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橙剛走出教學樓, 就碰見了華旺春,被他拉着問了幾句學習上的事。
這學期以來,華旺春對他很是喜歡, 逢人就露出姨母笑誇得天花亂墜的那種。他對葉橙說, 學校過段時間要舉辦文化節, 需要出幾個節目, 讓他看看有沒有想參與。
葉橙應付了他十來分鐘, 等趕到餐廳的時候,陳臻已經在位置上坐着了。
“不好意思,我來遲了。”葉橙向他打了個招呼, 坐下道。
陳臻忙道:“沒關係,我也剛到不久。”
這家餐廳看起來比較高檔, 中午沒什麼學生, 周圍坐的都是在附近上班的社會人士。他們身上穿着校服, 坐在這裡很引人注目。
服務員拿着菜單來點菜,禮貌地詢問他們想吃什麼, 陳臻有些侷促地看着她。
葉橙體貼地說:“我知道這家有幾個招牌菜,味道挺不錯的。你有什麼忌口嗎?”
“我不挑食,什麼都吃。”陳臻搖了搖頭。
葉橙點了一些口味比較大衆的菜,然後起身跟服務員去把賬結了。
再次坐下來的時候,陳臻不好意思地動了動, 說:“怎麼能讓你請客呢, 我把錢轉給你吧。”
葉橙喝了一口石榴汁, 對他道:“你不是說了我們是朋友嗎, 朋友之間何必介意這些。”
他說話總是滴水不漏, 讓人覺得拒絕了就是自己的不是。
“好吧,那真的讓你破費了。”陳臻感激地撓了撓頭道。
葉橙注意到他手上貼了創口貼, 指骨處還有幾處擦痕。
“你手怎麼了?”他關心地問道。
陳臻看了一眼左手,說:“啊……這個啊,昨天搬磚的時候不小心蹭了一下。”
“搬磚?你找地方打工了嗎?”葉橙以爲他找了份兼職,補貼家用。
陳臻點頭道:“嗯,暑假就找了,在附近的工地拖運水泥。”
葉橙微微驚愕,有點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陳臻家裡條件一般,但沒想到會這麼困難,讓他不得不下工地的程度。
他想問點什麼,但又覺得詢問人家家裡的事不太好。
但陳臻已經拿他當好朋友了,主動解釋道:“我爸媽在外地打工,他們生活也不容易。現在爺爺又生病了,所以我得自己攢錢讀大學。外面管得嚴,正規的公司都不肯收我。其實也還好啦,就週末辛苦一下而已。”
葉橙看他挺瘦的,臉頰透着蒼白,不像是能幹力氣活的樣子。工地那種地方,是身強體壯中年男子才能扛得住的。
他皺了皺眉道:“那等到你高三了怎麼辦,這樣太分神了。”
“哎,到時候再說吧。”陳臻嘆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葉橙想了想,說:“如果有一份教小孩上課的工作,你願意做嗎?”
陳臻睜大了眼睛:“當然願意,求之不得啊。只是我親戚他們更窮,找我補課都是免費的,外面那些家教也看不上我一個高中生,我投的簡歷都被拒了。”
葉橙說:“我可以幫你問問我鄰居,他家兒子在上小學,正想找個高中生或者大學生幫忙補課。”
陳臻被突如其來的餡餅砸暈了,呆呆地看着他。
葉橙補充道:“不過不一定能成,我先幫你問問看,要是有消息就告訴你。”
幾秒後,陳臻激動地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天哪,葉橙,我……我不知道怎麼感謝你纔好……你真好!”
葉橙不太習慣生人的觸碰,微微縮了縮。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太魯莽了,趕緊收回手。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太……太謝謝你了!我要怎麼才能報答你?”陳臻結結巴巴地說。
他認識的朋友裡,只有陸瀟家境比較好,自然也不能理解他的難處。陸瀟借他錢的時候很爽快,但卻不會想到這些彎彎繞繞的事,他也是個臉皮薄的,從來沒說過自己有多需要一份正常又不累人的工作。
葉橙笑了笑,說:“先別急着謝,八字還沒一撇呢,如果真的成了,你請我吃頓飯就行。”
他看出來陳臻其實自尊挺強的,肯定不想白欠自己一個人情,於是給了他個臺階。
陳臻第一次遇到這麼善解人意的朋友,感覺馬上就要哭出來了:“一定!我一定請!你以後有什麼事儘管找我,如果能幫得上忙,我必定義不容辭!”
菜品陸續端了上來,葉橙夾了一塊雞肉放在他的盤子裡,說,
“還真有件事,我可能需要你幫個忙。”
陳臻立馬道:“你說。”
葉橙放下筷子,“能不能跟我講一講,你高一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張琦對你做了什麼,你纔會堅持要轉學的?”
他聽蔣進說,張琦不止是揍了他那麼簡單。陳臻這人看似脆弱,實際上骨頭裡還是挺正氣的,如果不是什麼過不去的檻,他也不至於轉學。
蔣進不知道是因爲什麼,也不太敢再去問陸瀟。
聽見張琦的名字,陳臻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褪盡了血色,下意識地咬住下脣。
葉橙安撫他道:“別緊張,那些事都過去了,我也不是故意要揭你的傷疤。我只是不明白,爲什麼陸瀟和張琦的恩怨會這麼深,是不是和這件事有關係?”
看見陳臻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問對人了。
陳臻沉默不語,拿着筷子的手卻開始止不住顫抖。
葉橙有些於心不忍,但這件事就像一個癥結,不把它徹底連根拔出,張琦還會禍害更多的人。
直到他高三畢業離開校園,十三中將出現無數個“陳臻”,甚至可能以後他走上社會,也會繼續這樣的行徑。
蔣進說過陸瀟原來不是這樣的,他打架只是爲了給兄弟出氣,還連帶學會了張琦霸.凌別人的那一套。逐漸變成以前自己討厭的那類人,這對陸瀟何嘗不是一種傷害。
葉橙見陳臻緊緊地閉着嘴巴,也沒有再強迫他。
他拿紙巾擦了擦嘴角,說道:“就在前兩天,陸瀟又差點和張琦打起來了。”
陳臻的身體震了震,擡眸看向他。
“因爲張琦找人偷拍了我們,上傳到了論壇,老師也知道了這件事。”葉橙冷靜地說。
陳臻急忙開口道:“你們沒事吧?老師發現你們的事了?”
“沒有,還好他沒拍到關鍵證據,並不能證明我和陸瀟是什麼關係。”葉橙看着他的眼睛道,“但是有一就有二,老師你難免已經開始懷疑了,如果再被拍到一次,很難保證學校會不會有所動作。”
陳臻的眼底燃起滔天的怒火,憤恨地罵道:“我就知道這個畜生狗改不了吃屎!他做的下流事數不勝數,總有一天會遭報應的!”
葉橙說:“其實我挺抱歉的,今天把你叫出來說這些,我不想眼看着陸瀟變成和他一樣的人,相信你也不想看到這樣的結果。”
“你別這麼說,”陳臻拼命搖頭,“陸瀟不會那樣的,他比那個狗東西好一萬倍!張琦就應該下地獄!”
葉橙望向他道:“你平時有空的話,能幫我開導開導陸瀟嗎?我不希望他表面上爲了我改變,實際上自己卻過得不開心。”
有些話他說了也無濟於事,只能陳臻本人來說。
陳臻是個聰明人,點了點頭:“我懂你的意思,我會找他聊聊的。”
葉橙握住了他的手,真誠地說:“謝謝你,真的。”
陳臻低下頭,眼中暗潮洶涌,彷彿暗暗地下定了決心。
吃完飯之後,葉橙在回學校的路上,打了個電話給馬遙,問他小孩子補課的事。
他誇讚了一番陳臻的人品,馬遙很信得過他,當即表示可以約個兩節課試試效果。
學校裡已經打過午休的鈴聲了。
葉橙剛走到五樓,就在走廊上看見了陸瀟,他正像個看門的守衛一樣端坐在外面的桌子上。
見到葉橙來了,他的表情變得怪怪的。
“你吃過飯了?”他明知故問道。
班上的同學很多都在午休,葉橙也不想進去發出聲音吵到別人,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嗯,你呢?”他不鹹不淡地說。
陸瀟一想到他們剛纔手握來握去,就按捺不住脾氣,“沒吃,吃不下。”他沒好氣地說。
葉橙無所謂地說:“哦。”
陸瀟終於忍不住了,“葉橙,你是不是就喜歡那種品學兼優的人?”
“是啊。”葉橙接的很快,差點沒把他氣死。
“那你爲什麼要和我在一起?”陸瀟漸漸失去理智,憤怒地問道。
葉橙看着他,“你說爲什麼呢?”
“你品學兼優嗎?你聰慧過人嗎?”
陸瀟緊緊地握住拳,鼻翼微張。
“如果我只是喜歡這些東西,那我爲什麼要和你在一起?”葉橙平靜地說。
陸瀟詫異地看向他。
葉橙說:“你想過我們的未來嗎,在同一座城市上大學,工作以後一起養一條狗,在我們的小花園裡種滿玫瑰花。你想過這些嗎?還是說,你答應我的考上大學,只不過是一張空頭支票?”
陸瀟震驚了,他從來沒想到,葉橙會爲他們的以後設想那麼多。
他總覺得葉橙是那種即使愛一個人,也會愛得非常理智的,很多浪漫的東西他都不敢奢求。
葉橙說得這些,他不是沒有幻想過,只是每每都不敢說出口,更不敢要葉橙承諾他什麼未來。
“我……”他覺得喉頭有些哽住,趕緊垂下頭。
葉橙嘆了口氣:“你許諾我的那些事,有哪些是你想做的,有哪些是你覺得被逼着做的?那張《契約書》上面,你真正願意並且做到的又有幾條?”
陸瀟更難過了,眼眶微微發紅,指甲深深地陷進肉裡。
鋪天蓋地的歉疚和自責將他淹沒,他連擡頭看一眼葉橙都做不到。
葉橙站起身道:“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我希望這段感情帶給我們的,是讓我們都能夠成爲更好的彼此,而不是我單方面給你的負擔。”
他毫無留戀地轉身走進教室,留下陸瀟一個人坐在外面。
整整一節午休,葉橙都託着下巴看着他的小男朋友。
陸瀟保持着同一個姿勢,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
看起來,小狗勾是真的有在好好思考和消化他的話,他稍微欣慰了些許。
之後的下午,陸瀟明顯安靜了許多。
不怎麼主動跟他講話,但是在他要接熱水的時候,會默默地把杯子拿去。接回來了也不說話,放在他桌上後就繼續自閉。
晚自習的時候,就連蔣進都發現不對了。
他給葉橙發微信道:【瀟哥怎麼回事?王者連跪了?】
這是他能想到的,最打擊陸瀟信心的事故了。
剋制一下:【閉門思過呢,別管他。】
蔣進:【啊?他又惹你生氣啦?】
片刻後,葉橙給他轉了今年美院的畫展。
剋制一下:【你的畫技爐火純青了嗎?考藝術學校十拿九穩了嗎?如果沒有,就少和他一起做蠢事。】
蔣進:【……】
他心想糟了,八成還是被葉橙發現周凱的事了,只得哆哆嗦嗦道:【我明白了,橙哥。】
葉橙很瞭解他們這一羣人的心理,就和狐朋狗友幫男人瞞着老婆是一樣的道理,不僅僅是蔣進,籃球隊那幾個也迫切地需要接受一些思想教育。
晚自習下課後,陸瀟把他送回了家。
說是送回家也不全是,兩人在地鐵上全程無交流,中間還隔了幾個人。
出了地鐵站,陸瀟一直把他送到家門口,才轉頭離開。
高秋蘭從窗戶裡看見了,還責怪葉橙怎麼不叫他進來坐坐。
她隨口道:“對了,你爸這幾天就要回來了。”
葉橙有段時間沒看熱搜了,問道:“曲恬找到了?”
高秋蘭壓低聲音說:“沒找到,不過你爸也夠狠的,直接報了警。現在正在徹查這件事,之前那個牽線的男的已經被抓了,曲恬十有八九也逃不掉。”
葉橙說:“葉俏俏知道嗎?”
高秋蘭咳了咳:“今天剛知道,哭了一整天了,你週六要不要去看看她?”
“不用等週六,我明天晚自習請個假吧。”葉橙道。
第二天上午,數學課被換成了週四的體育課。
大家剛開始都挺開心的,後來聽到了別的班的消息,頓時邊站隊邊議論紛紛起來。
“你們聽說了嗎,張琦好像要被退學了。”
“我操,咋回事啊?他稱王稱霸也不是一.兩天了,還能被退學?”
“我也是聽他們班的人說的,張琦被叫到校長辦公室去了,有人在門口聽見說什麼視頻。”
陸瀟和蔣進去拿器材了,葉橙站在隊伍裡,越聽越不對勁。
“什麼視頻?”他問道。
於坤說:“具體是什麼我也不知道,他們說不能傳,可能是張琦做的什麼醜事。人家當事人家裡來找校長了,說是不處理就要把事情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