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裴父親又沉默了一會兒，兩腮不自覺顫着，下頜時而放鬆，時或繃緊。
“我和程薇，是在鎮上的快餐店相識的，回想起來，已經有將近三十年了。那時候，我剛到這座小鎮上打拼，口袋裡沒有多少錢，爲了節省開銷，每天只吃一頓飯——就在那家快餐店。”
高裴父親緩慢的語調，恍若敘述的年代一般悠久。想必，他內心的光景，已然回溯到那段往日的歲月中了。
“那是家規模很小的家庭餐廳，算上老闆和店員，一共只有四個人，程薇就是店員之一。他們四人輪流倒班，既充當廚師，也充當招待。四人的手藝中，我最中意的，是程薇做的豬排飯。豬排裹着薄薄的麪包屑，炸成金黃色，配上洋蔥和煎蛋，以及一碗熱氣騰騰的海鮮湯，對那窮困的我而言，堪稱珍饈美味，那回蕩在口中的味道，我這輩也忘記不了。
“那些日子，我只挑程薇當班的時間纔來快餐店用餐。每一次，也只點程薇親手做的豬排飯。她通常都站在我旁邊，一手抱着托盤，一手掩嘴揶揄我的吃相。
“就這樣，久而久之，我和程薇在豬排飯這條特殊的紅線牽引下，產生了感情。與此同時，我的生意也有了起色，賺得了當年的第一桶金。我用這筆錢買了一枚不大的鑽石戒指，跑去快餐店點了豬排飯，付賬的時候，把錢和戒指一起交給了程薇。她依然一手抱着托盤，一手捂着嘴脣，眼淚卻淌個不停。終於，她在大家的叫好鼓掌中，點了頭。
“從那天起，程薇成了我的妻子。我們在鎮上的教堂舉行了簡單的婚禮，出席的來賓不過寥寥數人，卻成了我生命中最快樂的一天。第二年，我和程薇的愛情結晶，小裴誕生了。此後，程薇辭去了快餐店的工作，作爲全職太太在家照顧我和孩子的生活起居。也許是託她的福吧，我的生意也蒸蒸日上，手頭寬裕了許多，便在鎮子中心買了土地，蓋了那所宅院，一家三口住在一起，度過幾年幸福的時光。
“可好景不長，又過了幾年，大概是生意越來越興旺的緣故，我開始得意忘形起來。整天不歸家，在外面花天酒地，對家裡的事情全然不理不睬。每次回到家裡，又總喝得酩酊大醉，若在外面遇到不順心的事情，甚至還會對妻子兒子拳打腳踢。兒子終於對我這個父親忍無可忍，高中一畢業，就從家中逃走，再沒回來。而作爲父親的我，竟連他的去向都不聞不問，回想起來，也真是不稱職到了一定地步。只有程薇一如既往地照料着我，每天買菜、做飯，爲我精心淮備菜餚，可大多數時候，我都徹夜不歸。
“與許多敗在風流場的男人一樣，我最終毀於一個女人手中。她叫茉莉，年輕、漂亮，很會討人開心，在意欲極度膨脹的我眼中，不知比早已青春不在的程薇好上多少倍。我決定和程薇離婚，同茉莉在一起，卻不能讓程薇知道我有外遇的事情，否則她會分走我至少一半的財產。現在想想，就算那時程薇知道了茉莉的事情，以她的性格，也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吧。可那個時期的我，滿腦子只有金錢利益。我想盡辦法，讓程薇同意離婚，可她說什麼都不肯，哭着喊着，甚至跪在地上，要我告訴她，她究竟做錯了什麼。無計可施之下，我乾脆不再回家，跑去和茉莉住在一起。“
“突然有一天，我接到了程薇的電話。她在電話那頭十分開心地說，她爲我淮備了一份驚喜，會讓我重新回想起當初快樂的時光。她一再要求我，晚上一定回家去，無論幾點，她都會一直、一直等着我。我不想再和她糾纏不休，便敷衍地答應了她的要求，其實那個時候，我已和茉莉乘上了離開小鎮的火車。
“我有的是錢，無論和茉莉到哪裡，都可以重新起家。至於鎮上的房子，既算不上豪華，又有了年頭，就留給程薇好了，多少算是我的補償——那時的我，是如此認爲的。很傻，對不對。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程薇。我和茉莉來到新的城市，事情的進展，卻完全不像我預期的那樣。所謂‘其進銳者 其退速’，我的經商之路彷彿越過了過山車的頂點，開始急轉直下，幾次投資血本無歸。茉莉也對我大失所望，開口閉口都是冷嘲熱諷，再往後，乾脆對我視而不見，這使我幾度體會到了程薇曾經的感受。但我不願認輸，借了一筆高利貸，打算做最後一次賭博式的反擊。借款到賬的第二天，我一覺醒來，發現茉莉不見了，同時不見的，還有我賬上的全部資金——既包括自己所剩不多的積蓄，也包括昨天才借來的貸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