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相識
徐達年在前面推着自行車，魏淑仙坐在後座上，趙曉娟小心地扶着魏淑仙，他們仨人走到反帝街的盡頭時，已經看着東大街教堂的高樓了，教堂越來越高大了。
這個法國教堂，是一個哥德式建築，平面呈十字形，由鐘樓和禮拜堂組成，樓高有四十多米，是法國人一九二一年利用“庚子賠款”修建而成的天主教堂，據說這個天主教堂在全國都是數一數二的。
不過現在的教堂，那個樓尖頂端原來的十字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紅色星星。
居住在東郡城裡的人，雖然離這個天主教堂不遠，但城裡信教的人不多，教民大部分是周邊鄉下的，運動一起來，這裡人就少多了。
魏淑仙和趙曉娟他們也不常來到教堂這邊看看，甚至於對這邊的環境都陌生。
正在這時，趙曉娟不知看見了什麼，拉住自行車，嘴裡喊着：“停，停，仙兒，你快看那是誰？”
徐達年在前面推不動自行車了，就順着趙曉娟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在教堂的大門臺階上正孤零零的坐着一個男人，低頭思索着什麼。
魏淑仙被趙曉娟拉了一把，也趕緊側着身順着趙曉娟的手指的方向看去。
她竟然沒有緊張吃驚的樣子，無奈的搖搖頭，說:“啊，是俺家子仁啊，他在教堂幹活呢。”
還沒等魏淑仙說完，趙曉娟就張開嘴大聲喊起來了：“吳子仁，你快來啊，仙兒在這那-----”
魏淑仙忙想用手攔了一下，卻沒起作用，她埋怨起趙曉娟：“你真嘴快！我都這樣了，你讓子仁知道，成心的啊？”
“俺不是看見你男人了，還不打招呼，讓他來照顧你？”趙曉娟也有些生氣，好心當成驢肝肺。
“好了，好了，都別告訴子仁啊，就說我們出來走走，正好碰見了。”魏淑仙趕緊想着從自行車上下來，要想着法子瞞住吳子仁。
徐達年看着魏淑仙都這樣重的身子了，而且剛被人折磨過，竟然還可以不顧一切的下來。
他搞不明白，不論怎樣，魏淑仙都被人冤枉羞辱，遊街示衆了，一直在替王家人背黑鍋的人，這時候還在儘量保護自己的男人不受傷害。
看着這一家子人，尤其看到了自己的男人，沒有嚎啕大哭，反而要扯瞎話掩護，不僅趙曉娟看不懂魏淑仙，就連徐達年這個見過世面的人也不理解。
此時，坐在教堂臺階上的吳子仁聽到了有人在喊他，但聽到說仙兒在這裡，他就遲疑了一下，他這是在教堂前消磨時光。
他出來的時候，媳婦在屋裡炕上躺着呢，怎麼會到教堂這邊來？
吳子仁聽出來是趙曉娟的聲音，還是循着喊聲走下教堂的臺階，順着聲音走了過來。
“仙兒，是你嗎？”吳子仁詢問着，還伸出手來摸摸周圍。
魏淑仙無奈只好艱難的迎了過去，拉住吳子仁的手，眼裡的淚水打着璇兒，強忍着。
“子仁，是，俺是仙兒。“魏淑仙說。
“真是媳婦啊？你咋在這裡？”吳子仁拉住了魏淑仙的手才相信是真的，臉上露出很驚訝的表情。
“沒事啊，俺和娟兒出來溜溜，活動活動身子。”魏淑仙儘量表現出輕鬆自然來。
“嗯嗯，對對。”趙曉娟也儘量打着掩護。
“我怎麼感覺眼前還有個人？誰啊？”吳子仁的聽覺和嗅覺讓他知道跟前還有個人，而且感覺到是一個成年男人的樣子，也許是男人的敏感吧。
“啊，我叫徐達年，城南街***的。”徐達年趕緊回答。他一時沒感覺到吳子仁是個瞎子，就是個正常人。
“哦？徐主任。”吳子仁聽了疑惑的樣子。
“對，就是咱街的徐主任。要不是他啊，仙兒……”趙曉娟就是改不了嘴快的毛病，又要竹筒子倒料豆，想一股腦的說出來了，魏淑仙趕忙拉住了他。
“徐主任和俺倆碰一塊了，一起走着回家呢。”魏淑仙說着話，“你幹完活了?要不咱回家吧，我拉着你。”
趙曉娟在一邊撇了撇嘴，心裡罵仙兒：一家人這是幹嘛？對自己的男人說一個謊話，接着再編一個謊話圓上一個謊話，累不累啊？
站在一旁的徐達年看着這一對夫妻，一個是挺着個大肚子被人揪來遊街，一個是矇在鼓裡人啥不知的瞎子。說是滑稽，可實在是笑不出來，而是感到一陣悲哀和可憐。
“你在教堂裡幹活啊？還是我幫着你們一塊回家吧？”徐達年故意把自行車晃了晃，弄出響來，意思是告訴看不見的吳子仁。
“是啊，仙兒都大肚子了，她走不多遠的，你也心疼一下你媳婦！子仁。”趙曉娟又來多嘴了，可這次是用到了點上。
“行行，那麻煩徐主任了”吳子仁趕緊說，他知道他們的意思是讓媳婦坐在自行車上走。
等他們幾個走回王家大院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一直在家裡等候的吳老婆子和吳掌櫃已經撐不住了，心急如焚。
兒媳婦叫人抓走遊街是死是活？娟兒找沒找到徐達年去救人？她想叫小寶去找他們，小寶不願出去，說他一個剛加入學校革命隊伍的，出去救遊街的人，他嫌丟人現眼。吳老婆子氣的要打孫子不懂事，搞運動連親孃都不認了。
回到院裡，趙曉娟搶先一步，進了院裡，大聲嚷嚷着：“仙兒被救回來了！我們都回來了！”
她這樣叫喊着，要讓自己的男人黃三在屋裡聽見了，放下心來，要讓裡院的吳大娘聽見，她完成了交給的任務，她更是要讓全院的人知道，是她把街道***的徐主任叫來了，救出來仙兒！她功勞大大的！
院裡的幾家人都出來了，看到被抓出去的魏淑仙狼狽不堪的回來了，滿臉的油漆灰土，只是看精氣神還行，沒倒下，等看到後面的吳子仁，以及徐達年，人們還是有些詫異。
裡院的吳老婆子和吳掌櫃早就迎上來了，“哎呀，我的仙兒啊，你沒事吧？他們打你了嗎？打的很嗎？”
躲在二道門後邊的小寶怯怯的看着娘，看着眼前的一切。
直到這時，吳子仁才聽懂人們嘴裡說的話，是自己的媳婦，一個懷着孩子的女人被人拉出去遊街去了！此時，他呆呆地站在院裡的棗樹下，心裡就像被人用刀紮了一樣的疼，手足無措而又無能爲力！
吳老婆子看兒媳婦無大礙，就趕緊走到站在院裡的徐達年的眼前，“撲騰”一下就跪了下來。
“大年啊，俺老婆子給您磕頭了！兩次大難都是你救的俺家兒媳婦，你是俺家的救命恩人啊！”吳老婆子感激的說。
全院的人都用欽佩的眼光看着高高大大的徐達年，把徐達年看的都害羞了，他趕緊彎下腰把吳老婆子攙扶起來，“吳大娘，這可使不得！我沒出什麼力。”
“要不是你出馬救出俺媳婦仙兒，恐怕現在俺全家都正看着兩條人命傻眼呢！”吳老婆子說着，喜極而泣。
魏淑仙拉着吳子仁一同回屋去了，她實在是支撐不住了，到了炕邊就像一灘泥一樣，無力的躺倒下去。
吳子仁摸着媳婦冰涼的手，感到一陣陣的內疚，他看不見媳婦的樣子，可以想象出此時是多麼的疲憊和痛苦。
自己一個大男人卻不能保護媳婦，還要另一個男人去救她回來。
院裡，徐達年見這家人都算沒事了，也就想離開了，沒想到剛走到二道門，就被一個老頭給拉住了。
“徐主任，請留步。”吳掌櫃伸手拉住了徐達年。
“你是？”徐達年疑惑的問。
“吳富貴。”吳掌櫃悄悄的小聲說。
“你就是吳掌櫃，吳大爺？您還好吧？我是徐茂的兒子，您不認得我了？”徐達年驚喜的問。
“不敢認了，有罪之人，苟且偷生罷了。”吳掌櫃很自卑的低下頭去。
“我聽說了，在裡邊待了十幾年，現在不都過去了嘛。我上次見到吳大娘，還想有時間看看您來，怪我事兒多忘了。”徐達年儘量迴避不好的事情。
“謝謝你還能看得起我！老徐還好吧？”吳掌櫃關切的問。
“我爸好着那，他比您小，在南方那。”徐達年高興的說，“我回北方來時，我爸還囑咐了一句，要是見到他原來的老朋友都問個好。”
”那就謝謝徐茂老弟了！還惦記着老友，這一晃都快二十年了，你都當上主任了！看在我和你爸老交情的面子，你得幫幫我家吳子仁和他媳婦啊！這倆孩子解放前還都小，成家的事兒他們都不知道咋回事。這一次次的運動都來折騰他們，哪裡受得了？這不我們都姓吳了，咋還有人找上門兒來報仇？你給管管吧。”吳掌櫃有些乞求的意思了。
徐達年一聽，才明白這吳富貴是爲孩子求情的，讓他幫助他們這一家子的。他實在看不懂這一家子是怎麼組合在一起的，又不便多問。
“好好，我在街道***，我已經給吳大娘說了，有事兒找我。能幫上的我一定幫。”徐達年爽快的說。
“太謝謝了！我沒用了，過一天少一天，可孩子們還得活啊，少受點罪就謝天謝地了。”吳掌櫃很悲觀的說。
“吳大爺，你也別想的太多了。照顧好自己，吳大娘也都歲數大了。”徐達年安慰着吳掌櫃，“要是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
還別說，從此啊，運動在外面鬧得亂哄哄的，王家大院這個院還真的安定下來，再沒有外人進來鬧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