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我們趁着樓裡有人出來的時候進了門禁,乘着電梯上去,不到兩分鐘,我和徐橫舟已經站在了袁琳家門口。我以爲敲門會敲很久,說不定還會一直敲不開,沒想到,我敲第三遍的時候,門就打開了。

袁琳冷冷地看着我們,看看我,又看看徐橫舟,說:“你們守在這裡不走,到底想幹什麼?”

我愣了一下,因爲看見她臉上的淤青,她左側臉頰像是被人打過一拳,顴骨下面有點烏青。我愣了一愣才說:“袁琳,讓我進去,我和你說幾句話。”

她找我談過兩次,這次我想找她談一談。

袁琳的眼神還是冷冰冰的,但她有點憔悴的面容,和眼睛裡的紅血絲暴露了她真實的狀態。她也在不安嗎,我在想。

她又擡頭看了看徐橫舟,徐橫舟在我身後,但她終於側了側身,讓我們進去了。這幾年她跟着徐沅一應該是賺了不少錢的,房子裝修得很漂亮,就客廳那個水晶吊燈可能就價值不菲。

我們倆進了她的書房單獨談話,讓徐橫舟一個人留在了客廳裡。

“你想和我談什麼?”袁琳冷冷地問我,這句話以前是我的臺詞。

“你明知故問。”我說。

她依然是冷冷的麻木的表情,我說:“我來是想問你,唐人傑被抓了,一輩子被毀了,你心裡是什麼感受?”

袁琳突然變臉,“你有什麼資格來問我,你算唐人傑的什麼人?”

“那你呢?”我說,“你算唐人傑的什麼人?在沒人求救的時候,你能想到的只有他嗎?你爲什麼不報警?以前你年紀小,可能怕,但現在你是成年人了,你爲什麼還是選擇不報警?”

我連着追問:“你爲什麼偏偏要找唐人傑,你不是還有別的男人麼,你爲什麼不找別的男人,你卻只找了唐人傑。在你的眼裡,唐人傑是什麼,是垃圾、是狗屎、還是你想逗一逗就逗一逗,逗完了就能隨手甩掉的小貓小狗?對你來說,唐人傑到底算什麼!”

我越說聲音越大,憋不住驟然升起的滿腔怒火,我罵了出來,“你他媽的,你告訴我,唐人傑對你來說到底算什麼!”

袁琳緊閉着嘴,睜着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看着我。

我繼續對她喊:“你這一輩子,活到現在,有人愛過你麼?你親生父親不愛你,你被判給你媽以後,他就像失蹤了一樣;你親媽也不愛你,把你當買一送一的附屬品,由着你被你的禽獸繼父強~~奸。你找的男人愛你麼?也不愛你,你出事了他根本不知道,他只關心他自己的事情。所以你無人求助的時候,你想到的就只有唐人傑。你這一輩子,就只有唐人傑一個人是真心關心你、真心愛你的。可你他媽的還是人嗎?你把這一個全世界唯一真心愛你、關心你的人當成什麼了,你就這樣把唐人傑毀了。我想問問你,袁琳,你有心麼?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它還活着麼?”

袁琳依然緊閉着雙脣,依然面無表情地睜着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看着我。她的表情彷彿還是無動於衷的,但她臉上有兩道淚水正順着她的面頰在往下滑。這兩道淚水讓我的怒氣消減了一些,她能流淚,我想袁琳的良心多多少少還是有一點是活着的,我沒有再喊叫着和她說話。

我把語氣放平了,我說:“袁琳,你告訴你,人真的是唐人傑推下去的麼?你給我說實話,其實不是唐人傑推的,是你推得吧,只有你纔對那個男人恨之入骨,所以你趁着他們倆打鬥的時候把你繼父推下去了,是不是這樣的,袁琳,你告訴我?”

我腦子裡都能想到那個情景,我在想袁琳當時是有多麼得恨,要恨到了什麼地步,才能恨不得那個男人死。我覺得自己完全能理解她,要換了我,我可能早就拿刀子把那個男人捅了十七八個洞了。

“你是不是帶了錄音筆?”

袁琳終於開了口,儘管她臉上的淚水順着她的下巴在不停地往下滴,但她的眼裡還是譏笑的神情,“你以爲我會這麼蠢,上你的當?”

我摸着七分褲口袋裡的錄音筆,暗暗嘆了口氣。我是帶了錄音筆,也開啓了錄音功能,但袁琳沒那麼蠢,她早就想到了。

我看着她臉上的淚水,我說:“袁琳,你救救唐人傑,看在他是全世界唯一一個真心愛你、關心你的人的份上,你救救唐人傑,算我懇求你。”

最終,我只能這樣說。

我是看見了她的眼淚,淚水是不會騙人的,從剛纔開始,她的眼淚就沒有幹過。甚至給我的感覺,她好像都不知道自己還在流淚,她能一邊嘲諷着我,一邊流着眼淚。

“救他,怎麼救?讓我去把他換出來?”

她忽然誇張地笑了一下,她臉上還有青紫,一笑那些青紫就扯動了,我想,我總算見到了笑比哭還難看是什麼樣子。

“只有你能救他。”我說。

我幾乎沒抱什麼希望,我是想死馬當活馬醫,我以爲她會一口拒絕,或是譏笑我的癡心妄想,但我沒想到的是,袁琳會說:“那你跪下來求我啊,你求我的話,也許我腦子一熱,就答應了你。”

我看着她涕泗橫流的臉,我說:“袁琳,你是不是瘋了?”但我彷彿看到了一線曙光,在那些淚水背後,或許是袁琳最後的一點良心。

她說:“我沒有瘋,我就想看你跪下來求我。”

我真的不解了,我望着她,“我和你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你一定要我跪下來求你?”

“所有人都愛你,高中時候就是這樣。我和你走在一起,別人都是和你打打鬧鬧,你還總是叫我和你一起,你沒看見我每次都是很可憐地在旁邊訕笑麼?後來你不叫我了,和我疏遠了,和你玩的那些人看見我就像不認識我一樣。每次見到你,我都更孤單,更想自殺。”

我很愕然,不知道那時候的自己在她心裡竟然是這樣的。

“現在也是一樣,所有人都愛你,連徐橫舟那種人都愛上了你。我認識他這麼多年,他從來都不願意正眼看我一下,但他沒用多久就愛上了你。我這麼努力,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努力地討好他,討好全世界,對所有人我都小心翼翼,但我還是恢北蝗絲牀黃稹d鬩飾椅裁匆愎蜃牛揖拖肟茨愎蛟諼頤媲埃揖駝飧隼磧傘!

我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袁琳。

“你真是個瘋子。”我說,“你被人看不起,爲什麼要怪到別人頭上,你自己先看不起你自己,然後又做些讓人看不起的事情,你卻要怪到別人頭上。讓我跪下來,你就能心理平衡了?你真是腦子有病,你爲什麼不去看醫生呢?”

“你不是想救唐人傑麼?那你就跪下來求我啊。”

她真是瘋癲了,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又像勝利的笑,又像譏諷的哭,又像帶着一兩分真。

她說:“如果我真的救他,難道不值得你一跪嗎?”

這句話讓我心裡很欣喜,我說:“值得,如果你真的能救唐人傑,別說一跪,十跪我都能答應。”

我在想着,我這個膝蓋跪過祖宗,跪過爺爺奶奶、跪過外公外婆,還跪過廟裡的各種菩薩,今天爲了唐人傑,跪一下其實也沒什麼,如果一跪能換來唐人傑的自由,跪跪又何妨?我一向不是那麼講面子的人,這筆買賣我覺得很划算。

我正在考慮着怎麼跪下去,書房的門一下被人推開了,徐橫舟走了進來。

“我替她跪,行嗎?”他問袁琳。

袁琳的臉轉向他,我看不見她的表情,我只看見她笑了一下,“你以爲就這麼簡單,她跪一跪,我就進去把唐人傑換出來,你是你爸爸的兒子,你爸爸一肚子男盜女娼,你怎麼一點都沒學到,你以爲這是吃一頓晚餐這麼簡單的事情麼?”

“那你還想怎麼樣?”徐橫舟問她。

“你和左晨分手,我就答應你們。”

書房裡的時間頓時像靜止了,徐橫舟一動不動地站着,我轉頭看他,他和袁琳對視着,在我的視線裡有一個筆記本電腦放在書桌上,電腦的屏保開着,不時地換一張風景畫,風景畫不知道被切換了幾次,我聽見徐橫舟的聲音。

他用微諷的語調問道:“要我們兩個分手,你是不是有點白日做夢?”

“我知道你不會答應。”袁琳好像在微笑,“但左晨會的,爲了救唐人傑,她什麼都會答應。”然後她轉頭看向我,“你會答應的,是不是?”

我看着袁琳,感受着徐橫舟投在我臉上燒灼的目光,我停頓了幾秒,回答她:“是的,我會答應的,只要你能讓唐人傑從拘留所裡走出來,我會答應你。”

這就像個死亡約定的開始。從這一刻開始,袁琳的目光和我的目光都沒有再移動一下,我們倆死死地對視着。她剛纔已經沒有流淚,臉上的淚痕也幹了,但這時候她臉上忽然又滑下兩道淚水。我看着她的眼淚滑到她的下顎,然後她一字一句地對我說:“你發誓!”

我重複她的話,我說:“我發誓。”

或許她也在彷徨,準備彎腰撿起她心裡那個叫良心的東西,也許她就撿了,也許她彎一下腰又放棄了,我不想放過這個機會,如果這個約定是能讓她彎下腰撿起良心的最後一根稻草,我會答應她。就像她說的,只要能讓唐人傑出來,我什麼都會答應。

袁琳看着我,“如果你違反約定,在我把唐人傑換出來之後又和徐橫舟在一起,那你出門就被車撞死,你父母不得善終,你外公外婆都死於非命,你敢不敢發這個毒誓!”

我長久地和袁琳對視,最後我聽見自己說:“我發誓。”

“你發誓,那你就複述一遍。”

我重複一遍她的話,“我發誓,如果我違反約定,在袁琳把唐人傑換出來之後又和徐橫舟在一起,那我出門就被車撞死,我父母不得善終,我外公外婆都死於非命。”

袁琳說:“記住你現在的誓言,你失去的只是愛情,我失去的是自由,我就是這樣心理陰暗的小人,我不想你太快樂,曾經有一段時間,我非常在乎你,我對全世界的男人都心懷恐懼,那時候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會忘了你的,左晨。”

我看着她流淚的臉,我說:“我何其有幸,有你這樣一個朋友,連累的父母親人都被詛咒。”

袁琳卻轉過臉看向徐橫舟,“我還會送你一份大禮,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了。”但徐橫舟卻根本沒看她,他一直在望着我,而我直到這個時候,才把一直望着袁琳的目光投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