連刺幾劍,竟劍劍未中!
幽冥獸還在不斷地靠近,不斷地,不斷地縮小包圍的範圍。
他想到了輕功,然而卻無論如何也使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