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我在機場排隊等着換登機牌,在我和徐橫舟的前面只剩了一個人,那個人正在托運行李。我和徐橫舟也各帶了一件行李,因爲有過一次喀納斯旅遊的經驗,我知道那裡的早晚是很冷的,所以這一次,我們是帶足了裝備啓程的。

我把我的機票和身份證都交給了徐橫舟,讓他一起辦理。接到唐笛靈電話的時候,我還以爲她是打電話來給我送行的,就像每一次我出門那樣,她都會和我叨叨幾句,什麼玩得高興點啊,別忘了帶點土特產回來啊,都是這一類的廢話。

所以我很輕鬆地“喂”了一聲。

然後我就聽到唐笛靈在哭,她說:“小小,我哥被抓了。”我腦子裡卡了一秒,首先出現在我腦子裡的畫面,是唐人傑開車不知道闖了什麼禍,他總是喜歡聽那些讓人昏昏欲睡的歌。

“你哥怎麼了,他爲什麼被抓?”

我連着問,說完了才意識到身邊還有很多人,我從排隊的隊伍裡出來,走到一邊去接電話。

“袁琳,都是那個袁琳害他的,她爸爸從樓上摔下來摔死了,我哥在現場,現在說我哥是犯罪嫌疑人,說是我哥把她爸爸從樓上推下去的。小小,怎麼辦啊,我媽都快昏過去了,我家裡已經亂成一團了,怎麼辦啊……”

唐笛靈邊哭邊說,我就覺得腦子“嗡嗡”連響兩聲,眼前的視線忽然就模糊了。

閉了下眼睛,我才又看見眼前的值機櫃臺,櫃檯後面的工作人員已經辦理完了前面那個人的行李託運,本來應該輪到徐橫舟了,但他讓開了,讓後面一個人先去辦理。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嗎,就看見他正看着我,我耳邊的電話裡唐笛靈還在哭,我們倆只對視了一眼,徐橫舟就拖着箱子從隊伍裡走了出來。

走到我身邊,他沒說話,只是看着我。我對唐笛靈說:“你先別哭,我就回來,你是不是在家裡?”

她抽噎着答:“是的,我在家裡,你不去玩了?”

我說:“我不去了,你哥出這種事,我怎麼去啊,你等我回來。”

她帶着哭腔答應了一聲。

掛掉電話,我擡頭望着徐橫舟,“唐人傑出事了?”他問。

我整理了一下還有點沒反應過來的腦子,回答他:“……出大事了。”

這真的是大事,我一輩子也沒經歷過這麼大的事情。我在城中村見過打架的,但鬧出人命的,我還真沒見過,這個人還是唐人傑,這怎麼可能。

半個小時後,我和徐橫舟已經在返回市區的路上,我從唐笛靈那裡瞭解到更多的信息,袁琳也被警察帶走了,她當時也在場,但傳出的消息,卻說人是被唐人傑推下去的,目擊證人是袁琳的母親。

我簡直想拿棍子抽死唐人傑,如果他站在我面前的話,我一定會抽死他,他終於栽在了袁琳的手上。我一直在消化這個消息,可是消化不了,這簡直就像做噩夢一樣。我甚至對徐橫舟說:“你掐我一下,我看看我是不是在做夢。”這幾個月太幸福,就像做夢一樣,然後是不是該輪到噩夢了。

徐橫舟忽然說:“摔死的是袁琳爸爸?應該是她繼父吧。”他對袁琳的情況也是有所瞭解的。

我們回到城中村,唐人傑家裡已經亂成了一鍋粥,許多人聚在他家裡,唐人傑媽媽還在哭,唐叔叔就捏着一支菸,愣愣地坐在桌邊,周圍圍着的有唐人傑家裡的親戚,還有城中村幾個比較說得上話的人。我爸也在那裡坐着。

我們一進來,唐笛靈就向我走過來,廳屋裡人多,她把我和徐橫舟帶到了旁邊的房間。

“你哥爲什麼去找袁琳?”我急着打聽原委。

唐笛靈眼睛紅紅的,“我那知道啊,我要是知道,我打死也不會讓他去。”說着她就哭了起來,“我哥會怎麼樣,他會不會被槍斃啊?”

我倒吸一口冷氣,現在是八月,這個房間裡也沒開空調,但我覺得自己就是抽進了一口冷氣,彷彿到這時候,我才意識到這件事情是有多麼嚴重。

徐橫舟在我身邊,他輕輕拍了我一下,就問關鍵的問題,“請了律師沒有?”

唐笛靈用一團已經揉的不像樣的面巾紙擦了擦鼻子,回答他:“請了,我舅舅去請的,是他單位同事介紹的,說是一個挺有經驗的律師。”

“那就不要着急。”徐橫舟安慰她,“等律師見了你哥再說。你不要一直哭,你一直哭你爸媽更慌。”

唐笛靈答應着,還是在抹眼淚。徐橫舟轉頭對我說:“我先回去了。”

雖然他沒說,但我知道他大概是想去打聽一些事情。我把他送了出去,他去超市和我媽打了個招呼,就在門口攔了個出租車。一個小時以後,他就給我打來了電話,說死的確實是袁琳的繼父,當時是在袁琳的母親和她繼父家裡,徐沅一還不知道這件事,還是徐橫舟去問他,他才知道的。

我就在腦補唐人傑爲什麼會忽然去了袁琳的母親家裡,有一個答案是肯定的,這個傻叉肯定是被袁琳利用了。

當天晚上我陪着唐笛靈睡了,幾乎一整夜,兩人都睡不着。半夜出來上廁所,看見唐叔叔他們的臥室也亮着燈,唐人傑這個笨蛋,他知不知道自己把一家人都害慘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在衛生間接到徐橫舟的電話,他說袁琳已經出來了,現在被鎖定的犯罪嫌疑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唐人傑。我沒剋制住自己,當時就在電話裡破口大罵,我說:“這個臭不要臉的她怎麼不去死呢,她把唐人傑害成這樣,她自己反倒沒事了……”

我罵了足足三分鐘,徐橫舟在那邊聽了三分鐘,然後我說:“她在哪裡,我要去見見她。”

徐橫舟說:“她出來以後沒去我父親那裡,回她自己家了。”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是她自己單獨的家,不是她母親那裡。”

我說:“你帶我去見她,我要找她問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徐橫舟說,“我也不知道她住在那裡,你等我打聽一下。”

“你儘快。”我說。

放下電話,我有點等不及,又拿起手機,找到袁琳的號碼撥了過去,通了,但是她沒接,等我再打的時候,已經打不通了。

我自己在衛生間發泄了一下,罵了幾句髒話,轉過身,就看見唐笛靈站在衛生間的門口,她渾身哆嗦,兩個眼睛已經有點不正常了,對我說:“你告訴我袁琳在哪裡,我去殺了她。”

我也有殺了袁琳的心,但也只能想一想,我和唐笛靈對視了良久,我對她說:“這事不能全怪別人,也要怪你哥,是你哥自己蠢。”

唐笛靈就一下哭了起來,邊哭邊罵:“我哥這個蠢貨,他怎麼這麼蠢,他要是坐牢的話,我爸媽怎麼辦啊……”

我等着徐橫舟給我打聽袁琳的地址,律師那邊倒是先傳來了消息。昨天一出事,就請了律師,昨天下午律師就提交的申請,今天得到消息,下午律師就可以去見唐人傑了。唐叔叔牛肉麪館也不開了,中午一點多,就和唐笛靈的舅舅兩個人一起陪着律師去了拘留所,他們在外面等着,律師進去見到了唐人傑。

通過律師的轉述,事情的經過也基本清晰了。其實當時一聽死者是袁琳的繼父,我就猜測着這種可能性。這個人渣在袁琳十來歲的時候就霸佔了她,很難說,在袁琳長大以後就會放過她,只要有機會,他還是會侵佔袁琳。

事實也是如此,袁琳的繼父又一次關起門想強~~奸她,袁琳無人求助,只好找唐人傑,唐人傑這個笨蛋就真的去了,他使勁敲門,把門敲開了,然後他像正義的使者一樣,動手打了袁琳的繼父,那個人渣還以爲他是袁琳的男朋友,竟然和唐人傑對打了起來,三個人鬧起來,最後鬧到了陽臺上,袁琳的繼父就從五樓摔了下去。

唐人傑告訴律師,當時三個人扭成一團,他沒有把袁琳的繼父往樓下推,掉下去就是一瞬間的事情,他也驚呆了,但是沒證據能證明他的清白。

通過腦補,我想象着當時的畫面。我就想,上輩子,唐人傑肯定欠了袁琳很多很多的錢,除了錢,肯定還欠了一條命,否則這輩子,他用得着這樣來還她麼?

律師姓袁,四十來歲,穿一件乾淨的短袖衫,看樣子還是很有經驗的。他在唐人傑家裡,抽着煙說,這件事的關鍵還是袁琳,雖然沒有證據證明人是她推的,但是當時她也在場,只是現在的證據對唐人傑不利,他打了袁琳的繼父,他自己也承認了,而且袁琳的母親指證人是他推的,所以現在被關起來的是唐人傑,袁琳反倒出來了。

唐叔叔一根一根地抽菸,律師說,實在不行的話,只能勸唐人傑承認過失殺人,然後爭取少判幾年。這句話一說完,唐人傑媽媽手裡的水杯就“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唐阿姨一付要昏過去的樣子。

徐橫舟在這個時候給我打來了電話,說他知道袁琳住哪裡了。我說:“我現在去找她。”徐橫舟說,他正在開車過來。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見了袁琳要和她說什麼,但我覺得,我必須要見到她。這世上有好人和壞人,好人和壞人也不是絕對的,哪怕最惡的人,她心裡也應該有一份良知吧。我只是想去賭一把,我想去看一看,袁琳心裡的那份良知還在不在。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對不起她,但是,唐人傑從來沒有對不起她,他對袁琳始終是真心的,不管是憐憫,還是愛,他對袁琳,始終是真心的。

我不相信袁琳不知道這一點。

站在我家超市門前,我等着徐橫舟。我沒站在遮陽棚下,被我媽罵:“你不會站到陰涼的地方去!”

她今天的脾氣尤其地暴躁,唐人傑是她從下看着長大的,她使喚唐人傑,有時候比使喚我都靈。從昨天下午開始,我媽對我就一直惡聲惡氣的。我爸一直在陪着唐人傑的爸媽,我媽不擅長做這種安慰人的事情,就只會罵我出氣。

我搬了個椅子坐在了門口,又被我媽罵:“你坐在那裡,別人怎麼進來買東西,滾到旁邊去。”我站起來,把椅子挪了挪,挪完一擡頭,就看見徐橫舟的車開了過來。

轉過身,我對我媽說:“媽,我走了。”

我媽吼我,“你去哪?”吼完她就看見徐橫舟的車停在了門外。徐橫舟從車上下來,叫了她一聲,我媽的臉色立刻就溫和了,轉頭問我,“晚上回不回來吃飯了?”

徐橫舟替我回答了,“晚上吃了飯我再把她送回來。”

我媽就和顏悅色地說:“那你們去吧。”

我上了徐橫舟的車,他一邊開車,一邊告訴我,“袁琳手機好像關機了,她誰的電話都不接,我爹那邊有點事想找她,也打不通她的電話。”

我說:“你爸也是個奇葩,這種時候還想讓她做事,也太不通人情了吧。”

我說了他爸的壞話,徐橫舟一點都不在意,他還譏諷地一笑,“他從來只顧他自己。”

說完他問我,“律師怎麼說?”

我把從律師那裡聽來的,都告訴了他,袁琳以前的遭遇,他可能不知道,我也告訴了他,徐橫舟大概早有心理準備,所以並不吃驚,反而問我:“你找到袁琳想和她談什麼,你想好了沒有?”

我說:“大概吧。”

他也沒有追問,又問我:“你相信唐人傑沒有把袁琳的繼父推下去?”

“……是的,我相信。”我說,“你信不信?”

“我不瞭解唐人傑,但我信你。”他說。

我們找到袁琳住的那個小區,在門禁那裡就吃了閉門羹,袁琳電話打不通,按門鈴也不開,我問徐橫舟:“她會不會不在?”

徐橫舟向樓上看了看,說:“等一等吧,到晚上就知道了。”

我懂他的意思,天黑了以後,只要袁琳在家裡,到時候就總有扇窗戶會亮出光來。

我們坐在車裡,一直等到快八點。我盯着早就數好的那幾扇窗戶,終於看見有一扇窗戶的窗簾裡透出了些亮光。徐橫舟也看見了,我們對視一眼,我說:“我去敲門吧,你在車裡等我。”

他拔了車鑰匙,說:“我和你一起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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