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原早已端詳過屍體,正如老法醫所說,死者脖上的刀口非常平整,但他還是說出了心中的疑問,“死者從脖子至頭部的整個皮膚都沒了,怎麼能夠證明兇手是從後脖處下的刀?也許兇手是從後腦,或者頭頂,只要皮被剝下就行了。”
“還是從死者頭部的刀痕來看。你可以再仔細觀察一下屍體,你會發現死者脖子上的刀痕,是從後脖中間分別斜着向左右兩邊推向喉部的,而死者的臉部及後腦上的刀痕則是從下往上的,所以,兇手一定是與死者頭部近距離接觸,跪在死者的腳上,從後脖處下的刀。”老法醫在說這話的時候,非常的自信。
鄧原不禁瞥了眼一旁的屍體。此刻,死者已經被解下,躺於地,雖然身上蓋着白單,但他還是馬上就想到了死者那個令人作嘔的血球!他特別理解曾秀,作爲一個大男人,他實在不願意再注目那具屍體,也許近一段時間內,血球都會成爲他們這些個參與者的惡夢。
但同時,鄧原不得不欽佩眼前的這個老頭子。面對如此慘烈血腥的場景,還能細心的發現細節,並通過細節挖掘出兇手更多的信息。這絕對是一個尊重自己職業的人,也同樣被別人尊重。
鄧原仔細的觀察了一下老法醫,年紀已過半百,個子不高,精瘦,眼部的皺紋和頭頂稀疏的白髮,絲毫掩蓋不住他臉上透露出的幹練,“都說何老是咱市法醫界裡的權威人士,如今見識了,果然名不虛傳!”
何老笑了笑,“那都是他們瞎說的,咱們市局法醫部門的其它同事也都非常優秀的。”
鄧原:“再沒調到市局之前,早就聽說過您的大名,今天有幸第一次跟您合作呢。”
何老:“是啊,市局對這個案子非常的重視,所以,這次我親自出馬,希望能夠幫到你。”
鄧原:“您得出的結論,毋庸置疑!”
“這只是屍檢的初步結果,屍體內部的細節、以及是否存在藥物都還要進一步檢驗,詳細的屍檢報告明天會出,你還有的忙,有什麼不明白的就來問我。”說完何老指揮其它人把屍體擡走了。
技術檢驗遇到了麻煩,一無所獲。兇手非常的狡猾,沒有留下任何指紋、鞋印,想必是做了保護措施,清理了現場。唯一在小間裡找到的指紋、鞋印還是死者的,同時還找到了死者的衣服、傘和坤包。衣服很整齊,沒有撕扯捆綁的痕跡。
“看來像是死者自己脫的衣服,哼,估計不是什麼好鳥。”大劉的言外之意,大家都明白。
曾秀反駁道:“有可能是情侶關係,也有可能是兇手強行扒下死者的衣服,然後再整理好,現場他不是也清理得很乾淨嘛。”
鄧原:“我覺得不像是情侶關係,小情侶們不會到這種地方來。兇手清理現場是迫不得已,如果是他扒下死者的衣服,這些衣物他完全可以帶走燒掉或者扔了,沒有必要每件的去仔細整理好,兇手和死者之間很有可能是種交易關係。”
“我也傾向於死者可能是個*,”大兵提着證物袋,裡面是死者的坤包,“這包裡只有零錢、化妝包,鑰匙、錢包和能證明身份的東西都沒有,最重要的是,裡面還有避孕套。”
曾秀:“看來,我們得先搞清楚死者的身份。”
大劉看到證物袋,衝曾秀笑笑,“還好,死者的東西少,線索也幾乎沒有,否則,咱們的證物袋還真有可能不夠用的。”
“你!”曾秀氣得直播白眼。
鄧原也瞪了大劉一眼,“就你話多,死者身份的事就交給你了。”
大劉點點頭。
大兵發問了,“鄧隊,昨天夜裡下雨,屋外的線索也都沒了,這案子怎麼查?”
“曾秀,老漢這邊就交給你了,去他家裡查查,”鄧原想了想,“先收隊吧。”
漢亭橋是A市西區很普通的一座橋,但它卻吸引了很多人。引人之處不是橋上飛馳的車輛,而是橋下的一條深水河。漢亭橋是東西走向,橋下的河是南北流通,橋和河從上往下看就像是一個十字扣。
河沒有具體的名字,站在橋上,兩邊都看不到頭,也許它們分別通向另外兩個城市。老一輩的人管這條河叫護城河,原因很簡單,在他們還小的時候,河的西邊是一片荒草地,河的東邊是市民的居住區,護城河由此得名。
隨着經濟發展,A市早已開墾擴張,護城河的西邊也是一片高層建築、繁華街道,而這條河也被逐漸改造成供市民遊玩的公共場所。河的兩邊築起了石欄和通道,通道的一邊上隔着十幾米就有一條長凳。長凳的後面距離斜上方的馬路是三十多米寬的草地,草地上種了兩排樹。
到了夏天,經常可以看到有人在這裡乘涼、釣魚。冬天,會看到一些老年人在河裡冬泳。
此刻,河邊通道的一條長凳上坐着一個男人。男人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通道上三兩結伴走過的行人、其它長凳上休息的情侶,紛紛看向他,有的甚至還在小聲的議論着。
男人很消瘦,精神不太好,臉上的表情很木然,讓人一眼看上去像是縮在長凳裡。男人的萎靡並沒有吸引太多行人的目光,在如今這個激烈競爭的社會中,誰沒有個煩心事呢?讓人議論紛紛的是他的眼睛。男人的眼睛上裹着厚厚的紗布,不難看出是剛剛做完眼部手術。一個看眼睛看不見的人,獨自坐在河邊,確實讓人揪心,但這種揪心沒有保持多長時間,男人的表情拒絕了所有人。
男人知道大家都議論他,他不關心,他現在關心的是腳步聲。在來往行人的步伐中,他聽到了一個特殊的腳步聲,這個聲音來自於他的右方。
腳步聲離他越來越近,男人低下了頭,他在仔細的聆聽。其它行人的腳步聲是鬆散、隨意的,而這個腳步聲是沉穩有力、目的性很強的。男人知道,這個腳步的最終目標就是自己。
果然,腳步聲在斜前方停住了,同時,男人感覺到自己的右側站了一個人。
半分鐘過去了,來人一直站在那裡沒有出聲。
那些先前關注男人的遊客們,在看到另一個人站到男人面前時,便收回了目光,在他們看來,這個看不見東西的男人是有朋友的,那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誰?”男人按捺不住,先向來人發了問。
“你要沉淪到什麼時候?”
來人說話的聲音很小,但聽得很清晰,是個男人,只是聲音有些奇怪,像是捏着嗓子在說話。“你是誰?你的腳步聲我熟悉,這幾天,你一直在跟蹤我,爲什麼跟着我?”
“去找裁縫。”來人說出了第二句話。
“裁縫是誰?”男人從長凳上站了起來。
“找到了你就知道了。”來人說完第三句話,徑直向前方走去。
“喂,等……”男人的話沒有說完,他聽到了來人離去的腳步聲,迅速有力。
男人站在長凳前仔細的側耳傾聽,離去人的腳步聲夾雜在過往的行人中漸漸遠去。他不敢貿然追去,前方不遠處就是河,他不知道自己在邁出第幾步時就會掉進去。可是不追他又不甘心,一連幾日,他每天來這裡靜坐時,都發現不遠處有一個人在跟着他,同樣的腳步聲,同樣的步頻。
今天,他特意把護工支開,坐在長凳上等,跟蹤人果真上前找他說話。可以感覺到,來人並無惡意,可他的目的是什麼呢?爲什麼要跟着他呢?爲什麼要僞裝聲音?難道是認識的人,怕自己聽出來?會是什麼人呢?還有,他說的裁縫又是誰呢?爲什麼要我去找裁縫?一連串的問題在他的腦中快速的閃過。
就在男人站在原地猶豫不決的時候,一隻手抓上了他的胳膊,“你站起來幹什麼?這裡有很多行人,你不怕被擠進河裡啊?”
男人聽出了是他的護工,“你看看左前方的行人中有沒有一個走路很快的男人?”
護工望了望,“沒有啊。”
“你再仔細看看,身高大概在一米七五以上。”男人急切的說道。
護工又仔細的看了看,“沒有,真的沒有,你在找人嗎?”
男人有些失望,“算了,扶我回去吧。”
護工把男人安全的送回了家,“飯菜已做好,茶几上,蓋着蓋的。吃完放在那裡就行了,晚些我會過來收拾。”
男人往前走了幾步,小腿碰上了茶几,“其實你不用每天過來照顧我的。”
護工上前把男人扶到了沙發上,“你的眼睛剛做完了手術,等過些日子好了,你就能自理了,這裡的環境你要慢慢適應啊。”
男人低下了頭,“我的眼睛恐怕永遠都不會好了。”
護工看了看男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別瞎說,你要對自己有信心。”
男人咧了咧嘴,“信心?我現在已經是一個廢人了。”
護工想了想,問了一句:“你剛纔到底在找什麼人?”
男人沒有回答,也問了一句:“你知道裁縫嗎?”
“裁縫誰不知道,就是給人做衣服的唄。”護工不假思索的回答了。
男人卻沒有給護工一個答案,他陷入了深思。
護工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面無表情的走了。那一聲嘆息像是在怪自己多問,也像是在感慨男人的不幸。
關門聲打擾了男人,在他心裡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撞擊。正如跟蹤人所問,要沉淪到什麼時候呢?是的,不能再沉淪了,一定要做些什麼。
一個個畫面撞入腦中,隨即眼部又傳來了疼痛,男人痛苦的低下了頭……不要想……不能再想了……
男人使勁的甩甩頭,將畫面趕了出去,裁縫!
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跟自己的遭遇有關係嗎?
男人咬了咬牙,不管跟蹤人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不管這個裁縫跟自己有沒有關係,他都要想辦法找到他!
可,怎麼找呢?
男人抓起旁邊的電話,攥在手裡。要不要找他?他會幫我嗎?他會相信我嗎?
猶豫了半天,男人最終還是把電話放下了。也許再得到更多的線索後再去找他吧,真希望能再遇到那個跟蹤人!