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我已經走盡了花羣,也穿越了蒼白色的霧氣,有些意外,在距離花羣的不遠處,找尋到了一個歇息的亭子,名曰,思歸亭。
亭子似乎已經久遠了,曾經華麗的塗彩已經剝落了,留下的只是一片又一片的傷痕,然而,它卻呈現出一種安然,無論風是一種怎樣的強烈,都不能傾倒了它,無論雨是一種怎樣的滂沱,都不夠侵蝕了它,猶如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遺忘了風吹和雨淋,癡癡地守望着子孫的迴歸。
敬畏,遐想,那將會是一種怎樣的景象?或許,我的晚年也會和它一樣,日夜思歸,從白天到黑夜,只爲在不經意的一瞥裡,看到了一個個熟悉的身影。
我拾階而上了,看到了兩個人,一個耄耋之年的老婆婆,一個白皙水嫩的妙齡少女,也許是過於倦累了,她們相互依偎着,已經沉沉地墜入了夢鄉,悄悄靜靜,無聲無息。
一陣風吹來了,從亭子的中央穿過,裹卷下一浪紫紅色的葉子,它們墜落在了地上,嘩嘩作響了。
我挪移了腳步,輕輕地,宛若踩踏在寒冰初結的河流上,一步一個小心,一處一個謹慎,生怕扯斷了她們的美夢,也憂慮了自己會做出一種不合時宜的舉動,惹來一些嫌怨的目光。
這是一種怎樣的心境?不是畏怯,不是脆弱,而是心有不忍。
‘噼啪’,一個刺耳的聲響飄了出來,從溫柔的腳步下,無可奈何,一片被空氣榨乾了水分的枯葉粉碎了,或許,它不應該躲藏了起來,讓我在謹小慎微裡疏漏了它,或許,那是一個美麗的陷害,讓我在無心裡犯下了一個錯誤。
那個少女清醒了,微微揉搓了一下眸子,一縷清澈的目光遺落在了我的身上,她有些驚奇了,又有些恐慌了,伸出了一隻手,輕輕的搖晃了一下老婆婆。
一抹光芒散射了進來,灑落在了老婆婆的面容上,明亮了那被歲月漂洗了的白髮,也清晰了一層又一層的褶皺。
她也清醒了,凹陷的眸子有些昏暗,用指尖溫柔地摩挲了一下,向我投注了一個深邃的目光,久久地,“年輕人,我想,你應該是從外地趕來的”,她停頓了,稍稍梳理了一下蒼白的髮絲,然後,笑了,“這裡過於冷僻了,一般情況下,不會有陌生的面孔…”
我笑了,向前靠近了一些,坐落在一旁的長凳上,長凳有些破殘了,微微扭曲了一下,也發出了一個清脆的聲響,“老婆婆,你說的很對,我確實是從遠方趕來的”,我刻意提高了一些嗓音,憂慮她不能聆聽清楚了言語,“人煙荒蕪,陰氣森森,我想,你們怎麼會停留在這裡呢?“
“孫女吵嚷了,一定要到歧哀山來戲玩,雖然有些冒險了,卻終歸不能扯斷了她的念想“,她的目光扭曲了,停留在了少女的身上,伸出了一隻手,撫摸了一下女孩的頭,”人,終有一天會衰老了,或許,每一人都會面對它…“
女孩笑了,嫣然一笑,把一隻手放落在了白皙的面容上,纖細的手指滑落了,如此地柔滑,沒有一點的停留,也沒有一處的扭曲,象一彎清澈的溪水,流過了一段光滑的琉璃。
蒼老,是歲月消逝的一種確鑿的明證,也是生命發展的一種最終的結局,然而,有時,人們並不會意識到它的變化,但它依然用一種最明顯的方式警醒着人們,那就是一種容顏的枯衰。
或許,生命宛若是一條途路,有起點,也有終點,每走一步,它都會塌陷了一處,那是一種不可修復的坍塌,等到了終點,路已經消失了,也宣告了生命的結束,總而言之,人行走在一種消逝中。
我擡起了頭,目光流淌了,環繞了亭子一週,“我想,在這個亭子裡,應該發生過許許多多的故事,而它們也比這個亭子還要蒼老”,我拾起了一片剝落的漆彩,放在了手心裡,它搖晃了,又飄飛了,終歸墜落在了那一層風吹的葉子中,淹沒了,也消失了,“相傳,歧哀山中曾經演繹過一段悽美的愛情故事…”
我沒有說盡了言語,希望那個老婆婆可以延續了下來,然而,她一臉的平靜,脣齒也緊緊地閉鎖了。
女孩斜瞥了一眼遠方,瓦藍色的天空中飄蕩着幾片駝雲,象一些散落的山丘,它們寂寞了,卻又拒絕了連接在一起,或許,那是一種孤獨的美。
她回眸了,目光裡滑過了一縷的憂傷,淺淺的,伸出了一隻手,放落在了老婆婆的手背上,緊緊的,這一刻,青春覆蓋了蒼老,剝離了歲月留下的傷痕,這一刻,時間停止了,蓬勃的青春年華重疊了頹唐的風燭殘年。
“歧哀山傳說,過於久遠了”,老婆婆言語了,依然的平靜,目光遺落在了女孩的身上,又旋即飄向了亭子的外面,“五百年前,歧哀山上生活着一對天造地設的戀人,男名囚隱,女曰瓊瀾。兩人相依相偎,瓊瀾漫山採藥,囚隱墾田植樑,早出晚歸,勤勤懇懇。生活雖然清貧艱辛,然而,也過得逍遙自在,羨慕和誇讚的目光也隨之滾滾涌來了…”
一陣風吹來了,有點清冷,搖晃了她那清白色的髮絲,來來回回,猶如是晚風吹拂下的楊柳,只是,生命的色彩裡有了一些死亡的陰鬱。
她哽咽了一下,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息,平復了,若有所思,終歸還是連接了先前的斷言殘語了,“然而,戰爭突起了,囚隱流徙了疆場,沒有了書信,也沒有了消息,就這樣,一對戀人從此天各一方了。後來,瓊瀾一直等待着,種植相思花來記錄分離的日子,每一顆代表了一天”,她指向了不遠處的花羣,宛若是一尊風化了的泥塑,衰老,頹廢,卻依然不捨得放下那延伸出去的臂膊。
思歸亭,或許,已經不再是一個避躲風雨的處所了,而是一段情感的溫藏地,誰也不能重溫了,那是一種怎樣的眷戀,又是一個怎樣的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