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夜幕降臨,秋風冷冽中白色的路燈照耀在土地上,猶如一片白雪,更增添了幾分冷意。

劉振東吃完飯,村委會只剩下他一個人,這個時節最難熬,生爐子太熱,不生爐子,屋子裡又陰冷的很。

推開門去,外面沒有風,倒也算不上冷,他點着一根菸,半倚靠在門框上,看着外面昏暗的夜色,耳邊傳來二賴嬸兒罵孫子的聲音,這一家子總是這麼鬧騰,總是這麼大嗓門。

擡起頭是滿目蒼穹,一片雲彩都沒有,只剩下浩瀚的星空,劉振東還記得,小時候學過北斗七星辨別方向的課文,由於北方的屋子全部是坐北朝南,小時候他看見北斗七星正好在自己屋子上方,內心深處頗爲得意,甚至去了跟小夥伴說,北斗七星在自己房子上方,將來指定要出大人物。

結果,第二天大家發現,北斗七星出現在所有人的房子正上方。

小小的迷信讓他被同學笑話了好久,劉振東回想起這事兒忍不住笑了起來,邁步往前走了兩步,回過頭去看,今夜的北斗七星是那麼閃亮。

“你還在,還是那麼閃亮,就像是剛過去一秒鐘,而那個孩子卻早已丟掉了童真!”劉振東呢喃自語道。

劉振東抽着煙,有些心亂如麻,他體驗過城市之中的快樂,回想着前面十幾年的城市人生,曾經所有的幻想和渴望全部都實現了,但是這十幾年卻並不快樂。

按照他曾經送給自己的一句話,身體在享受,靈魂卻在流浪。

一聲低嘆,一股涼風吹來,頓時渾身乍冷,打了個機靈,顧不得感慨這些,回屋躺下了。

次日,施工隊已經到達,九點多劉振東帶着老村長等一衆人到了西坡,施工方的負責人握了握手,互相客氣了一下。

“劉總,施工的圖紙我們已經拿到了,就是從前面那顆大樹那邊,寬五千米,長兩千四百米,對吧?”負責人龔總問道。

“咱注意一下,主要是修整這些土地,灌木啊、一些坑坑窪窪、大石頭什麼的,都弄掉,像是那顆大樹,就不要動了,這邊準備是弄一片果園的,在往山頭上一點,到時候要搭建一個類似於懸空寺那樣的客棧,下面還要鋪設一些管道,到時候做噴灌。”

劉振東吩咐着現場的注意事項,絕大部分都是按照圖紙來做,有幾處很不錯的自然景點他想留下來,畢竟自然的就是最好的。

全部吩咐完,豆芽在一旁突然說道:“不是還有墳地嘛?”

“哦哦哦!對了,我差點把這事兒給忘了,那邊,有十幾個墳頭,你們可千萬別動,我們已經跟人家商量好了,挑個日子就遷走了,還有西頭的位置,也有幾家人的祖墳。”劉振東吩咐完,一顆心方纔放進了肚子裡。

在村子裡,祖墳可是一件天大的事兒,真要是因爲開發這一片山坡把人家祖墳給挖了,怕是要跟自己拼命。

忙活完一切,劉振東回到村委,開始打電話聯繫省裡的專家,儘快來看看土壤什麼的,同時給育苗的公司打了電話,問一下冬天能不能栽種。

桌子上的幾本關於果樹的書這兩天都快被翻爛了,確定了專家來的時間,劉振東掛了電話給縣裡面打過去,要求辦事處的人做好接待工作!

一切都算是有條不紊,今天外面狂風大作,風滾草順着山坡猶如千軍萬馬一般襲擊而來,站在村委大院看着這些風滾草,劉振東嘆了口氣,小時候這樣,沒想到現在還是這樣。

已經是深秋,該收的莊稼都已經收回了家,只剩下田間地頭的玉米還在忙活,老趙還有十畝地沒弄完,今天帶領着全家老小出動。

快晌午了,到了地頭,坐下來抽根菸,隔壁的地是錢二忠的,剛好也在地頭坐着,兩人都是差不多的年紀,六十多歲,打小一塊在村裡長大,都沒走出去。

倆人閒聊着今年玉米的行情,聊着聊着,錢二忠忽然想起了什麼,開口道:“對了,老趙,你家老頭的墳地是在西坡那邊吧?”

“是啊,老祖墳在那邊,這不是要開發了嘛,劉神童說給點補償,把這點玉米忙活完,就遷走了。”老趙抽着煙道。

“昨天路過看了一眼,看了好幾個剷車在那忙活着,你要不去看看,別讓那幫王八蛋給推了呢。”錢二忠擔心道。

“啥?”

老趙一愣,顯然慌了神,趕忙把菸頭一丟,站起身就往西坡走。

“幹啥去啊?一家老小在這掰玉米,你又幹啥去?”趙嬸兒見他要走,大聲喊道。

“我去西坡一趟,看看祖墳去!”

老趙到了西坡,看到幾十輛車正在忙活着,原先灌木叢生,坑坑窪窪的西坡,一大片地方已經被修整成了一個平整的斜坡,而不遠處十幾個原本被灌木環繞的墳頭也裸露了出來。

墳頭倒是沒有被推倒,可是剷車的軲轆就在墳頭邊碾來碾去,已經壓出幾道深深的車轍子,墳前用來供奉的碗也被壓碎了。

老趙看到此情此景整個人都傻在了當場,反應過來怒吼道:“你幹什麼!給我停下來,你媽了個逼的,壓你爹的祖墳,草泥馬,你給我下來........。”

司機正在忙活,突如其來的一頓罵讓他愣了一下,隨即停下了車,探出頭罵道:“你罵誰呢?”

“罵你呢,怎麼了?有車軲轆貼着墳頭鏟的嘛?怎麼不回去把你祖宗剷出來啊!”老趙怒極了,嘴上絲毫不讓。

開車的是個年輕人,被罵的惱羞成怒,走出車廂用手一指,罵道:“你個老雜毛,罵你爹呢?狗雜種東西,信不信老子把你爹挖出來!”

老趙哪兒受得了這種話,衝上去就拉扯他。

小夥子被從車上拽了下來,兩人打成一團,施工方的人看到情況跑了過來,把倆人拉開了。

老趙六十多歲的年紀,哪裡是小夥子的對手,已經癱坐在地上喘着粗氣,朝着四周的人喝道:“我跟你們沒完!”

村委會,豆芽把最近的一些支出都整理成報表放在了桌子上,朝着陸峰道:“你得籤個字,我到時候交到辦事處,讓他們打款。”

“行!”劉振東拿起筆看都不看,直接簽了字。

“你看都不看一下啊,不怕我做假賬啊?”豆芽笑着道。

“就這點賬,你還做假賬,對你一萬個放心。”劉振東把筆放在一旁,擡起頭看到她身上的衣服像是以前的舊衣服,開口道:“天冷了,該出去買點衣服了,身上還有錢嘛?”

“有,在村裡也沒什麼花錢的地方,再說了,村裡打不打扮也無所謂,誰看啊。”豆芽坐了下來。

“我看啊!”劉振東一本正經道:“你這麼好的身材,天生的衣服架子,不穿點好看的,不是可惜了?”

“你這說的,我都多大年紀了。”豆芽被他誇的有幾分不好意思,說道:“才發現你比以前油嘴滑舌多了。”

“哪兒有的事兒,主要是以前也沒上過個學,不知道怎麼形容你的美,這些年來也算是有點經歷了。”劉振東看着她道;“這段時間也辛苦了,你真的是幫了我大忙,這個月多發一萬塊的獎金,去買點衣服。”

“一萬?”豆芽有些吃驚的看着他,自己就是打打雜,整理一些文檔,這獎金屬實有些多了,開口道:“太多了吧,我衣服夠穿,再說了,本來村裡閒話就多,我要是打扮的光鮮亮麗,指不定背後說什麼呢。”

“說去唄,你單身,我也單身,還怕說啊,這幾天我一直在考慮,其實我覺得........。”

“劉神童!!”

“劉總!!”

門外的疾呼聲打斷了劉振東的話,他急忙站起身往外看去,迴應道:“怎麼了?”

“出事兒了,西坡那邊出事兒了!”

劉振東心裡咯噔一下,心想千萬別壓死人啊,急忙追問道:“什麼事兒啊?怎麼了?”

“趙後纔跟開剷車的打起來了,他們全家老小都過去了,現場已經停止施工,趙後才一家子躺車軲轆底下不讓施工。”監工小李急切道。

“因爲啥啊?”劉振東不解。

“路上說,壓墳了!”

劉振東出了門,顧不得開車,推過來老村長停在這充電的電動車就走,豆芽追了出來,手裡拿着外套,叫道:“衣服,穿外套啊!”

“沒事兒。”

劉振東一擰電門,電動車飛馳而去,直奔西坡。

老趙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周圍圍滿了人,村子裡附近在地裡忙活的人們也過來圍觀,一時間裡三層外三層。

趙嬸兒躺在一輛挖掘機履帶前,女兒躺在渣土車前,一家子人一人擋着一輛車,負責人龔總對於這種事情見多了。

“你他媽起不起來?”龔總盯着老趙喝道:“他媽的,來我這打我的人,信不信把你活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