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三十八 折偷龍轉鳳冷爐紅釭

羅燁渾身一震,才知何以“白鋒起”三字聽來莫名地耳熟。

在久遠的年代,當央土皇權的宰制力衰頹,原本被朝廷派往各地、替皇帝陛下牧民的王道之僕們,逐漸掌握了地方上的大權,走上羣雄競逐的霸道之路。其時,東洲大地上處處割據,佔有數州乃至一州之人,便敢自稱“都指揮使”──與四鎮將軍一樣,這個由行營都知兵馬使轉化而來,寓有“非常設置”、“便宜行事”之意的武銜,象徵新的地區權力者毋須朝廷認可,能任意處置勢力範圍內的大小事,形同國主,是歷代皇朝肇興時頭一個便要取消,但一逢亂世又會自動出現的頭銜,代代如是,屢試不爽。

白馬王朝建立之初,連後來被人視作“國中之國”的西山韓閥,都在第一時間內廢除都指揮使的職稱,改行州郡縣制,以免被有心人拿來做文章。普天之下,還保留着“都指揮使”一職的,也只有北關道而已。

歷代鎮北將軍所轄,不只領朝廷軍餉的數萬、乃至十數萬大軍,還包括北央兩道之交墾荒的南方移民,以及散在冰天雪地的荒野間,自稱“黑夜不眠之眼”的域外部族。這不是手握筆管的文官做得到的事;便數武弁之中,也非貪生怕死、好勇鬥狠者能夠勝任。

是故,染蒼羣麾下雖只有四名都指揮使,無一不是名動天下,不管換到了哪一處,都是節制一方的帥材;而其中最出名、公認是染蒼羣左膀右臂的,便是他的妻舅白鋒起。

白氏是東海北地着名的武門,源出武儒,其先祖曾執教於金貔王朝羽林軍,槍棒極精,家傳“掛印劍法”在東海武林亦頗有名氣,是少數兼修長短兵的一支。

傳至白鋒起這代,家道已衰,爲求出路投軍,以過人的武藝入選獨孤閥的親軍“血雲都”與染蒼羣相識於戰陣中,結爲莫逆,還把親妹子許配給他。

白鋒起戰功彪炳,誰也不敢說這都指揮使是裙帶牽來。以他對射平府之重要,說一句“日理萬機”並不誇張,斷無間關萬里、私訪東海的可能,故羅燁初時並未將兩者聯繫起來。

他鷹目一掃,斷定羣賊被血雲八衛的氣勢壓倒,萬一衝撞起來,出現死傷,士氣將崩潰得更快,雙方看似人數懸殊,這仗卻未必難打。

大東川一方雖將林間隙地圍住,但前列的匪徒多已心怯,不約而同向後退,誰都不願首當其衝,正面受八衛之一擊;邊角兩翼較不顯眼處,更是鬆動得厲害。

只幾名首領模樣的悍匪頗見躍躍,各擎兵刃呼喝,試圖穩住身邊弟兄,未肯幹休。

“管他撈什子血雲黑雲,殺了這幫賊廝鳥,蠨祖她老人家重重有賞!”

“誰砍下那姓白的人頭,功勞與老子一人一半兒!聖使也……嘿嘿!”

此話一出,過半匪寇都來了精神,手按兵刃壓住陣腳,大有回頭一搏之勢。

方兆熊不禁皺眉,衝那發話的匪首叫道:“常二當家,這位白爺乃朝廷命官,爲免替手下弟兄惹來殺身之禍,還請善加約束,切莫自誤。”

那人獰笑道:“方大門主,拜你袖手旁觀之賜,我大哥被差人所殺,如今金鵬寨只算我常義啦,你該喊我一聲“常大當家”纔是。”

一指地上被魚鏢封喉蛋髯大漢,模樣輕佻,既未喚人收埋義兄,想來也不是真把血仇放心上。

方兆熊懶與這等小人囉唆,壓低聲音道:“叫你的人退下山去,我保聖使平安無礙。”

他這兩句話以內力送出,效果近乎“傳音入密”連常義身邊的弟兄都沒聽清,專說與常義一人知悉。

豈料這位金鵬寨的新當家毫不買帳,哼笑道:“姓方的,莫說“強龍不壓地頭蛇”這裡是三川地界,非是你靖波府騰霄百練的地盤,便講江湖規矩,總有個先來後到罷?想在聖使之前露臉,要不先問我們大東川弟兄?”

羅燁目力絕佳,亦能讀脣語,遠遠辨出“聖使”兩字,與另一名匪首提到的“蠨祖”聯繫起來,暗忖:“難道這幫土匪是爲天羅香賣命?方門主似不與他們一路,爲的卻都是同一個上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便無羅燁之鷹目,明眼人也看得出方兆熊無意動手。

一心動手的,是白鋒起。

“殺!”

高舉的手臂落下,血雲八衛陣型又變,前四杆旗槍一卷,林翳中如生血霧,潑喇喇翻涌開來,勁風颳面生疼,匪徒們莫敢直攖,紛紛退避;驀地潑血般的旗浪一分,當中飆出一道寒芒,閃電般貫穿常義的胸膛!

常義連格擋都慢一步,只來得及抓住胸上藤杆,旗槍一收,連人帶槍被拖入血旗下。

他身邊幾名弟兄有戰有逃,然而血旗卷掃過後,俱成槍下亡魂,無一倖免。

在土匪們看來,殺人的不是槍尖,而是翻攪旋掃的血旗,彷彿只要被那片挾風夾銳的暗紅觸及,便身不由己被吸入旗中,再吐出時已是一具屍骸,莫不魂飛魄散;百餘人推搪着後退,眼角余光中,但見血雲鋪天蓋地,似將遮去天地間最後一抹光華,不留一線生機──“天玄地黃──”“……維我揚!”

“殺!”

羅燁看得驚心動魄。八衛身形於旗間忽現忽隱,以旗掩護、以槍殺人,旗分處必有殺着,入旗內絕無生機,與其說是“陣型”更像一套分進合擊的武功,八人默契絕佳,使來渾如一體,刈草也似放倒了二十餘人,橫七豎八擱滿林徑,也不過片刻間事。

羅燁身負翼爪無敵門絕傳,於招式的理解,在東海年輕一輩的好手中堪稱出類拔萃,然而綜觀血旗運使變化,若與大東川衆人易地而處,連他也沒有保命脫身的把握,心念一動,忙喊住乘勢掩殺的巡檢營弟兄:“別忙!正事要緊。”

衆人會過意來,放輕動作,貓步轉身,悄悄往那兩面木牆的簡陋棚子移動。

大東川諸匪寇潰不成軍,於荒林中推搪轟散,只方兆熊一人留在原地,自也是爲了棚裡那兩人,見巡檢營包圍過來,揚聲道:“都指揮使槍下留人!當心枉做螳螂,卻肥了黃雀。”

白鋒起回頭一瞥,“鏘!”

拔出劍來:“羅兄弟,我無歹意,只瞧瞧姑娘樣貌,確認是不是我外甥女。你莫逼我做絕。”

八衛聽得出鞘龍吟,四旗封住了林徑口,另外四人卻掉過頭來,旗槍刃尖朝向巡檢營,數量雖少一半,那股子血雲遮天似的迫人卻絲毫未減,襯與旗後一地橫屍,直教人背脊發寒。

羅燁這廂算上他自己,也不過寥寥九人,雖經這兩個多月的演訓練,自信巡檢營悍卒的戰鬥力遠在大東川諸匪之上,要拿下血雲八衛怕還不夠,縱使有他纏住白鋒起,到頭來手下弟兄俱爲八衛所殲,仍是敗局,遑論一旁還有個虎視眈眈的方兆熊。

大東川的土匪竄逃一空,來不及跑的全躺到了地上,粗略一瞥,最少超過三十具,也就是說在這短短不到盞茶的片刻間,有三成的土匪丟了性命。血雲八衛衣發齊整,全無激戰過後的狼狽,身上連汗漬都不見一塊。

先前向羅燁取回槍頭的那人,領着林徑處的三名同僚收隊,將手中長杆往地面一摜,如豎軍旗,拔出朴刀斫下常義的首級,以殘屍上的青布褙子一裹,恭恭敬敬呈與白鋒起,直到主上點頭,纔將滴血的頭顱包袱釘在樹上,動作俐落,尤其一刀取首的手法,殺過人都知其中有大學問。那漢子做得熟練輕巧,連血漬都未曾濺上身,砍過的腦袋便無一百,怕也有幾十。

“我“血雲都”的規矩,”

白鋒起淡然道:“軍旗所向,不留活口,非至敵酋梟首,不算戰終。你我交手,實說勝負我不在意,贏便贏了,輸亦無妨;但與這面軍旗爲敵,下場只能是這樣,不是掛上你的首級,便是我等九人再也吐不出半口氣來。”

他特意看了方兆熊一眼。

“我勸二位在攔我之前,務必慎重地想一想。”

八衛合兵一處,擎着血染也似的暗色旗槍踏前,彷彿收束獸罟,巡檢營衆人不禁往羅燁身邊聚攏,心跳急遽攀升,掌裡掐着冷汗。“羅頭兒……”

羅燁手一揮,示意部下噤聲,神情依舊是一片淡漠,不見驚慌。

“血雲都軍旗所向,是朝廷的敵人,還是郎將大人之敵?”

白鋒起身兼北關風驍、雲捷兩軍之都指揮,這是他據以統率萬兵的軍職,然而其銜卻是太宗朝欽賜的鷹揚府正五品鷹揚郎將,在白馬朝的武弁中已屬高位。

羅燁乃谷城大營軍官出身,一旦知曉白鋒起的身分,自然而然以軍銜相稱,不同於方兆熊等江湖人。

白鋒起爲之語塞,卻未腦羞成怒,沈默片刻,才沉聲道:“羅兄弟,法理亦不外乎人情。我爲外甥女,不惜間關萬里奔赴東海,姑娘的父親、我的妹婿恨不能親來,卻放不下衛土之責,只能忍着心痛焦急在北地靜候消息。你便不看鎮北將軍之面,難道不能看在一名老父的心情上,通融則個?”

羅燁搖了搖頭。

“回郎將的話,此事與法理人情無關,而是轄權的問題。”

不只白鋒起劍眉陡軒,連吳老七、巡檢營衆人亦不禁側目,露出古怪神色,彷彿羅燁臉上開了朵大紅花。轄權?這會兒說的是人情義理,誰跟你扯什麼轄權?

少年隊長則面不改色。

“軍中交割糧草,但憑文書相驗,非是不信經手的弟兄,而是權責區分,使每個環節都能找到負責的人。令甥女在東海出的事,須由鎮東將軍府給個交代,不管棚裡的姑娘是染二掌院否,都在東海的轄權之內,我須向將軍負責、將軍須向北關負責,當中應盡力避免枝節,才能各有其司,各盡其職。

“換作郎將大人,會不會把監押的糧草,交割給未持文書相驗、僅僅是身分或官銜較高的官長上司?”

白鋒起默然片刻,突然大笑,揮手道:“收旗!”

八衛腳跟一併,俐落地解槍卷旗,收入背囊。正當吳老七等鬆了口氣,卻見白鋒起長劍斜指,嘆息道:“你說得對極啦,羅兄弟,換了是我,也決計不會將糧草交割給他人,可惜事涉我家紅兒,不能同你講道理。棚裡的姑娘我定要瞧上一瞧,若真是我外甥女,我便要帶走她。

“軍旗已收,毋須梟首。這八位乃是我麾下風驍、雲捷兩個軍裡萬中選一的武士,諸位若一意頑抗,還請做好準備。”

回顧那領頭的護衛:“鄧標!將棚中那名姑娘帶回,攔者不赦,讓道勿傷!非到萬不得已,莫取人命。這位羅燁羅兄弟交給我。”

鄧標一行軍禮:“喏!”

一陣鏘啷清響,八人已各擎朴刀,放低身子,擺出短兵相搏的架勢,一般的法度森嚴,殺氣沖天。

巡檢營也不是好相與的,話說到這份上,已無轉圜餘地,悍卒們“呸!”

啐痰於地,朴刀、匕首紛紛上手,做好了拚命的打算。凡事總拚不過一個道理,白鋒起挑明瞭硬幹,反倒激起衆人血性。“當咱們東海沒人了是吧?他媽的,有本事你搶搶看!”

正當衝突一觸即發,一把喑弱的嗓音自林徑裡飄出,隨着兩人擡的軟轎上下搖晃,令衆人不由一怔。

“這麼賴皮的話,不好從鎮北將軍的特使口中說出。郎將大人智勇兼備,使我北境安若磐石,我一向佩服得緊,這句話可以當作沒聽見。相信羅隊長亦然。”

白鋒起還劍入鞘,哼笑道:“白某說話,自來不懼聞聽。再說了,我若是將軍的特使,又何苦一山換過一山地同閣下連玩幾天的躲貓貓,卻始終難見尊顏?將軍大人!”

“……是將軍!”

巡檢營的弟兄歡呼起來。他們大概作夢都沒想過,有這般歡天喜地、由衷盼來此人的一天。

伴着悠然笑語行出林徑的,正是鎮東將軍慕容柔的大隊。

慕容柔乘了頂樸素的雙擡軟轎,由適君喻親領的精銳“穿雲直”層層拱衛,當中還夾雜着幾名羅燁派去報信的巡檢營弟兄,隊伍整肅,絲毫不亂,顯現出與北關血雲都截然不同的軍容氣質,瞧得吳老七等人精神一振。也只有在這種時候,人們纔會突然慶幸起東海有慕容。

“羅頭兒!”

老兵油子什長章成大笑揮手:“老子請將軍來救你啦!有沒亂感動一把?”

羅燁在山下的民居發現不對,立即分出一伍三人回頭搬救兵,以防山上有什麼不測,受命帶領哨伍的正是章成。章成本欲前往附近的衛所求援,中途巧遇慕容柔一行,將瓠子溪所見一五一十向將軍稟報。慕容聽得是羅燁的判斷,二話不說大隊轉向,才能在這當口趕上山來。

這下形勢再變,慕容這廂計有百餘人之譜,以血雲八衛的旗槍陣未必架不住人多,但於東海地界同鎮東將軍動手,怕是被驢踢了腦袋。白鋒起盱衡形勢,今日決計見不上姑娘一面了,乾脆地收手,一逕冷笑。

反正誰輸誰贏,也還未到蓋棺論定的時候。

他以染紅霞之舅的身分微服私訪東海,是出於多方面的考量;其中最關鍵的一條,便是“須盡力避免拖鎮北將軍府下水”尤其是妹婿染蒼羣。

蓮覺寺之變迄今,好事之人莫不引頸企盼,等看北關那廂會有什麼動作,但實際上染蒼羣不能、也不會就此事採取任何行動。

身爲一方節帥,染蒼羣在平望都朝廷內所受的猜忌絕不下慕容。意圖挑起北、東相爭的想法已不能說是“陰謀”了,簡直就跟茶館裡聽爛了的說書段子沒兩樣,講出來只是徒惹白眼,連訕笑都不會有。

這事上染蒼羣同慕容柔一樣清楚:要想穩坐其位,完成手裡未竟的事業,須極力避免節外生枝,授人以柄;有不平不能妄言,凡遇事當須謹慎,最忌以私害公,徒然給朝廷撤藩改易的藉口。

派白鋒起以私人的身分前來東海,已是染蒼羣所能做出的,最強烈的表態了。

人說“長舅如母”、“見舅如見娘”派染紅霞的親舅舅前來,也寓有替家裡人討個公道的意思。

染蒼羣麾下諸將中,雲捷軍的指揮副使陸雲衝乃是靖波府躍淵閣“魚龍躍月”陸雲開陸老英雄的族弟,文武兼備,是將軍幕府中極爲活躍的文膽。靖波府四大世家與鎮東將軍素來相善,有了這層關係,射平府那廂有事欲傳之時,多半便遣陸雲衝前來,公私兩便,一向都是北關遣使的最高層級。

慕容柔於射平府多有耳目,一如鎮北將軍府在東海也有自己的消息來源,表面雖波瀾不驚,實際卻相當關注北方的一舉一動。

白鋒起甫離射平府,慕容便接獲線報,無奈發掘現場遭到破壞,尋人一事再無尺寸之功,唯二掘出的刀劍證物又上繳棲鳳館,索性同白鋒起玩起捉迷藏,抓住水源這條線索不放,一面加緊搜尋二人行蹤,可免無謂的口舌爭論。

白鋒起在越浦城外的一間小寺院落腳,爲顧及“微服私訪”的形式,以免連累北關,不能公然上府署投帖求見,在驛館衙門外徘徊幾日,都被慕容巧妙躲過,沒能攔下轎來,遑論說話。

到得這時,白鋒起終於明白慕容柔有意相避,着鄧標打聽到鎮東將軍日日親巡各入山哨點,逕率八衛一處一處摸將過來,越追越近,才於瓠子溪撞個正着。

對白鋒起來說,能逼得慕容現身對話,此行目的已達成了一半,至於棚裡那姑娘到底是不是紅兒,其實連匆匆瞄得一眼的鄧標也無把握。鄧標少年時伺候過大小姐騎馬,那時染紅霞不過四五歲,此後二十年間只見得三兩面,便在街上偶遇也未必相識,況乎一瞥?

羅燁將林間發生之事簡略說了,慕容柔的目光轉向方兆熊。

“方門主,你讓趙烈向我稟報的事,我盡都準了。此番隨你南下的騰霄百練諸弟子,我教他們立時出發北歸,傷亡等撫卹一應俱全,未有遺漏。至於趙烈、曲寒兩人,我讓人在府中給他們安排了差使,由戴翎侍衛幹起,若表現良好,過得兩年補上軍職,無論誰接騰霄百練的大位,諒必不敢爲難。”

方兆熊料不到他對自己這樣一名不告而別的逃將,不僅有求必應,甚至考慮得更爲周詳,面露愧色,整了整衣襟長揖到地,低聲道:“多謝……將軍。”

慕容柔淡道:“你跟我這麼久,就算要走,至少該當面說一聲啊。走得忒急,有什麼苦衷麼?”

方兆熊渾身一震,半晌才嚅囁道:“小人……小人自接掌門戶,妄圖功名,無半分心思於武道,將腦筋動到了“連心銅”那種騙人的玩意上,沒的辱沒先師,貽笑江湖。

“及至當夜敗於……敗於外道之手,才知這大半輩子全走錯啦,浪費了如許光陰,若不加緊彌補,死後恐無顏見本門諸多前輩英雄,故一刻也不敢耽擱。沒能面稟將軍,謝過這些年的提攜之情,實小人之過,望將軍恕罪。”

說到後來信心益堅,似乎更加肯定了自己所選,纔是正確的道路,挺直背脊,迎視軟轎上的鎮東將軍,再無一絲慚愧羞赧,帶着豁出去似的瞭然通透。

慕容凝視片刻,點了點頭。

“你說的是實話。坦白說,你若謀了一官半職,今日無論如何,便只有拿下查辦一途;既是布衣白身,來去本就是你的自由,縱使情理有虧,卻無一條律令能追究,除非干犯王法。”

說着鳳目一銳,森然道:“方先生,你與這幫殺害公人的盜匪是一夥的麼?”

衆人心頭一跳,暗自慶幸不用面對如此犀利的眼神,方兆熊卻沒有太多猶豫,一逕搖頭。“我與他們不是一路。”

慕容柔眯眼打量片刻,點頭道:“既是這樣,咱們就此別過。請。”

瘦弱的雙手一拱,竟向方兆熊行了個江湖人慣用的抱拳禮。

方兆熊微怔,見他眼神清澈,並無一絲譏諷或隱忍,多年來爲他效力的種種艱難歷歷如昨,只是沒想過能走得這麼雲淡風清,忽慶幸起自己跟的是這人,亦抱拳道:“就此別過,將軍珍重。”

轉身大步離開。

白鋒起冷眼旁觀。“慕容將軍,我聽此人與那幫匪徒同呼“聖使”云云,似是匪首僭號。要說毫無瓜葛,未免牽強。”

慕容柔淡道:“若郎將大人手下容情,莫於我東海地界內大開殺戒,留幾名活口與我,料想不必單聽一面之詞。可惜方兆熊並未說謊,既無旁證翻供,也只能任他自去。”

白鋒起冷笑。

“聽說慕容將軍有讀心異能,斷案如神,今日一見,果然大開眼界。這樣查什麼都方便哪,連人證物證都不必,叫來問一會兒話,忠奸立辨明鏡高懸,難怪東海道吏治清平,百姓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乃至無賊。”

這話說得平平淡淡,襯與一地匪屍狼籍,聽來分外刺耳。

適君喻面色微沉,本欲接口,慕容柔卻一擺手,怡然道:“幸有郎將大人在此,少時調查那二人身分,還賴郎將指點一二,以補我之不足。”

白鋒起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又聽出他暗示自己能留在現場,不着反口,冷哼一聲,遂不再言。

慕容命人將那對男女自木牆後擡出,豈料棚內哪有什麼女子?只餘四具越浦衙差之屍,俱被人以柔勁擰斷頸骨,瞠目吐舌,死狀極慘。不見的還不只溪中打撈上來的兩人,連趙予正及農女亦不知所蹤。吳老七目瞪口呆,喃喃道:“這……這是變戲法麼?怎地一眨眼四個大人便沒了影兒?”

想起自己若未出來幫忙,沒準此際便是五具橫屍齊列於地,不禁打了個哆嗦,出得一背冷汗。

慕容柔眉頭一蹙,忽對羅燁低喝:“追回方兆熊,快!”

羅燁身形微晃,眨眼已不在原處。

白鋒起想到羅燁有傷在身,與方兆熊不過五五平波,對方佔有地利,怕還小輸一些,回頭吩咐:“鄧標,隨後打扎!”

鄧標忙率三名血雲衛追了過去。

慕容柔目光投來,白鋒起向他微微頷首,兩人均未多言,心中默契已成。白鋒起收起針鋒相對的態度審視現場,棚裡棚外細細檢查了幾遍,又與適君喻一同勘驗屍體,辨別四人身上的致死之傷。

五名衙差避入木棚,四死一失蹤,不見的那個自然涉有重嫌,否則一併殺了豈非省事,何苦冒着被場中諸人發現的危險,硬是挾走一名身有武功的青壯男子做人質?白鋒起按了按死者喉頭的烏青,回顧吳老七道:“你那位同僚,練的可是小擒拿手一類的功夫?”

“不是,他是神武校場出身,一向都使重兵。”

吳老七一怔,忽然會意,顫道:“您是說老趙他……不可能……他沒那個膽……”

說到後來聲音漸低,直與蚊蚋無異。

白鋒起冷笑:“以越浦公人之**,有什麼不可能?哪回遇上本道前來拉死囚的“兩生直”你們越浦官差不曾索賄?連朝廷鎮軍的身上都想刮出油水來,爲取錢財勾結匪徒,你覺得很奇怪麼?”

吳老七先前見趙予正與方兆熊熱絡攀談,本就覺得不甚自然,經他一說,越想越不對勁,當時那姓方的同老趙說什麼“老爺子死了”之類莫名其妙的話語,也極有可能是彼此約定的暗號……雖說如此,心底仍不踏實。

老趙貪財好色,那是有的,收受賄賂更是家常便飯,但要他一口氣殺掉四名同僚,無論身手或膽色,皆非吳老七所熟識的趙予正。

而郎將大人的話,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一抹靈光掠過,吳老七終於明白白鋒起的話哪裡不對。

不是這句,而是一開始走入林子時說的那幾句。

“郎將大人,您早先曾說在山徑邊上見到一具沒腦袋的官差屍首,才上山來一探究竟,是不是?”

白鋒起不知他問這做甚,劍眉微蹙,順口應道:“我是說過。怎麼了?”

吳老七陪小心道:“郎將大人發現的那位是小人的同僚,名叫景山。大東川的匪徒殺了他,押着山下的農女當人質,脅迫咱們交出那兩位。”

白鋒起有些不耐,正欲轉身繼續端詳屍體,卻聽吳老七道:“景山是死在山徑邊上。匪徒在忒短的時間裡殺人斷首,趕來此間,絕無再下山綁了人來之理,只能認爲農女打開始就跟在他們身邊。

“景山功夫不錯,爲人機靈,以一敵多是決計不幹的。小人一直想不明白,那些匪徒要用什麼法子,才能逼得景山既不逃跑、也不回頭,老老實實被割了腦袋,棄屍于山徑邊?”

“……興許盜匪以農女性命要脅,令他不得不戰?”

吳老七露出一絲苦笑。“回大人,依小人對景山的瞭解,便綁來親孃,也休想教他平白送死。若景山見盜匪押了名女子,心生警惕,或撒腿逃跑或回頭求援,絕不致死於山徑。”

白鋒起聽出蹊蹺,起身正視:“你的意思是──”“除非遇着農女孤身一人,一切便說得通啦。”

吳老七緩道:“景山好色,對女子必不設防,纔會輕易被制服。來人從他口裡問出此間發生之事,擰斷了脖頸滅口,並且將頭顱砍下;這麼一來,柔勁所造成的瘀青處成了下刀的斷口,不致──或延緩──泄漏兇手的來歷。

“羅隊長與將軍大人都曾提到,他們上山時,山下的農舍“空無一人”若大東川匪徒是從農舍裡劫了農女出來,農舍裡必定一片狼籍、屍橫遍地,絕非空無一物。最好的解釋,是他們並未打劫,而是農女自己跟着他們、甚至是領着他們出來的。”

白鋒起省悟過來,擊掌道:“……天羅香!”

“正是。”

吳老七頹然道:“我們都被騙啦。那幫匪徒口中的“聖使”就是那個僞作農家村姑的女子。是我們親手將我四名同僚之性命,以及溪中撈起的那兩人,送到了她的手裡!”

◇◇◇她鑽入禁道時,忍不住哼起小曲。

今兒運氣實在太好。那“主人”一直在尋找合適的女子,欲送進冷鑪谷來,但越浦的少女失蹤案件至今仍時有所聞,顯然還沒找到中意的。她很樂意提供一名形貌絕佳、無論身段或氣質都與“那人”不相上下的頂尖人選,換一門比《洗絲手》更博大精深的武藝──那就《玉露截蟬指》好了,嘻嘻。不問也知道,她們肯定有的。

她抿嘴一笑,輕輕活動着剝蔥似的的白皙五指,回味掐住喉管的瞬間、那隔着肌膚血肉將軟骨捏碎的微妙手感,以及輕易格殺四名青壯男子,無聲無息、不費吹灰之力的滿足與自信。

(原來“武藝高強”的感覺,竟是這般爽人!

想到這裡,線條姣好的脣角益發昂揚,翹得月彎也似,若非顧念身後有人,幾乎“噗哧”一聲笑將出來。

她十幾年來辛苦鍛鍊的微薄內力,在蓮覺寺幾被汲取一空,最後雖僥倖逃了出來,在競爭激烈的教門內也註定庸庸碌碌,再沒有出頭的機會。

幸而那姓明的妖女從天而降,門中自八大護法以下,各部教使被她除掉了一半有餘,教門元氣大傷,不得不破格提升一批新生代弟子,而後冷鑪谷內又生出諸多變亂,八部各自爲政,竟教她一路鑽營,位子越爬越高。

而當初那個差點將她吸成廢人的罪魁禍首,居然就這麼無端端自天上掉下來,落入她的掌握,任其宰割,怎能說不是天意!“鬱小娥啊鬱小娥,”

她咬脣輕笑,忍不住想:“瞧你這運程!再這麼順下去,怕是連冷鑪谷半琴天宮的主人,盡也做得!

誰敢說個“不”字?”

哼着曲兒款擺腰肢,緊緻有肉的小臀一搖一晃,直到聽見身後的濃重喘息纔回神,轉頭笑道:“怎麼,挺重的麼?”

分擡兩具擔架的四名大東川匪徒本盯着她浮凸裙布的結實俏臀,聽她一說,頭搖得波浪鼓似,爭先恐後道:“不重!一點也不重!”

“給聖使您老人家辦事,便是座山也扛來啦,倆死人算啥子?”

鬱小娥在棚裡殺死四名衙差,挾趙予正及耿染二人混入退走的羣匪中,悄無聲息地撤出險地,而後才又殺了趙予正,命人攜往反方向棄屍,以故佈疑陣。大東川七堡八砦九聯盟數年前爲雪豔青所平,與其他遊離勢力一樣,索性投了天羅香,奉蠨祖爲主,歸八部中“定”字部管轄。

她代掌定字部織羅使一職後,將所屬幾支江湖勢力全叫到瓠子溪附近,山下的農舍本是日常聯絡處,用以掩人耳目。不意捲入今日紛爭,更於鎮東將軍、北關特使眼皮底下,劫走了各方爭搶的重要人物,實是始料未及。

鬱小娥不知耿照與染紅霞身分,只從各人言談中依稀猜測,這女子興許是那撈什子北地郎將的親戚,她對時政毫無興趣,自沒把官宦人家的女兒放在心上。

至於那殺千刀的小和尚,雖蓄了頭半短不長的薄發,可燒成灰她也認得;正所謂“一報還一報”在研究出如何將他一身內力化爲己有前,她有大把的時間,能讓他深切後悔對她所做過的一切──鬱小娥幻想着種種折磨人的法子,抿着笑意,嬌軀搖顫如花,看得四名匪徒如癡如醉,只差沒把擔架落在地上。

“小心點!”

鬱小娥嬌嬌一瞥,噘起粉嫩的櫻脣佯嗔:“你們知道得立下多大的功勞,才能走進這裡麼?我破例帶你們進來,教我丟了臉面事小,萬一蠨祖怪罪下來,誰能擔待?”

四人聞言一凜,趕緊收束心神,小心翼翼邁步,唯恐在這彎彎繞繞、岔路多歧的巖道里絆了一跤,從此由天堂跌入地獄。

關於聖谷的事,替天羅香賣命的每支江湖勢力,上至首腦下至小卒,沒有人不知曉。

玉面蠨祖以絕頂武功征服了這幫粗魯的綠林客,卻非是用武力來驅使他們爲天羅香賣命。

起初,爲了保命纔不得不歸順的綠林好漢們,對天羅香的號令多半虛應故事、虛與委蛇,逼急了便陽奉陰違做做樣子,即使蠨祖大發雷霆,爲此消滅了幾個不順服的組織,可這種消極原出於心底深處的反抗意識,絲毫不見起色,直到總壇頒下一紙新規。

蠨祖諭令八部各織羅、迎香使,就轄下所屬勢力進行評比,論功行賞,表現優異者,即可與天羅香使者溫存一夜。

一衆綠林好漢莫不嗤之以鼻:且不說這些使者平日以上司自居,態度傲慢、目中無人,稍有不如意,即對轄下的黑道首腦們逕行懲處,手段殘酷;誰要敢睡了她們,回頭這些個豔若桃李、心如蛇蠍的報復起來,連祖宗十八代都要倒大楣。

這種有等於沒有、可望而不可及的“獎賞”任誰也提不起興趣。

再說了,天羅香女子雖貌美如花,教使以上更是天仙化人,畢竟也還是血肉凡軀,都是兩個一隻。女人嘛,揣了銀子上窯子,要什麼樣的貨色沒有,非天羅香的不可?有很長一段時間,此事在各堡砦間傳爲笑談,誰也沒認真。

頭一個敲開聖谷之門的,是西邊天龍砦的一名少年小兵。

不知何故,此人在連場惡鬥中奮不顧身,不但斬敵無數,更救下統軍的迎香副使,蠨祖遂頒聖令,命天龍砦之主佈置新房;是夜,在房裡惴惴等候的小兵,迎來了領軍的迎香副使,在厚厚的紅絨披風之下,是平日高高在上的、凜然不可侵犯的聖使一絲不掛的絕美**。女郎解去兩人身上的束縛,循循善誘,極盡繾綣,領着少年一步一步、攀上難以想像的快美巔峰……

此事轟動了蠨祖麾下的所有江湖勢力。

更可怕的是:一夜溫存後,原本武藝平平的少年,突然間內力暴增,在極短的時間內成了天龍砦頭號戰將,自此立下更多功勞,但他拒絕了其他賞賜,只求再與聖使締結合體之緣──駱天龍後來成爲天龍砦的大當家,這個名字在各堡各砦間宛若指標,是小兵夢想出人頭地、首腦們暗自惕礪的範本。傳說天羅香的教使練有雙修功法,可自男人身上擷取精氣駐顏,然而蠨祖將她們賞賜給有功之人時,卻不許她們汲取男人的精氣,於是這些妖媚入骨的美麗女子搖身一變,成爲絕佳的練功鼎爐,大益於男子功體。

而駱天龍的傳奇遠不止於此。

他在五年間率諸堡砦隨蠨祖征戰,功勳卓着,終於獲准進入冷鑪谷內的半琴天宮──那是天羅香最隱密、最神聖的總壇所在──傳說冷鑪谷有八條聯外禁道,由八部分據管理,彼此不知;派往谷外分舵的門人,亦不知入谷之法,須由領路使攜入。天羅香敢高舉旗幟,以黑道巨擘自居,蓋因根據地乃不世天險,外人絕難輕進。

獲准入谷的駱天龍,簡直像到了一處世外桃源女兒國,所見皆女子,無一非國色,羣花任採擷,光想像便令人血脈賁張。據說只要有意,連蠨祖都能引他入幕,同赴**,而駱天龍卻只乞最初的那位迎香副使爲妻,蠨祖遂允其請,賜下千兩白銀爲嫁妝。駱天龍得了錢財美眷,竟不再返回天龍砦,從此攜美歸隱,不知所之。

有人譏笑他胸無大志,有人羨慕他急流勇退,但唯一不變的,是人人都想成爲下一個駱天龍。

這些外圍勢力迅速地動起來,成爲天羅香忠實可靠的戰力,而蠨祖從未令他們失望,累勳之人皆能得聖使垂青。對這些粗魯的綠林豪客而言,天羅香的女人除了美貌與媚功,能令他們嚐到尋常女子難望項背的極致歡愉之外,還有某種無法比擬的冷豔魅力:無論前一晚如何顛鸞倒鳳,這些美麗的女子在他們身下叫得多麼哀婉冶,翌日起身,就好像不曾發生過似的,依舊是高高在上、凜然不可侵犯的“聖使”一般的頤指氣使,令人又愛又恨,直想一把撲倒了、剝得她身無寸縷,狠狠地教訓一番──沒問題的,蠨祖鼓勵他們這麼做。只消你奮勇爭先、拚命表現,就有機會一償宿願,令眼前這個傲慢的女人再次張開大腿,哭叫着承受你的粗長狂暴,迎合你、吞納你,任你恣意蹂躪,將她的尊嚴驕傲揉碎一地,一如榻上狼籍。

更有不少嘴壞的綠林魁首賭咒發誓:他們睡的天羅香教使是貨真價實的雛兒,儘管媚功比怡紅院的頭牌還要厲害百倍,卻都是處子之身,初夜時落紅片片,教人難以置信。

因此,當聖使飛書傳召,令大東川七堡八砦九聯盟移師瓠子溪之時,衆人無不歡天喜地,金鵬寨的大當家、二當家甚至不惜與官差血戰也要力求表現,正是爲了一親芳澤。

被指派擡耿染進禁道的四名幸運兒,尤喜得抓耳撓腮──他們聽聞這位聖使祖奶奶的胃口奇大,冶放蕩、酥媚入骨,常與麾下各堡砦的首腦私會,將他們迷得神魂顛倒,比之前的幾位聖使都要大膽豪放,無不滿心期待,一會兒將要嚐到什麼樣的甜頭。

“啓……啓稟聖使……”

有個膽子大的,忍不住問:“小、小人聽說,不是立下極大的功勞,不能……不能進入聖谷。小人……小人等不知做了什麼,能得到這樣的賞賜?”

聖使點到他時,周圍投來羨慕妒恨的眼光,不少是比他武功高、資歷深的寨中要人,若沒個說法,回去日子可不好過。

鬱小娥抿嘴一笑,眼角眉梢都是春情。

“替我擡這兩個人,便是天大的功勞!我說是了,哪個敢說不是?”

杏眸往他袒露的結實胸肌滴溜溜一轉,無比勾人。那人心頭“突”的一跳,褲襠裡擎起朝天柱兒來,只是還有些不放心,嚅囁道:“後頭……後頭方爺蒙了眼睛,怎地……怎地小人們卻不用?”

另外三名同伴忍不住瞪大眼睛,投來責難的目光,若非礙於聖使之面,只怕便要起腳踹他個跟頭。

(偏你忒多問題!要惱了聖使,一會兒大家都沒得快活!

鬱小娥卻不生氣,笑道:“方先生不領賞的。他呀,只挨罰。”

目光越過四人,逕投隊伍最末的方兆熊。

方兆熊的雙眼以布巾層層蒙起,連炬焰亦不能透,他平舉右臂,以指尖輕觸甬壁,邁步極是小心,以免磕碰絆倒,因此走得極慢,與前列保持着一小段距離。

盜匪們沒聽見方兆熊還口,回頭細瞧,才發現他兩耳之中也塞了布條,似是從襟擺處撕下,難怪對聖使的調笑充耳不聞。

鬱小娥嫣然道:“別理他。快到啦,大夥兒加把勁。”

四人血脈賁張,連忙抖擻精神,加緊趕路。

彎繞一陣,前方隱隱有光,一名黑衣勁裝的女郎奔至,長辮盤髻、頭纏輕紗,整個人裹在一團烏黑朦朧之中,面目難辨;然而胸脯高聳、腴臀如梨,看得出非是青澀少女,襯與一把圓凹葫腰,更顯嫵媚。

女郎腰間掛了盤細索,手持長杖,來時無聲,直到前方一丈止步,以杖擊地,杖頭串珠似的銅環“啷”地迸出脆響,鬱小娥才知有人,循聲舉火,照向左側歧路,見分岔處映出一抹凹凸有致的身形,蹙眉道:“你跑哪兒去啦?引路的記號斷在這兒,是打算讓我死在禁道里麼?”

“內四部的來了,在禁道口鬧騰。”

女郎低道,炬焰映出紗底影搖,似是瞥了鬱小娥身後諸人一眼,微微皺眉。

鬱小娥板起俏臉,冷哼:“是林採茵、夏星陳,還是孟庭殊?”

心念一動,沒等回答,急喚擡着耿照的那兩人:“把人放着,隨我出去!”

一指女郎身後歧岔。二匪沒敢多問,依言而行。

鬱小娥冷笑不止,領衆人步出甬道,但見盡處是白玉砌成的三級階臺,兩頭沉降、前有圍欄,四周花木扶疏,鳥語啁囀,襯與臺下十數名貌美如花的妙齡女子,果是仙境般的勝景。

那四名匪徒作夢都想不到有親履冷鑪谷的一天,空氣裡彷彿溢着女子的襟懷幽香,隨便吸上一口都覺馥郁,本想張大鼻翼用力吸啜,突然發現臺下仙子們分作兩撥,人多圍着人少的,氣氛劍拔弩張,趕緊摒住呼吸,不敢發出窸窣怪響。

定字部諸女見是鬱小娥,忙叫道:“代使!”

鬱小娥並不理會,俯視對方爲首的幾人,冷笑道:“難怪沒說是哪個,原來三缺一哪!你們內四部的差個盈幼玉就齊啦,來咱們定字部開同心會麼?”

天羅香之內,共分“慧、觀、定、止,玄、元、章、華”八部,前者稱外四部,負責訓練駐外人馬;後者則支應冷鑪谷半琴天宮的日常運作,故稱內四部,歷來不合。

昔日蚳狩雲視事時,費了偌大氣力調和八部,促成教內和諧,勉強維持不亂。

近來八部首腦連番折損,不得不擢升一批歷練不足的年輕弟子暫代職務,少了圓融退讓,衝突益發明顯。

像這樣四部聯合,逕闖入定字部之所在,直至出谷禁道前的行止,在過去是絕不能有的。“元”字部代織羅使夏星陳自知理虧,不欲於此着墨,輕哼一聲,遙指鬱小娥道:“冷鑪谷乃本門命脈,榮辱俱繫於此,你帶外人進來,是何居心?”

鬱小娥冷笑。“你是先知道我帶人入谷,專程在這兒等我呢,還是見了人,纔想到要興師問罪?”

“我──”夏星陳爲之語塞,怎麼答都不對,氣紅了粉頰,怒目而視。一旁“華”字部的孟庭殊較爲老成,輕扯她衣袖接口道:“鬱小娥,你在谷外聚集人馬,已壞了教門規矩,方護法讓我們來問一聲。豈料你膽大妄爲,竟把人都帶進來啦,這下子人贓俱獲,還有什麼可說的?”

鬱小娥神色如常,笑道:“姥姥讓我帶的,你如不信,可以問她。”

孟庭殊沒想到她竟如此無賴,敢當着衆人之面信口開河,饒是自矜身分,亦不禁色變,沉聲道:“好啊,咱們去問姥姥。你說姥姥在哪兒?”

“哎唷!孟代使說這話,不是尋咱開心麼?”

鬱小娥眉花眼笑,怡然道:“咱們外四部管外邊事,我把手下人叫到近處,以防有什麼用度。冷鑪谷內的事,不是該問你們內四部麼?衝我要姥姥,丟死人啦!”

“你──”夏星陳俏臉脹紅,欲衝上階臺理論,仍被孟庭殊挽住。

“鬱小娥,你這下還能爛嚼舌根,逞逞口上之能,少時方護法一來,我看你拿什麼辯解。”

孟庭殊定定望着她的眼睛,慢條斯理說着,口氣雖淡,卻比氣呼呼的夏星陳更具威嚇。

她口裡的“方護法”方蘭輕乃八大護法中碩果僅存的一位,蓮覺寺戰後一直在天宮休養,不曾露面。鬱小娥畢竟不是內四部的人,對宮內掌握有限,並非不懼方蘭輕的身分與權威,在這個當口卻不好示弱,笑道:“護法明察秋毫,自是站在道理這邊,我有何懼?”

夏星陳氣她麪皮奇厚如牆,大言誇誇,本欲反口,忽聽頭頂上勁風潑喇,一團雪影縱上玉臺,來人清叱:“你要道理麼?這便是道理!”

唰唰唰連出四劍,四名大東川匪徒喉間迸血,仰天倒地!

染紅霞隨擔架跌落,背脊尚未碰實,那人白裙下已飛出一隻蓮瓣兒似的蔥軟綢靴,不偏不倚踢正擔架的左側竹竿,連人帶架蹴下階去,被夏孟二姝接個正着。

她行雲流水似的轉身一劍,恰迎着飛撲過來的鬱小娥!

這一下飛縱、刺喉、足勾、遞劍一氣呵成,動作歷歷,能見卻不能避,御劍已屬上乘。遍數八部之內,只一人有此身手,鬱小娥看都不看便知來的是誰,白嫩的右手曲成龍爪,逕朝劍尖抓落!

“動武能算道理的話……”

極招相對,那人小巧的瓜子臉這才映入眼簾,勻稱的肌膚帶着糖飴似的勻淡琥珀色。見她面上殺氣都成驚詫,鬱小娥忽覺快意,獰笑道:“你可就失算啦,盈幼玉!”

第六六 折石髓有尚青鳥伏形第八十八 折至誠無礙心若鏡臺第二零零 折未嘗乳子誘君以深第百八八 折天姿降爾血海刀餺第二十八 折蛇虺當道落羽分霄第六六 折石髓有尚青鳥伏形第百十七 折千里秋毫洿池罟現第百六五 折孤魂野嶺血海橫流第百八十 折與爾同銷玉波盈盈第二一九 折山澗埋骨呆若木雞第三十一 折天羅寶典五豔妍心第八十六 折孰爲牙爪孰爲骨樑第百七五 折還報青羽仙蹟胥儲第百七六 折太易凝俱謀者兆形第百七三 折疚恨終生如蛆附骨第百九三 折明燭映曉初荷含辱第百七四 折桐鄉鼎鼐問鉬何出第一 折寄魂妖刀四大劍門第百十八 折自反而縮驚才絕豔第七十 折鞭長莫及避坑落井第百四七 折重波勿返千年一夢第百零九 折壇宇論戰慈悲喜捨第一百 折離緣而聚凝瓊霜華第五五 折藍田竊玉還君明珠第百十九 折永言俱實微塵洞見第四一 折思見身中照蜮冥途第百四六 折蒺藜長據如見斯容第三十 折背水一戰深溪同途第六八 折火融冰消玉潔何守第二十 折漱雲朱蜜紫蝶採香第八二 折獸伏而出蛇蠍心計第八十八 折至誠無礙心若鏡臺第十七 折蛛網天裂刀中城皇第八十 折火元之精化修羅場第百 廿五折玉宇巍峨牙骨盈坑第二零二 折泥犁淨業十六遊增第百七三 折疚恨終生如蛆附骨第百三十七 折血雲鋒起其戰玄黃第六六 折石髓有尚青鳥伏形第八十九 折幽深金帳嘯月青狼第十七 折蛛網天裂刀中城皇第九九 折世無所制聖佛遺愓第百十六 折天工昭邈破魂血劍第二零六 折潸然寄影野蔓自生第二一九 折山澗埋骨呆若木雞第九七 折綠柳迷陣櫻庭分香第二零四 折殺赦兩難胡爲干城第百八二 折幹元倒轉忍葷巨靈第八五 折品幽合巹jin誰日可殺第二零四 折殺赦兩難胡爲干城第百七十一 折此心既殊自非我族第百四四折驚燕回 翔流沔移光第百八十 折與爾同銷玉波盈盈第百八十 折與爾同銷玉波盈盈第百零六 折天仗風甫八寒陰獄第九二 折君何有私丁邪酉懼第百七三 折疚恨終生如蛆附骨第百三十 摺子夜飛遁鴻鵠鳴高第百零四 折千夫所視刃淬鋒極第五二 折誰曰五絕莊筌暗入第百十四折九訣三易起手無回第八五 折品幽合巹jin誰日可殺第八五 折品幽合巹jin誰日可殺第百五九 折誰應念我付君完璧第二十九 折過山黃貉牽機赤血第百三十八 折偷龍轉鳳冷爐紅釭第五五 折藍田竊玉還君明珠第六五 折他生緣會何輿阮郎第九八 折天機暗覆問道鋒狂第百六九 折碎骨金輪徒自緘憶第百零五 折顛鸞錦榻如不勝衣第五 折劍罡通天地母神箭第百十三 折難陀現首代戰者誰第十九 折九幽泉下快斬無雙第百六二 折坐見悔吝蟬鳴夜柳第百零四 折千夫所視刃淬鋒極第百七十 折彼夢如是說時曾經第七九 折風停柳岸映日朱陽第八四 折蒼天欲賜衡門幸xing子第百四七 折重波勿返千年一夢第百四十 折橘下相逢江湖夢惘第百 甘四折明珂勝雪朱紫交競第百五六 折籠鳥掩借伽藍喙底第四十七 折青娥結草寶刀神術第九六 折驅民爲劍刀血翼揚第九十 折刀似蠶覆喚子如殤第二十三 折恍惚夢覺昨夕今夕第二二二 折夜刀勝雪素手合凝第百四五 折返魂再世其魘煌煌第三十四 折十方轉經越浦鳳儀第二零三 折應亡未亡刑罪相稱第四十六 折雪股採心截蟬玉露第百八二 折幹元倒轉忍葷巨靈第二零八 折山雲無覓且作浪遊第百四九 折傾墨入海歧生孤龍第百九三 折明燭映曉初荷含辱第三十八 折既成心魔蛇穴曝蹤第四十 折鬼手薜荔集惡三冥第百十五 折皇律清夷鳥散魚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