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欣東逃,劉邦老實不客氣地將櫟陽據爲己有,立爲國都。
這一日,漢王劉邦於新都櫟陽大會文武,爲還定三秦之戰有功之臣加官晉爵。
大將軍韓信功勞最大,封左丞相,主管兵事;原丞相蕭何改稱右丞相,主管內政;陳倉之戰樊噲立下首功,加爲雍鄉侯,郎中騎將;灌嬰攻略上郡北地郡,功勳卓著,封昌文侯;曹參加寧秦侯,拜前將軍;周勃爲懷德侯,拜後將軍;酈商爲武城侯;傅寬爲共德侯。其餘衆將也大多封侯:各領食邑。一時皆大歡喜。
漢王令犒勞三軍,設宴慶功,衆將皆至大營飲酒。
君臣正推杯換盞之際,劉邦忽然想起一樁心事,就那麼停杯不飲,暗自垂淚。衆將問道:“大王平定三秦,圍章邯於廢丘,關中幾定,歡喜之中,爲何忽然懷悲落淚?”
劉邦悵然道:“此刻將佐俱在,獨不見子房,怎不叫寡人傷心落淚。”
諸將聞之,皆嘆息不已,一起垂淚。韓淮楚聞之,更是潸然。不知派出的利蒼去了楚都彭城,能否救得伊人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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驅走了董翳司馬欣這兩個心腹之患,關中的敵人也就只剩下龜縮在廢丘的章邯一個。
那章邯手下區區五萬殘兵敗將,壓根就翻不起浪。軍國大事決策者韓淮楚,絕不會將眼光放在窮途末路的老章魚身上,而是將目標鎖定在函谷關以東幅員萬里的中原大地。
河東魏豹,河內司馬卬,河南申陽,名義上還在西楚陣營之中。都是漢軍東進席捲天下的攔路虎。
收拾掉這些敵人,還要面對一個更大的勁敵——趙王歇。韓淮楚的兩位師兄——廣武君李左車,成安君陳餘,皆是能征善戰的帥才。真要與他倆陣前交鋒,韓淮楚雖說心中不懼,卻也無十分的把握能贏。
要是一路路諸侯打將下去,漢軍實力必會遭受削弱。最大的敵人還是那力拔山兮氣蓋世的霸王項羽。到那時候,漢軍拿什麼與強大的楚軍一爭天下?
最擔心的是,項羽已經回到彭城,聽到關中被劉邦吞併,定是怒火中燒,隨時隨地會引楚軍虎狼雄師來找劉邦算賬。
韓淮楚對劉邦獻上的策略是繼續裝孫子,上表向項羽輸誠,雲自己只滿足於關中之地,絕不敢東進佔領衆諸侯的地盤,以穩住兵鋒正健的楚軍,贏得時間鞏固消化關中這塊土地。
那劉邦裝孫子又不是頭一遭,一聽心領神會,欣然同意,派出縱橫家弟子陸賈前往楚都彭城,對項羽解釋。劉邦似乎看準了項羽耳根軟的弱點,先灌下一壺迷糊湯再說。至於項羽會不會相信,壓根劉邦就沒指望得上。那陸賈還有另一樁任務,便是打探子房先生的消息。
明裡說不向諸侯用兵,暗地裡漢軍大軍在關中東部集結,既防備項羽前來興師問罪,又可隨時揮師東進,攻略那魏豹司馬卬申陽的地盤。
至於那章邯嘛,韓淮楚只派出一員大將樊噲,領五萬軍馬屯紮在廢丘城外,監視他的動靜。只要老章魚敢出城騷擾,就給他一個迎頭痛擊。
這也是樊噲的媳婦呂嬃當初向韓淮楚求情的結果。雍鄉侯夫人擔心她的“噲郎”打仗不顧生死,生出來的孩子沒有爹。韓淮楚便做了個順水人情,將樊噲留在後方。那樊噲雖千百個不願意,但軍令難違。又加上嬌妻能常伴左右,也就不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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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軍東進的步伐表面上暫時停了下來,但暗地裡外交的手段卻一刻也沒停。
孫子兵法雲: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韓淮楚獻上的策略是:聯絡同盟,分化西楚陣營各位諸侯,纔是當務之急。
漢王劉邦於是派出搖弄脣舌之輩酈食其秘密來到趙都襄國,慫恿趙歇向殷王司馬卬開刀。
那酈食其說道:“司馬卬原大王臣子,不思忠君,卻賣國求榮爲暴楚之爪牙。漢王對此賊嫉恨久矣,願與大王同盟,合兵滅此逆賊。”
滅掉司馬卬併吞人家的地盤正是趙歇所想。但西楚一個右將軍鍾離昧都搞不定,更兼盟友田榮身亡,性情懦弱的趙歇,哪敢因攻打司馬卬而觸怒項羽?
那趙歇答道:“滅此逆賊不難,所懼惟項王也。此賊有楚軍撐腰,楚軍勢大,非寡人能敵。”
酈食其冷笑道:“大王既不欲取河內之地。待我家漢王東出函谷併吞其地之時,大王可不要說河內原是戰國故地。”
趙國丞相李左車忙道:“待漢王出兵關東之時,我趙軍將與漢軍結爲盟友。一旦滅殷,同分河內之地。”
趙歇疑惑地望了李左車一眼,問道:“丞相出兵河內,爲鍾離昧所阻尚不得勝,何以敢興兵犯楚?”
李左車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也。吾師弟韓信乃不世出的帥才,漢軍方滅三秦銳氣正盛,倘與他爲盟共伐西楚,鹿死誰手尚難意料。”
一聽此言,那趙歇想到當年逼走韓信錯失良將,而今這韓信在漢王殿前將漢軍整得如此生猛,短短一個冬季就搞定了三秦,不由失悔不已。
河內雖好,他趙歇卻不能獨自吞下。能平分一半土地,總勝過絲毫沒有。
趙歇沉默良久,問道:“漢王欲攻河內,中間隔着河東魏豹。不知漢軍何時能滅魏豹?”
酈食其笑道:“魏豹被遷至河東離別故土,正對項王嫉恨。漢軍要攻河內,何須與魏豹爲敵。說不定漢王反楚義旗一舉,魏豹便會起兵響應,不動干戈便可殺至河內。”
趙歇道聲好,說道:“漢王若能提兵攻殷,寡人當興傾國之兵相助。到時別食言平分河內之地哦。”
酈食其笑呵呵道:“大王放心,漢王素有賢名,絕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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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掂了趙歇,酈食其又一駕馬車悄悄來到了西魏國都城平陽。
魏豹被遷至河東,好好一個魏王稱呼前被冠了一個“西”字,正對項羽恨得牙癢。聽到漢王使者到來,對酈食其私下隆重接待。
“漢王要興義兵誅滅暴楚嗎?寡人早有此心,奈何兵微將寡有心無力。廣野君但請放心,只要漢軍旌旗所指,這河東便是坦蕩大道。寡人些須兵馬,也將爲漢王搖旗吶喊,共滅暴秦。只希望漢王攻下我魏國故土,能歸還寡人。”
敢情那魏豹還當是當年諸侯聯軍共滅強秦,滅掉後瓜分天下的光景。他卻不知,如今的劉邦不是那隻想效仿春秋五霸的項羽,而是想做併吞四海的天子。他魏豹同樣在劉邦的算計之中。
那酈食其自然是滿口答應,與魏豹約定在春夏之交,便是漢軍東征伐楚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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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國伐交伐謀的手段不僅伸到了關中以東,更伸向了天下各地,四處聯絡對項羽懷恨不滿的諸侯,在西楚九郡到處燃起熊熊烽火。
先是那項羽眼中的跳樑小醜彭越。
彭越自田榮戰死後,又逃回老家——鉅野澤暫避楚軍鋒芒。接到老朋友劉邦的書信請求結盟,就像死了爹孃的孤兒找到了新的家長,大喜。便領着殘兵敗將,殺向鍾離昧去後楚軍防備薄弱的大梁。
大梁彭越地理極熟,更有羣衆基礎。一到大梁,彭越就輕而易舉幹掉駐守楚軍,又佔領了這塊項羽從魏豹手中據爲己有的土地。
接着是扶立侄兒田廣爲王的田橫,聽說劉邦要與他結盟共滅暴楚,欣然同意。將這消息對麾下將士一講,羣情振奮,很快將那項羽立的齊王田假殺得落花流水。齊魯大地,又落入田廣之手。
那田假戰敗後,還想着項羽爲他做主,逃回彭城,伏地泣道:“田橫收集敗兵,夜襲城陽,以故敗歸,望乞恕罪。”
項羽聞言大怒道:“朕念汝是齊王后裔,久隨先君,故扶汝爲齊國之王。孰料汝無德無能,不可成事。汝等廢人,留之何用?”喝令刀斧手推出斬之,懸首高竿。併發誓不殺盡齊國反賊,絕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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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陸賈來到楚都彭城,向霸王輸誠,灌下一壺迷魂湯。
“狗日的劉季竟敢私並關中,朕欲興師問罪,擒殺此賊。衆臣是何主意?”大殿之上,項羽沉聲問道。
新任命的司徒張良面如冠玉,急急持笏出班侃侃而談:
“陛下切不可因一時之怒興舉國之師,西征關中而正漢王之罪也。
論起當年義帝之約,漢王披甲執銳誅滅殘秦,先至關中,功勞只遜於大王,理當爲關中之主。今漢王收三秦之地,天下皆言理之當然。大王若興兵討伐,名不正言不順也。論起私下之情,陛下與漢王義結金蘭情同手足,陛下能捨之手足而護亡秦之將乎?
今漢王遣陸大夫萬里而來,上表舒忠誠之心。而漢軍約束軍馬,不入關東一步。以目前跡象看來,漢王確是只想佔有關中,絕不敢與陛下爲敵而遭滅頂之災。
再觀天下之勢,彭越死灰復燃兵犯大梁,危及江淮重地。田廣復齊,其勢洶洶,乃吾西楚腹背之大敵。趙歇勵精圖治,趙國元氣漸復,此番名將相佐君臣一心,爲我西楚未來勁敵。陛下若是西伐關中,何以保楚地安靖太平?非臣不欲伐漢,是不能也。
子房言盡於此,何所取捨,請陛下裁奪。”
鬚髮花白的上柱國范增手駐龍頭柺杖,乾咳一聲,冷笑道:“子房先生莫非是心繫故主,故意袒護漢王乎?”
“撲通”一聲,張良跪倒闕下,激動道:“陛下明鑑!良婦不嫁二夫,忠臣不事二主。漢王雖對爲臣有知遇之恩,但臣助他進取關中,此恩已經報答了。子房既身爲楚臣,食陛下之祿,便擔陛下之憂。俗話更說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楚勢強而漢勢微,子房何至於如此不智,舍強而趨弱乎?”
范增乾笑一聲,上前扶起張良,說道:“子房先生之忠心,老夫自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老夫也知你是爲大局作想。只是若任那劉季穩居關中坐大,老夫實在憂心忡忡。”
階上端坐的霸王項羽長笑一聲:“亞父何必擔憂。那漢軍雖號稱有三十萬之衆,實際上半數皆是剛招募的新兵,都是些毛還沒長齊的嫩娃娃。朕只須提十萬軍馬,就可掃蕩關中,殺他個片甲不留。”
范增嘆一口氣:“若在昔日,陛下說這話老夫也相信。可如今韓信做了漢國大將軍。有此人在,陛下要征討劉季,非三十萬精銳之師不足以言勝。”
前將軍龍且嗤笑道:“上柱國,那韓信胯下匹夫一個,你老何以如此懼怕?征討劉季不須陛下親征,不若龍某提十萬兵甲,替陛下征戰一回。”
“璫”的一聲,范增柺杖擊地,怒視龍且道:“無知小兒,你知道什麼?那韓信只用短短一個冬季,便攻略三秦。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攻必取戰必勝,收拾章邯等輩如同草芥,范陽侯你能做到嗎?再要胡說,吃老夫一杖!”
范增的柺杖打在龍且身上,那龍且只會當成搔癢。但老爺子一怒,龍且還是懼怕。忙緘口不語。
那范增教訓了一通龍且,便道:“子房先生言之有理。劉季之罪,當然不可不問。然現下當務之急是擊潰彭越,翦滅田廣,繼之纔可伐漢。然霸王親征,漢軍動向不明,不可不防。須遣一員大將提重兵入河東以防漢軍東出,並令魏豹,司馬卬,申陽三王互相支援,時時警惕漢軍有所異動。”
項羽點頭稱是,高聲喝問:“何人願提兵去往河內?”便有左司馬周殷應聲而出,答道:“爲臣願往。”項羽道聲好,說道:“你領十萬軍馬速速前往河內。”
范增又道:“大軍開拔太慢,須派一人快馬前往諸侯處,震攝諸侯以防與劉季勾結。”
項羽便道:“素城侯,你縱橫家素擅捭闔之術,此行非你莫屬。若是西線太平無事,便算你立下大功。”
大帥哥陳平囁嚅了一下嘴脣,跪下接旨道:“臣領命。”
殿上忽有一人長笑道:“上柱國何必如此費心。爲臣有一計,只須動用兵丁十人,那劉季必不敢兵犯關東。”說話之人,原來是廣定侯右司馬桓楚。
范增望了桓楚一眼,問道:“廣定侯又有何計?且請道來!”
桓楚嘿嘿一笑,說道:“劉季家眷雖多已去漢中,但有一人年紀老邁去不得。只要將此人扣在手心,劉季縱有反心,也無此狗膽。”
張良聞言,臉色刷的一下變得煞白。
只因桓楚口中的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劉邦的老爹劉老太公。
老爹扣在項羽手中,劉邦要是興兵反楚,項羽的屠刀可以隨時落在老太公脖子上,他劉邦就要背上害死老爹的不孝之名。劉邦有這個膽量冒此惡名嗎?
張良不由暗自埋怨,“沛公啊沛公,你怎做事如此不乾不淨,留下太公在沛縣老家。太公作了人質,你還敢生與項羽爭奪天下之雄心嗎?”
她卻不知,劉邦對他老爹壓根就不在乎。
一個自認爲是天龍所生的流氓,對戴了綠帽子的老爹是死是活,他會在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