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胖丫頭
吳子仁一家子，好像被時代的洪流夾裹着往前走，不知道前面還有什麼在等着他們。
這股水流湍急，變化多端，不知道它從哪兒發端，卻帶着一股橫衝直撞的力量，推搡着他們，彷彿稍有不慎，就會掉進某個旋渦，讓他們粉身碎骨，不知墜落到哪兒去。
還好，上天還是可憐眷顧他們，每當危難時刻，就會出現一個“貴人”來拯救他們。
吳家自從得到徐達年的“關照”，就這樣相對平靜的過去了兩個月。
王家大院裡少有的安穩日子，人們各自生活又似乎恢復到了以往日子。
這天，吳老婆子到兒媳婦魏淑仙的屋裡坐坐。
“仙兒，當孃的俺不知算沒算準，孩子到月份了不？你給俺說個準信兒，好做些準備，孩子的衣服了，尿布了，還有生下來嬰兒的包裹布啥的，俺也沒生過，估摸着用得着。”吳老婆子關切的說。
“娘，你別忙了，我自己會收拾的。”魏淑仙心裡明白，按婆婆的時間算，那是自己謊報的。要依她和崔掌櫃的私情日子，正好差一個月，所以她不慌，“娘，不慌，這生孩子攔月的很正常，算不準的。”
人算不如天算！也就那麼“寸”，也許經過前些日子的折騰和驚嚇，魏淑仙怎麼也沒想到，孩子竟是提前要出來了。
這天晚上五更天，躺在炕上的魏淑仙沒一點的徵兆，忽然就下墜的厲害，疼得她實在受不了，哭爹喊孃的。
炕上另一頭的吳子仁不知道怎麼了，手忙腳亂的摁住媳婦，大聲的喊着娘快來。
吳老婆子趕緊進屋來，也是慌里慌張的。她一輩子也沒生過孩子，上次仙兒生小寶的時候，也沒覺着費多大勁啊？
“仙兒，是不是要生了？你別嚇唬娘，俺，俺，咋辦啊？”吳老婆子站在炕沿前焦急的問。
“娘，您去東街找，找......”魏淑仙說着就疼得昏死過去。
“仙兒，仙兒，你別嚇着俺一家子啊，可都指望着你那，俺這就去，你挺着啊！”吳老婆子手忙腳亂，讓吳子仁抓住媳婦的手，她趕緊出去了。
“仙兒，我是子仁，就在你身邊，你會沒事的！”吳子仁抓着魏淑仙冰冷的手，嘴裡不停地安慰着。
吳老婆子在吳掌櫃的陪同下，極其艱難的摸黑到了東街苗老太太家，人家家人卻說人歲數大了，晚上就不出去了，要不就叫兒媳婦去吧。
吳老婆子央求着苗家，不管誰能去接生就好，趕緊去，兒媳婦仙兒已經受不了，人命關天啊。
等到吳老婆子到東街找來接生婆苗老太太的兒媳婦過來準備接生，魏淑仙在痛苦中已經感覺把孩子快生出來了。
苗老太太的兒媳婦畢竟是年輕，跟着婆婆接了幾次生孩子，婆婆在一旁指導着，也不覺得害怕。可這一次，深更半夜的，自己也是迷迷糊糊的就趕緊跟着吳老婆子到了她家，一路上要她準備着接生的熱水，消毒的剪子了，止血的粗布了等等。
當她進的屋來，看到魏淑仙撕心裂肺的痛苦樣子，再扒開下面看看，纔開了幾個宮口。
又過了一個鐘頭，苗老太太的兒媳婦看還是不行，再看產婦的羊水都破了，流了滿炕，她有些害怕了。
“吳大娘，你們準備送醫院吧，我接不了。”苗老太太的兒媳婦攤開手，遺憾的無能爲力的說着。
吳老婆子早就氣的受不了了，看她笨手笨腳的擺弄，好後悔叫這樣一個半吊子接生婆來。
你一句“送醫院”說的倒輕巧，折騰了半天，到現在才說不行，這不是拿兩條人命開玩笑嗎？
魏淑仙在屋裡生孩子的哭喊已經驚動了王家大院的人，女人都出來守在裡院替仙兒擔心使勁。
一聽孩子生不出來，要送醫院，各家人趕緊回屋叫醒自己的男人出來，準備一張木牀，綁了木棍，扁擔之類的，要擡着仙兒到醫院去。
“快快，趕快把仙兒送醫院！晚了會出大事兒的！”趙曉娟大聲叫着。
吳子仁看不見院裡都有誰，他跪在二道門前，雙手合十，眼含熱淚，不停地呼喊：“各位叔叔，兄弟，求你們快點把仙兒送醫院吧，再晚了她就沒命了！瞎子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了！”
人們七手八腳的慌亂的就把魏淑仙從屋裡擡到了牀上，趙曉娟和其他幾個年輕點的女人兩邊扶着，跟隨着就到了縣醫院。
吳子仁急的要跟着去，有人說你看不見，又深夜五更的路不平，先別去了。他發了瘋似的非要去，誰都攔不住，吳老婆子就叫小寶拉着他爹後邊攆去了。
吳子仁爲什麼要急着去醫院？他知道生孩子送到醫院的都不是什麼好事兒，八成都是難產，動刀從肚子裡拿孩子，這就要給產婦輸血。
他上次賣血，小護士告訴他是O型血，萬能輸血者，人家還恭喜他，他苦苦的笑笑。沒想到自己媳婦這次也要用上了，哪裡還要花錢買呀！他要親自爲媳婦輸血！救媳婦，就如就自己，救全家！
等吳子仁讓兒子小寶拉着，坑坑窪窪，踉踉蹌蹌的到了縣醫院，魏淑仙已經被送進了手術室。
在縣醫院的產房走廊裡，吳子仁坐立不安，他沒想到這次是自己的媳婦會在裡面。
趙曉娟和幾個送來魏淑仙到醫院的人也沒走，都焦急的站在手術室門前等着。
吳子仁蹲在走廊的一角，此時既怕護士急急忙忙叫輸血的人進去，那肯定是媳婦有危險了，又怕自己沒有給媳婦輸上血，沒給她幫上忙。他就這樣在矛盾的糾結中翻來覆去的折騰着，還叫小寶不停地到手術室前探聽下情況。
都快天亮了，正當這些送仙兒的鄰居們有的想走的時候，產房裡忽然傳出了孩子響亮的啼哭聲。
趙曉娟幾個女人趕緊跑過去，問是怎麼回事，不一會兒，一個胖護士笑盈盈的滿頭大汗的抱着包裹好的嬰兒出來了。
“誰家的孩子？家裡大人來沒？生了一個胖丫頭！”她說着，連自己都覺着可笑了。那個年代，吃不飽的人多，胖嬰兒都喜慶，都覺着稀罕呢。
趙曉娟幾個女的趕緊跑過去，都搶着說：“我們都是，都是。”趙曉娟接過孩子，看個仔細：“哎喲，胖丫頭，好醜呀，害的你娘好疼！”
吳子仁趕緊站起來，擠過來了，他急切的問：“誰是醫生？我媳婦咋樣？”
那個還沒走的護士還納悶的問：“這人是？”
走廊裡的人趕緊給護士解釋：“孩子爹，他是個瞎子。”
“啊，哦，我還以爲是獻血的那個瞎子呢，你放心吧，你媳婦沒事兒，就是累壞了，在裡邊那！”那個胖護士說着就回產房了。
吳子仁聽了，不由得渾身一顫，心裡暗暗慶幸這個護士眼神不好，沒認出他來，這要是說他賣血了，對着王家大院裡的街坊鄰居可就丟大發了！還好，媳婦命大造化大！
幾個女人和男人聽見了，都驚訝魏淑仙真行！這要是一般的女人早受不了了，都到醫院了，沒刨產，硬是自己把這麼大的孩子生出來的，得遭多大罪啊！
吳子仁聽着周圍的人七嘴八舌說着，一顆吊在嗓子眼的心才落下去。他摸摸幾個人，嘴裡叫着：“娟兒，讓我看看孩子。”幾個女人還都被逗笑了，“娟兒，給他，看他看見孩子啥模樣不！”
趙曉娟把孩子抱給吳子仁，高興地說：“給，子仁，抱抱吧，一個胖丫頭！”
吳子仁接過來抱在懷裡，雖然看不見，可是孩子的氣息他感覺到了，一個小生命正眼睜睜的看着他！他多麼想看見孩子啊！他用手小心的摸摸孩子的臉，嫩嫩的肉肉的。
幾個鄰居看看母女平安，就分開來，有的陪吳子仁在醫院等着仙兒出來，有的抱着孩子趕緊回家。生孩子的東西都在家了，沒顧得上拿啊。
吳小寶本來已經熬不住了，在縣醫院走廊裡睡着了，等被人們的吵鬧聲驚醒，他還踮起腳看了妹妹一眼，見天也亮了，就隨着大人跑回家裡了。
還沒到院裡的二道門，他就大聲喊着：“奶奶，生了，一個胖丫頭！”他也不知道用什麼詞兒，就聽着大人叫的，到了二道門還差點沒給絆倒，氣喘吁吁的。
吳老婆子一夜沒睡，早出來了，聽見孫子嘴裡喊着胖丫頭，就知道生了。
“你娘咋樣？”吳老婆子拉住小寶，趕緊問。
“沒事兒，我娘在醫院裡那！”小寶說。
“哎呀，俺地個老天爺啊，謝天謝地，沒嚇死俺！孩子那？”吳老婆子說着，向院門口張望着。
一陣熱鬧聲從王家大院門口傳來，趙曉娟抱着孩子向裡邊走來。一邊還大嗓門的叫着：“吳大娘，你添了一個大胖孫女！好看着那！”
幾個女人嘰嘰喳喳的笑着，聽出來趙曉娟這是故意說着反話，逗吳老婆子開心。
吳老婆子接過孩子，看着懷裡的孫女，笑得嘴合不攏，摸着她的小臉蛋不住的說：“好看好看！謝謝大傢伙了啊！俺老婆子回頭請你們啊！”說完就抱着孩子回屋裡了。
在院裡的幾個女人也忙活大半夜了，見吳老婆子滿眼的歡喜，就各自回屋裡了。
趙曉娟還對其他女人吐吐舌頭，做個鬼臉，剛纔冒失的反話沒想到吳大娘根本沒生氣，看來啥都是自家的孩子最好看！
魏淑仙的體質就是天生的好，經歷了這麼大的折磨和痛苦，就像走了一遭鬼門關，她竟從醫院回來沒兩天就可以下地走路了。而且自己的兩個奶水很快就下來了，還好，夠得上胖丫頭吃了。
吳子仁儘管看不見，也是搶着幹在家裡一些力所能及的活。晚上孩子哭鬧，他也是幫着仙兒哄哄孩子。
仙兒這次生孩子，吳子仁顯得比第一次生小寶的時候明顯知道疼媳婦了，也許他經歷了，知曉了生活的困難，知道做女人的不易，才懂得了夫妻之間的關懷是多麼重要。
吳子仁躺在炕上，望着哄孩子的媳婦的方向問：“仙兒，你真行!“說到這兒，他又往媳婦這裡挪了挪身子，帶點神秘而得意的口吻說：”不過我啊，已經給你算準了，你會闖過這一關的！這不，果然你和孩子都平安無事！”
正在給孩子餵奶的魏淑仙笑笑，未置可否。她藉着燈光看着女兒的臉，再看看子仁的臉，哪裡都不像，可也不像崔掌櫃。
她是過了鬼門關，孩子也可以吃奶了。可這一家子人總不能坐吃山空啊？她也是就見了一次自己男人拿回來錢，後來就再沒有下一回了。
“子仁啊，俺這又給家裡添了張嘴，一時半會俺也幹不了什麼，你在教堂的活還幹着嗎？”魏淑仙問。
“哦，哦，幹着那，這不你添孩子了嘛，我伺候你幾天就去。不過啊，這不外邊鬧着嘛，有人衝擊教堂，聽說把教堂裡邊的管風琴，還有大鐘都搞壞了。”吳子仁在腦子裡瞎編着，說些不着邊際的話。
“是啊，以前幹早點鋪的時候，俺都是聽着教堂裡傳來的鐘聲早醒的，現在好多天沒聽見了，原來是大鐘壞了。”魏淑仙將信將疑的說。
“沒事，仙兒。咱家現在你是大功臣，有兒又有女，組成一個好字！放心吧，我這個男人也該爲家出力的時候到了！”吳子仁信心滿滿的說，“爲了表示以後咱家過上好日子，和過去的一切晦氣做個告別，我想趁着你添了咱女兒，給她辦個九天，也算藉此報答一下院裡的鄰居的幫忙。你看行不？要是你同意了，我就給咱娘說一聲，讓她老人家也高興高興！”
魏淑仙沒有想到吳子仁會有這樣的打算，頭一個小寶她糊里糊塗，這個孩子她是明鏡明鏡的，知道不是自己男人的，她本來悄無聲息的過去就得了，沒想到生孩子會鬧出那麼大的事兒來，已經夠她揪心的啦，還要辦什麼九天？
“俺都過鬼門關了，要不是這胖丫頭命大，連着俺一塊見閻王了！哪還有心思給她辦九天？”魏淑仙拒絕着，搖着頭。
“是吧，你不也說這孩子命大！”吳子仁說着又往前挪了挪，
“我告訴你啊，我推算了，這孩子長大了和其他的孩子不一般，到時候了不得！趁現在啊咱們還管得了她，一來企盼孩子好好活着，二來也是藉此沖沖喜。前些日子你受大罪了，無緣無故哦，咋都讓咱家攤上了？”吳子仁說着，神神道道的。
魏淑仙聽了也是啊，咋就倒黴蛋事兒接二連三的往家裡跑？子仁也是學這的，他是不是有什麼掐算出來了？這要不依着他，誰知道他還會推算到哪裡？
“好吧，你是家裡的男人，你當家！”魏淑仙說。
吳子仁第一次聽見媳婦說自己是男人當家，他意識到了自己在家裡的地位。他心裡高興，就拉住媳婦的手,開始賣弄自己的學問了：“仙兒，聽我師父說，這算命先生啊，得是雜家，啥都得知道些，懂不懂都得了解。你說咱給閨女辦九天，爲什麼？”
魏淑仙有些不屑：“這不誰家添個丫頭要辦酒席都這樣嗎？添個兒子還辦十二天呢！有錢人家要大辦滿月酒！甚至於百日宴！這有啥學問？”
“嘿嘿，算你說到點上來了。爲什麼要這樣辦你就不知道了吧？這裡邊喲，有講究。今天我就講講生閨女要辦九天是咋回事。民間說給女兒辦九天叫做‘送粥米’或’送湯米’，親朋好友接到喜訊後,就前來拿着湯米，這裡的湯米有紅布、衣裳、尿布、被子、雞蛋、點心等，親戚四鄰都過來祝福的。”
“你想讓鄰居給咱們送東西啊？家家都不富裕，還是別麻煩人了，省的落討厭。”魏淑仙說。
“哪裡，我感謝他們還來不及呢！咱那怕是給鄰居一個紅雞蛋，一碗掛麪，也是咱答謝的心意。咱不求九朝之喜，可也企盼福壽啊！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吳子仁還沉浸在幸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